第五十七章

蕭歌剛坐上後面的馬車的時候心裡滿都是不滿, 也不知道王統領是從哪兒找到的這麼破的馬車——外面上看起來樸素,裡面看起來更加樸素,而且門窗處處漏風。

王統領帶領隊伍前進的速度很快, 就讓這破破舊舊的馬車顯得更加雪上加霜,顛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那些跟出來的丫鬟和僕人都穿得厚實, 而且互相擠在一起,聊聊天說說笑笑,互相暖手倒也不覺得冷。

只有蕭歌, 她身份尷尬, 大家都不主動靠近, 頗為擁擠的車廂裡,大家對她不約而同退避三舍。

為了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 她特意穿得很單薄,髮絲也只是輕輕挽起來,讓碎髮增加些柔弱感。

但是在寒風和顛簸的共同作用之下,她徹底知道了什麼叫做自討苦吃。

還沒走多遠, 她就已經被吹進來的寒風凍得瑟瑟發抖,挽得不牢固的髮髻也散了, 狼狽不堪。

然而就在這時, 車外忽然傳來兵戈交接的聲音, 繼而血色透過車門下的縫隙緩緩流淌了進來。

“啊——”她的尖叫聲還沒有持續多久, 就見面前嗖的一下射過去一道黑鷹, 一支箭擦著她的面龐釘在了車壁上, 箭羽上的力道並未完全消散, 還在微微顫唞。

“這……”這些人面面廝覷。

女子握著手裡的長鞭掂量了一下,語氣稍稍有些不耐煩:“我不喜歡殺這麼多人,但我是個沒耐心的人。只有半柱香的時間,不想走也可以留下來,但我也沒什麼好脾氣……”

車裡的丫鬟侍從們都嚇得面目慘白,也顧不上從容淡定,忙不迭地從車上往下跳。蕭歌是被擠下來的,也不知道是被身邊的誰推了一把,差點兒頭朝下直接栽下來。

蕭歌已經被嚇破了膽,她現在開始後悔,真不該把目標放在徐松念身上……

馬車行出去很遠,直到聞不到半絲半毫的血腥味,才緩緩停了下來。

周圍的人都跑了個空空蕩蕩,只有蕭歌留了下來。

蕭歌剛想跟著人群混出去,女子卻伸手指向了她:“你,留下來。”

被分到這個活,她心裡也有些憋屈,她也很想如手下的人一般衝殺一番。這些丫鬟侍從當時都在驛站內,所以沒有看到外面的情況,少主的意思是就不要濫殺無辜,到時候嚇唬一番放了就行了。

蕭歌小心翼翼透過馬車的縫隙向外偷看, 只看到滿目的血色染紅了半條路, 血腥味順著風吹進來, 令人作嘔。

只是那個蕭歌她不喜歡,總是往少主身邊蹭,明顯就是意圖不軌。

剛才駕車的女子朝著這些丫鬟僕從輕笑了一聲,緩緩說道:“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哪兒遠往哪兒滾。”

站穩了身子,她才發現周圍全都是蒙面的黑衣人,把兩輛馬車圍得嚴嚴實實。

“柳煙,可都查清楚了?”徐松唸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繼而她悠然地從前面的馬車上走了下來。

她話剛說完,面面廝覷的人瞪大了眼睛,眼睛裡都有些劫後餘生的震驚。手腳並用就往外跑,掉在地上的包裹都來不及撿,滿腦子都是必須要離開這裡。

女子輕輕笑了笑,靠著車廂坐下,單手控制韁繩,讓馬車緊跟前面徐松唸的馬車。

蕭歌慌了,抬眸看到前面的馬車,厲聲道:“你知道你劫道的物件是誰嗎?那可是當朝太子妃,小心你的腦袋。”

原以為她易容的這個人的養母是陳舒,足夠騙得徐松唸的信任,把她騙到自己的地盤上,任憑她有多高的武功都翻不出去,到時候她就就不必再在這裡偽裝成一個身份低賤的姑娘,搖身一變易容之後就是當朝的太子妃。

駕車的女子勒住韁繩,不耐煩地踢了一腳車門:“到了,都快些滾下車。”

“若是想要活命就閉嘴。”外面駕車的女子一身黑衣,單腿踩在車轍上,回眸催了一下`身後的人,“你們手腳快一些,若是少主怪罪下來,可是要去給少主當陪練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群黑衣人頓時彷彿紅了眼睛,縱身殺了出去。

女子眉眼稍稍彎了彎,嘖嘖兩聲道:“我要是不知道,怎麼會來劫道呢?而且,我對你說的莫將軍的埋骨之地也很感興趣,就是不知道你怎麼非要要求三日之後再去,現在難道就不能去看看嗎?”

下車之後,她還沒有直接離開,朝著跟在她身後的沈霖伸出了手:“穿好披風,不準脫下來。”

“哦。”原本打算把披風“忘”在馬車上的沈霖一下子就慫了,乖乖地穿好披風走了下來。

現實證明徐松唸的告誡是明智的,馬車已經出了明州城,停留的地方是山林之中,林子裡的風吹得人透心涼。沈霖甚至還不下意識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還是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柳煙命令手下的人看好蕭歌,才走到徐松念身邊說道:“我調查過曾經和陳舒認識的村民,確認了陳舒是有個義女。但是她說的那個埋骨之地的山谷有蹊蹺,布的是徐家軍內常用的陷阱和迷陣,估計是陳舒的手筆。”

柳煙輕笑了一下說道:“若是旁人,或許要花一番功夫才能進到山谷腹地,但是我曾研習過徐家軍內的兵法戰略,所以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去了。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漫山遍野都長了一種白色的狀如蝴蝶的花苞,有些古怪。”

說著,柳煙從懷裡掏出一方疊著的布巾攤開,正中央就是一朵白色的花苞,也沒有任何味道,看上去平淡無奇。

沈霖伸手想要拿過來看,然而手剛伸出去就被徐松念攔住了:“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別亂動。”

沈霖的手被徐松念握在掌心之中,一片溫暖乾燥的觸覺。徐松念身上的熱度彷彿也透過緊貼的肌膚傳遞了過來。

沈霖眨巴眨巴眼睛,沒有任何的掙扎反抗。

她之前懷疑徐松念是真的不應該,徐松念一直都是這麼細心溫柔體貼。不過是一朵花,她卻時時刻刻卻都在關注著沈霖,生怕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這種溫柔體貼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壞心思?

沈霖頓了一下,緩緩說道:“沒關係,我認識它,是迷蝶蘭。”

“迷蝶蘭生長在西域,大奉朝極為罕見,之前賈湘湘做夢都想種出來一片迷蝶蘭,但是大奉朝的氣候並不適合它生長。”沈霖解釋說道,“迷蝶蘭是一種能夠靠著異香迷惑心智的毒物,若是有一整片,開放時候釋放出來的花粉能夠籠罩整個山谷,進去的別說是人,就是猛虎,頃刻之間就會喪失神智。”

柳煙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麼……這麼可怕……我怎麼沒被影響啊……”

“因為它還沒開放。”沈霖繼續說道,“沒開放的迷蝶蘭花粉被包裹在花苞之中,只要不把它剝開就不會有任何危害。迷蝶蘭是一種很神奇的花,生長五年然後是整整一年的花期,一整年的時間裡開放一個月合攏一個月,如此交替往復。蕭歌說三天之後,估計是算準了迷蝶蘭盛開的時間。”

“怎麼可能?”蕭歌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格外難看,“我約你三天之後去埋骨之地,到現在不過半個時辰,你一直都在王統領駕駛的馬車裡,哪裡有時間去安排這麼多……”

她之前從未告訴過徐松念埋骨之地到底在什麼地方,今日在驛站,徐松念支開沈霖之後跟她說了許多肺腑之言。

徐松念說無論如何她都要去莫挽霜和陳舒的埋骨之地祭拜,神情真摯。蕭歌以為自己終於騙過了徐松念,為防夜長夢多,也為了讓徐松念相信,她就稍稍鬆了口,說了山谷的位置,約了三日之後。

上次迷蝶蘭盛開是十二天之前,下次開花就是三日之後。

原以為山谷的陷阱和迷陣足夠精巧,或者她有更壞的打算,就算是徐松念派了人去查探,也只能看到她立的衣冠冢,絕不可能認得出迷蝶蘭。

可徐松念手下恰好有當年徐家軍的後人,沈霖又恰好小時候跟著賈湘湘混了很久,認識這種奇奇怪怪的植物。

不過半個時辰而已,就被調查得清清楚楚。

沈霖頓了片刻,緩緩說道:“陳舒是你殺的。”

她的語氣帶著微微的冷意,說話之間反手握住了徐松唸的指尖。她有些擔心徐松念,因為她特別清楚這人有多在乎當年的人和當年的事情,徐松念能夠在蕭歌初見說出陳舒的時候瞬間方寸大亂,就足以證明一切。

沈霖越發心疼徐松念。

徐松念小時候該有多麼難,身邊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如今還要面對他們都已經離去的現實。

也難怪徐松念會習武,她只不過是想自保。若是沒有習武,徐松念現在恐怕也是一具屍體了。

沈霖想著想著就覺得心裡揪著疼,之前總擔心徐松念被渣男傷害,卻沒想到她早已受過這麼多傷害。

沈霖握著徐松唸的手指緊了緊,壓低了聲音,語氣裡微微帶著顫唞:“念念,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有多難……”

“我是她的女兒,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蕭歌絕口否定,仍然抱有希望,“我雖然確實有隱瞞,但是我是陳舒的女兒,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徐松念,你不相信我,難道不相信陳舒?我怎麼可能會害你?”

沈霖眸間微微帶了些冷厲:“張口閉口直呼母親的名諱,我覺得當年名震一時的莫將軍的護衛養不出這樣的女兒。”

沒等蕭歌繼續辯解,沈霖說道:“賈湘湘告訴我,迷蝶蘭的種子全都掌握在西域聖教手中。賈湘湘的師父是天下第一名醫,求她的人那麼多,她也才僥倖拿到了幾顆。”

若是尋常的植物也就罷了,可偏偏是迷蝶蘭。

沈霖繼續緩緩說道:“西域聖教之中養著一種細尾蜂,迷蝶蘭只有經過細尾蜂授粉才能結出來種子,所以西域聖教流傳出來的種子只能種出來花,卻不能大範圍繁衍。這也是賈湘湘當年種植失敗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可是一整片漫山遍野的迷蝶蘭,你是怎麼拿到那麼多種子的?”

蕭歌怔了一下,終於不再偽裝,整理了一下鬢邊的碎髮,緩緩說道:“我沒想到,大奉還有人這麼瞭解迷蝶蘭。”

說著,蕭歌手腕翻飛之間就卸掉了手上的鐐銬:“我是西域之人,那又如何?”

徐松念也有些意外,下意識轉頭去看沈霖。

沈霖小小的身子圍在披風裡,臉上被寒風吹得微微有些泛紅,但是眸子裡的光卻格外晶亮。

徐松念不得不承認,若不是沈霖,她這次說不準真的弄不清楚蕭歌的真實身份,錯過非常重要的情報。她真的低估了這個小丫頭,無論是沈霖在宮裡演戲救徐松唸的機靈勁兒,還是面對蕭歌這一路走來展示出來的沉穩鎮靜……沈霖並不是她之前預想之中手無寸鐵且毫無自保能力的菟絲花。

沈霖很聰明,也很有能力,儘管平時大大咧咧迷迷糊糊還貪吃,但是遇到關鍵的事情,她絕不含糊。

餘光之中閃過一道寒芒,寒芒之後是蕭歌怨毒的目光,寒芒的方向是徐松念。

沈霖心裡一緊,下意識手掌落在了徐松唸的身上,想要把徐松念推開。

但是她的速度怎麼能比得上暗器的速度?還沒有來得及推開,就見暗器在眼前緩緩放大——一柄秀氣的銀色飛刀。

雖然沒推開,但是沈霖卻聽到叮的一聲。

徐松念一掌已經拍在了飛來的飛刀上,掌心的內力和飛刀相撞,飛刀近在咫尺卻不得寸進,最後偏轉方向,叮的一聲打在了一邊馬車的輪轂上,落在了地面上。

徐松念眉間輕輕皺了起來:“我說過,不需要你保護我。”

“可是……”沈霖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可是她還是下意識覺得徐松念是個嬌軟美人,需要保護。

蕭歌的偷襲未見成效,柳煙的臉上有些掛不住,縱身而上和蕭歌過了十幾招,一腳就把她踩在了腳下:“在我面前耍花招,你當真是不想活了。用那些迷蝶蘭殺了不少人吧?殺人償命的道理你應該懂。”

柳煙滿腔怒火,陳舒是她很敬佩的人,萬萬沒想到最後死在這樣的宵小手裡。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蕭歌忽然笑了起來,“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身邊的徐松念,她殺了多少人?不說別的,只說剛才這一路上,那一路血流成河,巡防營的王統領也死了……”

柳煙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頜,用力一扭,冷聲道:“閉嘴。”

柳煙現在心裡是慌的,她今天有點不在狀態,好幾件事都辦砸了。先是讓蕭歌居然發出了偷襲,後是居然讓她當著沈霖的面說出了這樣的話。柳煙作為徐松念信任的暗衛,自然知道一些徐松念和沈霖的事情。

剛剛徐松念命令馬車走了這麼遠才停下,明顯就是不想讓沈霖看到剛才的血腥,不想讓她知道死了這麼多人。

若是因為這件事,沈霖對徐松念有什麼意見……柳煙背後有點冷,總覺得遭殃的馬上就是自己了。

然而就在這時,沈霖卻冷聲說道:“你別潑髒水了,念念跟你怎麼可能一樣?念念習武是為了自保,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正當防衛,怎麼可能和你們這些濫殺無辜的人一樣?念念心地善良。你們可不配和念念相提並論。”

別說蕭歌瞪大了眼睛,柳煙都滿臉驚訝,還好蒙著臉,沒有暴露出來。

柳煙格外納悶,沈霖……這是該有多麼偏心徐松念,才會覺得徐松念心地善良?剛才那滿地的屍首恐怕都要氣得活過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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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