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次暈厥,沈星直接被放了一天假。沈星本想在值班室睡一睡就去找谷濟海,但培風攔住了她。
“再怎麼說也不差一天,別太勉強自已。”培風反覆阻撓,“不然你哪件事也做不成,你就在這裡睡,下午和我一起回去。”
沈星睡得很差,焦慮讓她夢得相當不好。她不斷夢到自已在面試,抑或在銅雀臺的論武大會上,對面就是提刀的秦秉文。她大腦和雙手全都空蕩蕩,話也說不出,只能呆呆地站著,望著倒計時的數字不斷跳動。
“為什麼忽然就這樣了?”沈星迴家的路上對培風訴苦,“明明好像沒有發生很大的事,但我感覺所有事情,一下子都變得很難。”
“這還不叫很大的事,什麼叫很大的事?何況,這些並不是忽然發生的。公司那邊出問題不是一天兩天,我實驗室的事已經很久,汪華對待墓園的態度也應該沒有變過,只不過你忽然知道了這些事。”培風安慰道。
“今天那個患者說的謠言,也未必是新的。”沈星自嘲道,“算了,誰說也不會掉塊肉,我不是特別在乎。”
“我去問過了那個病人家屬,她說是在網上看來的,一個病人社群,具體找不到了。我懷疑,很可能是那天被打那個人在亂說。”培風推測道,“可以找一找源頭去告他,讓他賠償道歉。你肯定沒空,我幫你找。”
“別,有這個功夫,你沒準都可以發一篇新文章了。”沈星動容,但還是搖頭,“花這個時間不值得,我真不那麼在乎,就是剛聽說的時候有點生氣。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們愛說就說去吧。”
“要是他們今天說的是我,你會不會善罷甘休?”培風反問。
“那我肯定得把這人揪出來,撕爛他的嘴。”沈星乾脆道。
“沒錯,我也這麼想。”培風壓低聲音,答得很堅定。
沈星靠在培風的身上,久久沒有言語。
*
沈星迴家後仍然第一時間上了線。她和慕丹心約好了,晚上六點一定會在。
沈星已經徹底算不清楚遊戲裡的時間。在內卡里,現在是清晨,薄霧迷濛,慕丹心沒有戴面具,垂著一條腿坐在山崖最高處的石頭上,正在吹一支竹簫。
風把慕丹心的袍擺鼓起來一點,在山霧裡一飄一飄。
如果不是慕丹心吹得有點難聽,沈星覺得這場景算得上完美,何況遊戲建模比真人更賞心悅目。
慕丹心吹得斷斷續續,完全聽不出來是什麼曲子。
“你喜歡這個?”沈星叫了慕丹心一聲。
“之前一直想學,現實裡沒機會。”慕丹心跳下來,“你也可以試試,遊戲裡發音是按鍵音遊模式,但是沒有標記停頓。我暫時弄不太好,偶爾有點時間就慢慢熟悉。”
“我看了秦秉文的影片,就是你們老闆秦振鷺。”沈星完全沒有這種閒情逸致,直白且挫敗地直言,“我可能搞不贏這個人。”
慕丹心怔怔望了她幾秒沒有說話。
“我們想想辦法換個位置,你去打今不彈。”沈星繼續說道,“今不彈對你來說已經是第二個,應該比屠靈閣主更容易。”
“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麼別的事?”慕丹心試探問,“你心情好像很差,有點像……”
“像什麼?”
“像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沈星當真意外於慕丹心的直覺,她在慕丹心面前明明沒有做出消沉的表情。
可她要怎麼解釋?說自已因為這兩天的事在科室暈倒?
她已經夠丟人,更不想和慕丹心說起這件事,索性沉默以對。
“我能幫忙嗎?”慕丹心關切,“是工作上的事,還是?”
“沒什麼,是我認了,如果想努力達到過去的水平,我很可能要丟工作。我不擔心別的,什麼萬一公司找到我威脅我,我都不怕。但對我來說,醫生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至少我不能因為不稱職而被開除。”沈星沉重道,“你如果怕我耽誤你的事,你也可以想想別的辦法,想想有沒有別的人……”
沈星不再說了。
慕丹心良久沒有回話。沈星不敢和慕丹心對視,索性低頭坐到了一邊。
“對不起,”慕丹心最終輕聲道,“給你添了很大的麻煩。”
“別這麼說,是我對不住你,辜負了你的期望。”沈星沒料到慕丹心會道歉,不禁內疚起來,自嘲道,“是我的問題……菜,又不能多練。”
“我也一樣。”慕丹心認真道,“我那天沒有讓招,我們沒差太多,你的青玉就是最好的。”
“你是在安慰我。無論如何,你的時間比我要多。”沈星並沒有認同慕丹心的說法,“我現在想,如果你的賬號確實太多不方便,我們能不能找機會調換一下卡帶?我用你的賬號,你用我的。這樣的話,你就可以更容易去會見今不彈,你也能更安全一些,有更多的機會去找其他人。”
“絕對不行。”慕丹心嚴詞拒絕,“萬一他們在找到我之前找到你怎麼辦?”
“如果我失蹤了,醫院肯定會找我,所以我不擔心。”沈星半開玩笑道,“我對司法還是有一點信心。”
“不說這個了。”慕丹心仍然沒有同意,嘆笑了一聲,“辦法總會有,你別負擔太重,我先想一想,我該怎麼去接近今不彈。”
*
也許是因為解決了一大壓力,沈星當晚睡得很踏實,也恢復了不少精神。她本來有點擔心同事會不會過度關心,慶幸的是並沒有人提及她昨天的窘迫,便也放鬆了不少。
腦子清醒之後,她做事也變得有條理了許多,想到了在去找谷濟海之前,應該給谷濟海所在的西院區外六科打個電話,確認他當天確實上班,避免跑空。
她的電話打得確實很是時候,外六科告訴她谷濟海沒有上班。且如果沒有換班的話,是第二天值班。
起初沈星並沒有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可翌日再打電話時,外六科仍然說著同樣的回答。
“谷老師是休假了嗎?”沈星疑惑,“還是他家裡有什麼急事?”
“你明天再打來問問吧,我們也不清楚。”外六科似乎有些為難。
沈星越發感到古怪,第三天一大早又打電話去,這一次換成了外六科的主任接聽。
“你是谷醫生的學生嗎?”主任似乎已經得知了她的來意,開門見山問她。
“對,我是沈星,您還有印象嗎?我找他有點急事,但一直聯絡不上。”
“你很急的話,直接到科裡來吧。”
*
沈星下了班便往西院區趕。從本部到西院區需要一兩個小時的路程。
自從到了市立醫院本部工作,沈星就再沒有回過西院區。
西院區和過去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冬春之交,院子外的無患子落了很多樹葉,顯得有些蕭條。沈星在小賣部零零碎碎買了一大袋零食,輕車熟路找到了外六科。
她已經整理好了心情,準備先和谷濟海好好彙報一下自已到本部以後的成就:她已經可以獨立完成急腹症組的ai協同二級手術,熟練到遊刃有餘,到目前為止沒有一次失誤。
等電梯的時候,她已經不想去琢磨為什麼谷濟海一直不回訊息。她像是準備在家長面前炫耀滿分試卷的小學生,胸口裡有如膨脹氣球似的塞滿了自信,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自已會收到什麼樣的誇獎。
她滿面春風和很久不見的護士和老師逐一問好,步履輕巧地去值班室放好零食袋子又回到辦公室,坐到谷濟海的工位邊上等谷濟海出現。
確實是太忙了。沈星掃了一眼谷濟海的桌面,原本整齊的桌面現在亂糟糟放滿了病歷,像一堆小山。
不知道現在谷濟海帶的哪裡的學生,也不幫忙收拾收拾。沈星腹誹,並順手整理起病歷夾子。
然而很快沈星發覺了不對,這些病歷上,沒有一處有谷濟海的名字。
沈星的目光又挪到科室牆上的手術排班表。
……也沒有?
沈星找了好幾遍,甚至有點茫然。
她還沒想明白緣故,外六科的主任已經過來叫她。
“谷老師他是,去進修了嗎?”沈星努力想著原因,畢竟谷濟海還不到五十歲,在外科醫生裡算是正值壯年,肯定不是退休。
“到我辦公室來說吧。”主任並沒有直說,語重心長地答她。
沈星雲裡霧裡地跟去。
*
“他囑咐我們,不想搞得人盡皆知。”主任關上門,用紙杯接了一杯茶遞給沈星,“他的學生很多,他是個體貼的人,說不想影響你們工作和生活的心情,也不想影響醫院和醫學院的秩序。說如果有人電話來找他,就都儘量推掉。你這幾天一直來問,我今天就告訴了你,但希望你尊重他的意願,最好不要在你們的群裡說出去。”
“……什麼意思?”
“他向醫學院捐贈了遺體,也沒同意醫院發訃告。”主任停頓半晌,長嘆一口氣,“半年前他出了車禍,很嚴重,沒多久就去世了。如果你還很想他,可以去電子墓園看看他。”
沈星感到寒冷如同淹水,一點點從她的腳往上漫。她耳畔嗡鳴,主任後面的話她聽不見了,她現在似乎才應該暈倒,或者手裡的茶杯應該掉在地上,然而什麼也沒發生。她像被鑄在原地的石膏像,她剛剛想炫耀的喜悅甚至也被鑄在了裡面,變成利刃在石膏像的內部瘋狂地切割衝撞,嘲笑她長久以來的遲鈍。
“你算是他關門弟子了,也是目前第一個找過來的人。如果以後的再有人問的話,我們就會說他換了工作回老家,不在這裡了。”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重複道,“去墓園看看他吧。”
沈星呆滯地點點頭。
她手裡的紙杯怎麼還沒掉?她怎麼還這麼清醒?
她甚至喝了一口茶,說了謝謝。
她清醒地離開了,又清醒地走進車站,坐上開往墓園中心的地鐵。她感到一切都不那麼真實,車輪轟響,聽起來忽遠忽近,恍如隔世。
她明知道自已會面對什麼,但還是夢遊般前往了。
無論真假,她都得去看一看。不然……
不然她好像也沒有任何事還能為谷濟海做。
墓園就在下一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