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江恆在淨房待了已有一個多月,皇宮裡沒有茅廁,宮中所有的恭桶都會送來洗,一天都不得閒。

所幸江恆只管往各宮主子的恭桶裡撒灰,工作量小,也輕鬆。江恆是來了宮裡才知道這裡沒有茅廁,不管是宮女太監還是皇帝妃子,所有人都用恭桶。

江狗的人緣很好,他也不是隻在這裡待,他時常在各個部門串。江恆原本猜想他是個小領導,後來發現他更像是給各部門的領導傳話的。雖然沒有切實的權利,但是在哪個部門都吃得開。就江恆目前看到的、知道的幾個部門中,除了御膳房,其他部門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賣他些面子。

恭桶裡撒灰也有講究,灑得多了,主子們出恭時會濺起灰,影響了主子們的興致。若是灑得少了,出恭後又蓋不住贓物,便會有味道。

撒完灰後,送到各個娘娘住處時還會再檢查一次,江恆原本是隻管往裡灑,多了少了的免不了捱罵。現在他受了江狗的庇護,也成了檢查人員,每天就坐在椅子上,拿著長長的量尺,待太監宮女將鋪好灰的恭桶晃勻了拿過來,將尺子往裡一插,再抽出來看看就成。

江恆是不愛罵人的,他跟在楊純陽身邊那些年,也學到很多,起碼不願因口舌惹了小人怨恨。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世間的俗物已經不太在意。

他問過江狗,得知江大孤身一人沒有牽掛,相熟的小太監若是在銀錢方面有求於他,他也能幫就幫。

他惦記江狗幫他許多,想將月銀分他一半,江狗推辭了。江狗遊走在各個部門,免不了要替誰周旋一二,便能收些感謝費,比按例發的月銀高出許多。

江狗家中已無爹孃,還有個妹妹也已經嫁人。江狗說他存著錢,等年紀大了,就過繼個孩子,買一間小院養老。

江恆沒有打算。

他過慣了富貴日子,這樣睜眼就是恭桶的重複生活實在是沒有意思。而且他試過了,他自殺不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應當是個惜命的人,每當他嘗試自殺時,他都會感到一陣巨大的恐懼感,這種撲面而來猶如驚濤駭浪般的恐懼感讓他非常不適,甚至引起了嘔吐。

沒有爹孃,沒有家人,沒有人疼,還被太監褻玩,這樣的人生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江恆想不明白。

他死而重生,沒人比他更信鬼神。他就想一心尋死,去地府裡見他爹孃和楊純陽。他們一定在等他,在陽世沒過夠的日子在陰間繼續。

“江大,有人找。”

“來了。”江恆起身,腳步微跛地出了屋子。外面洗刷恭桶的太監宮女手凍得通紅,而貴人們的恭桶都放在屋子裡,送去的時候還要蓋上帛布。

江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傷到了骨頭,只要他久坐或者久站,剛走的頭幾步一定會跛。倒也不疼,就是腿麻,麻到好像不是自己的腿般感覺不真切。

一個陌生面孔的小太監揣著手立在淨房門外,像是多待一會這些恭桶就會把他汙了一樣滿臉嫌棄。見江恆出來,他互相揣在袖套裡的手都沒抽出來,只衝他偏了下頭,說道:“跟我來。”

江恆走得有些慢,對方也沒有等他。他看看天色,快到飯點了,一般這個時候江狗會來喊他一起領飯。江恆想著走慢點,要是碰到江狗就好了。他連這是哪個部門的太監都不知道,更不清楚對方為何找他。

江大丟了魂的事江狗並沒有告訴別人,宮裡有真龍天子坐鎮,容不得妖魔邪祟作亂,真命天子自是能震懾一切孽障。宮裡有幾個地方都在傳鬧鬼,但是那些宣稱見過鬼魂的太監宮女都被打殺了,江狗並不想冒險,雖然他覺得如果能正正經經按著村裡神婆的招魂步驟叫一次魂,江大就能徹底好起來。

但是萬幸,宮裡的瘋子不少,挨訓後傷口發炎燒傻了的也時常聽說,江恆這種情況倒也不顯得突兀。

他話少,舉止也跟之前不同,大家也只當他是被打怕了變了性子。這宮裡來來往往這麼多人,誰又會真心在乎軀殼裡的是不是原主?

一隊巡察侍衛經過,江恆和帶路的太監都趕緊低頭讓開。在宮裡當差的侍衛多是世家公子,撇開家裡的權勢不講,他們本身也有官職。是他們惹不起的人。

江恆等他們走過後,回頭望了一眼,正好碰到他們拐彎,江恆趕忙將頭轉過來,但他還是感覺到好幾道視線落在他身上。

江大長相不俗,消腫後江恆看著銅鏡中的一張臉,便明白張公公為何會纏上他。江恆原本的長相很普通,正正經經的中人之姿,一張臉也只有眼睛算得上亮點。

說來也是奇了,江大的眼睛跟江恆的一模一樣,江恆不知道他原本就長這樣,還是自己還陽後受了影響才變得一樣。

他聽說過眼睛承載著靈魂,甚至能定格死前所見景象。

淨房的宮女太監每日都忙不停,倒是沒人在意別人長相,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那個精力。可是出了淨房,便時時能感到別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若不是前段時間因天地壇的事受了責罰,被當著眾人的面差點將他打死以儆效尤,只怕有不少人都會對著這張臉起心思。

也由此可見海公公的勢力有多大。

江恆跟著太監一路到了御膳房,還沒進去,他的手心就已經開始冒冷汗。這具身體比江恆更快地感到了危險,江恆感受到內心深處蔓延開的恐懼的同時,心裡對這具身體的原主也生出了同情,甚至想隔空好好抱抱他。

人所站的地位越高,權勢越重,所遇到的好人就越多。人人都識大體知進退,人人都和善友好,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真善美,見的都是菩薩。

江恆在御膳房門外站定,帶他來的小太監見他停下,皺眉不耐地問他:“走呀,怎麼停了?”

江恆咬著後槽牙與他對視,在對方就要過來拽他時,江恆轉身就跑。江恆跑得並不快,宮裡的規矩是不允許這樣跑的,再大再急的事情都只能急走,若是壞了規矩就會被押到慎刑司受罰。

江恆寧願立刻馬上被慎刑司的人抓走,也不願進御膳房的地盤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