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恆在床上躺了七八天,身體剛好便被管事公公進門來攆人。

“這宮裡可不養閒人,別覺著捱了頓打就能過消停日子。不是雜家刻薄,咱們這些沒了根的人,沒有那個享福的命。起來,讓江狗帶你做些雜事,待日後好些了再慢慢加活。”

江狗聽到他提自己,上前掀了江恆的被子,將支著被子的凳子也抬走,駕著江恆的胳膊將他慢慢拖到床下站著。

江恆整個下半身都是光著的,站在地上也沒有穿鞋。他躬著身想遮擋自己,屋裡除了他和江狗還有四五個太監。他只覺得難堪。

“嗯——倒是個懂規矩的。”管事太監似乎很滿意他比旁人都低的姿勢,語調比剛才上揚,“雜家先走了,這幾天就讓江狗幫著你。活得幹,大傷剛愈也別累出個好歹。”

管事公公走了,江狗想將江恆扶坐到床上,給他穿上褲子。往自己這邊拉了下,沒拉動。彎腰看他時才發現他滿臉的淚,江狗嘆了口氣,也沒勸,只將他拉到床邊,翻出他的褲子遞給他。

江恆一邊穿著褲子一邊哭,他哪裡有過這種侮辱人的經歷。別說是被太監圍著看光,他跟楊純陽在一起時,達官貴人見了不知多少,誰見了他都得稱一聲‘江公子’。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死都死了,還要借屍還陽受這種侮辱。

江狗走到門外,用鐵盆舀了些雪架到炭火上,雪融化後又將毛巾放進去擰了幾把,擰乾水後遞到江恆眼前:“你也是倒黴,當初入宮時你就心高氣傲受不得委屈,好不容易習慣了,丟了魂又要經歷一次當時的心境。”

江恆屁股和大腿上的傷口並沒有痊癒,結著厚厚的結痂,稍微一動就扯得皮肉生疼。他忍著疼將褲子穿好,當初捱打時穿的那個褲子已經被打破,褲腿也被血浸透。江狗給他將褲子補好,又拿去洗了。如今穿的這個應當是江狗的,比他當時穿的那件寬大不少。

江恆接過毛巾,擦了把臉,又將臉蒙在毛巾裡嗚嗚大哭了幾聲,再將毛巾遞還給江狗時,他面上已經沒了表情,只餘一雙通紅的眼睛。

江恆揮開江狗伸過來的手,堅持自己行走。只走了一步,便感覺大腿根的血痂被扯開,疼得他蜷縮著上半身直打擺子。

江狗見狀,又要去攙江恆,卻不想又被江恆揮開。他皺著眉,強硬地拉住江恆胳膊,一低頭,不出所料,又看到他滿臉淚。

江狗用袖子在他臉上抹了一把,低聲跟他說道:“你可莫要再哭了,馬上就到張公公當值的點了,咱們要是再不出發,一會兒路上撞見,你又要崩潰。”

江恆止了淚,隨著他的攙扶往外挪,忍不住問道:“張公公是誰?”

江狗提醒他注意腳下的臺階,回道:“御膳房的管事公公之一,本事大得很,給各宮娘娘送去的吃食都得過他那一關。”

江恆又問:“我為什麼見了他要崩潰?”

江狗看向江恆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悠悠問了一句:“你當真不記得他了?”

江恆點點頭,語調虛浮言辭真切:“我只記得我被打暈,又被生生打醒。旁的事都沒印象了,就連怎麼進的宮都不記得。”

“不記得也好,左右他現在失了興趣放過你,以後咱們躲著他。以後遇見了,我把他指給你看,旁的你都別問,就只記好日後要躲著他走。”

還沒等江恆回話,便聽到一串腳步聲急近。江狗面色泛白,低聲說道:“就是他。”然後拉著江恆退到路邊,壓著他腦袋將他的頭幾乎對摺到胸口。

江恆只看見一堆腳,在他們路過時,為首的太監捏住江恆的臉生硬地將他腦袋抬起。江恆對上一抹黏膩的視線,他本能地打了個冷戰,縮著脖子想將腦袋抽回。

“呦~瞧瞧這是誰。”張公公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手指撩開江恆額前垂下的碎髮,捏著他的臉左右轉著,似在細細打量。

“你也就這張臉漂亮,怎麼腫成了這樣?你可瞧瞧,”江恆的眼睛被跟著話語貼上來的手指拂過,他閉上眼睛,又被張公公按著上眼皮往上拉著睜開,“倒是顯得這雙眼睛更加好看了。”

江恆已經顫抖得周圍人都看出來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反應還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反應,他現在手腳發涼,整個後背都是僵的。

捏著他臉的手又變成輕撫他唇角,張公公的話裡滿是可惜:“怎麼就得罪了海公公,你也是找死。”說罷便鬆手,頭也不回地領著身後的太監走了。

江狗從剛才就低著頭站在一旁一動不動,等張公公走遠了,他才重新攙住江恆,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江恆像是不靈活的木偶般僵硬地將頭轉到江狗那邊,咬牙切齒得氣音響起:“我,一,定,要,殺,了,他!”

江狗又嘆了口氣,“這話你以前也說過。”

江恆的身子在抖,他能感受到這具身體的恐懼和憤怒。對張公公的觸碰產生的恐懼,和對自己的無能產生的憤怒交織在一起。他好難受,也很同情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江恆自打出生就被人捧著寵著,直到他死,身邊都有對他好的人。活了一世,細細回想並沒有吃什麼苦,倒是因著自己的不懂事,讓關心他愛他的人吃了不少苦。

“走吧。”江狗攙住他往前走,“一會到了淨房你就只管往恭桶裡撒灰,要是我有事不在,旁人讓你做別的你也別去,就說你是跟著我來的。”

江恆不出聲,他孃的,居然是恭桶。雖然他不知道淨房是什麼部門,但是一說恭桶,這哪裡還用問,就是洗馬桶唄。撒灰?撒什麼灰?

江狗一邊往淨房走,一邊趁著四下沒人跟他解釋,江大入宮兩年了,這些宮裡部門好些都待過。若是去了淨房連都有哪些步驟,都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一定會露餡。

守天地壇本來是好差事,是江大求著張公公謀來的好差事。六皇子是有實權的皇子,宮外有府邸,原本想著若能入了六皇子的眼,將他調到六皇子府伺候,逃出了皇宮,也就逃出了張公公的手心。誰能想出了這麼大的事。

江狗又嘆了口氣,心裡為江大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