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島弟子見他不知死活,心裡均是莫名快意,呼啦一下拉開,騰出一大塊空地。
樂之揚叫過江小流,讓他保管玉笛,江小流的臉色發白,湊上來低聲說:“樂之揚,算啦,姓陽的本事大,你打不過他的。”樂之揚笑道:“江小流,你以前的豪氣上哪兒去了?嘀嘀咕咕的,跟小姑娘差不多。”
江小流又羞又氣,罵道:“扯你孃的臊,你要找死,我管你個屁。”樂之揚笑道:“一邊兒去,等著做你的‘好爺爺’吧。”
江小流哭笑不得,悶悶退到一邊。陽景耳力高強,聽得一清二楚,盯著樂之揚,心中暗暗發狠:如不讓這小子跪地求饒,真是枉為東島弟子。
他心中起了毒念,冷冷說:“小子,準備好了嗎?”
“好了。”樂之揚一招手,“你來……”話音未落,一陣狂風迎面撲來,樂之揚來不及躲閃,胸腹一痛,整個人登時飛了出去。
眾人驚叫聲中,樂之揚跌出一丈多遠,摔在地上,再不動彈。
陽景冷冷站在原地,盯著樂之揚木無表情。眾弟子趁機喝彩:“陽師兄好本事,對付這小子,果然不費一拳一腳……這小子真是紙糊的,碰一碰就要散架了似的。”
諛辭如潮,陽景聽在耳裡十分受用,他剛才疾風突進,撞飛了對手,尋思以樂之揚的能耐,這一撞可說分出了勝負。
正得意,忽聽有人笑道:“不小心,叫牛頂了一下。”陽景應聲一愣,只見樂之揚慢騰騰站起身來,抹去口角的血跡,笑著說:“陽兄,多謝奉送一招,現在還有兩招吧?”
陽景的心裡一陣翻騰,死死盯著樂之揚,不明白為何這小子捱了一撞,居然還能站起來說話。
樂之揚貌似輕鬆,其實並不好過。方才靈曲真氣應念而動,千鈞一髮之際,帶動他的身形,避開了陽景的鋒芒,又借後退之勢,靈舞發動,化解了兇猛的餘勁,饒是如此,他仍覺氣血翻騰,被撞的地方隱隱作痛。
陽景暗生疑慮,收起小覷之心,一縱身奔向樂之揚,行將撲到,樂之揚曲由心生,一股熱流竄向左腳,以左腳為軸,身形旋風急轉。
陽景眼前一花,對手移步換形,人已挪到他的左側。陽景想也不想,氣貫五指,一記“飛鴻爪”扣向樂之揚後腰的“肓俞穴”,還沒抓到,忽聽葉靈蘇大聲叫道:“不用內勁。”陽景應聲一驚,慌忙收回指力。
這一來一去,出手遲慢了少許。樂之揚得到機會,心中響起《少陰足腎之曲》,這一曲連線腎經和右腳,念頭一動,真氣透過腎經,鑽入了右腳足底的“太谿穴”。
真氣帶動身形,樂之揚擰腰轉足,讓過了陽景一抓,指尖掃過肌膚,熱辣辣一陣疼痛。
“第二招!”葉靈蘇的聲音冷冷響起。陽景一呆,身形忽矮,左腿貼地掃出,腿勢涵蓋丈許,一旦掃中,樂之揚必定筋骨摧斷,變成一個瘸子。
掃腿剛出,葉靈蘇忽又冷冷說道:“不用拳腳!”話一入耳,陽景忙又潛運內勁,把腳收了回來。
樂之揚也看到對手出腳,可是陽景變招之快,縱使看見,也來不及應變,好在葉靈蘇出言譏諷,迫使陽景變招。樂之揚緩過氣來,靈曲真氣傳入雙腳,移步轉身,跳開數尺,可是心情急切,用力太猛,半空中雙腳纏在一起,落地時站立不穩,砰地坐在地上。
不及起身,風聲又來,陽景人未到,影先至,五指張開,抓向他的頭髮。樂之揚慌忙後仰,心中靈曲流動,真氣化為兩股,竄向左手右腳,他左手一撐,身形騰起半尺,右腳一點,內勁傳到甲板,反激回來,身如魚龍躍波,整個人滾向一側。
陽景一抓落空,心中大為驚怒。三招為限,如今只剩一招,真為對手逃脫,從今往後,再也無顏面對同門。想到這兒,晃身趕上,恰逢樂之揚雙手撐地,縱身躍起,陽景這一次留了心,不再莽撞,左拳送出,作勢擊向樂之揚的面門。
樂之揚慌忙偏身躲閃。誰知這一拳本是虛晃,陽景的右手後發先至,樂之揚這一閃,無異於把身子送到他的手裡,但覺脖子一緊,已被陽景死死扣住。
兩人一逃一追,動如鷹隼,狡如老兔,看得眾弟子眼花繚亂,暗暗為陽景擔起了心事,見他終於得手,這才鬆一口氣,齊聲發出歡呼。
樂之揚儘管被擒,體內的靈曲真氣仍是來回鼓盪,一遇外力,頓生反擊。他的心中響起了《任脈引》,一股熱流從小腹湧起,循著任脈諸穴竄向他的頸部,陽景只覺虎口一熱,幾乎被他掙脫出去。
“這小子會內力?”陽景越發詫異,五指微微收攏,內勁湧出掌心,靈曲真氣為他內勁所逼,掉頭向下,竄回樂之揚的胸口。
樂之揚呼吸艱難,眼前金星亂迸,說也奇怪,到了這個田地,他的心志前所未有地專注,《任脈引》在心中反覆流轉,靈曲真氣隨之轉動,不斷衝擊陽景的內勁。剎那間連衝了三次,陽景內力雄渾,不為所動,靈曲真氣受了挫折,返回時變得十分柔弱。這麼一去一回,一強一弱,本是一股真氣,這時卻變成了兩股。兩股真氣在他的胸口激盪,逼得那一枚夜雨神針連連顫動。
“你服不服?”陽景瞪眼大喝,樂之揚的脖子好似加了一道鐵箍,想要應聲,也說不出話來。若依陽景的性子,恨不得一把將他捏死,只是幾十雙眼睛瞧著,不便狠下毒手。但瞧樂之揚的眼神,身處逆勢,仍是一團倔強,陽景心頭火起,翻手一拳,搗中他的小腹。
樂之揚痛得渾身痙攣,一股逆氣直衝喉頭,眼前白光閃動,意識漸漸模糊。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行字跡,正是昨晚背誦的《夜雨神針術》:“柔者為弓弦,剛者為弓背,反而用之,金針可出……”
樂之揚恍然大悟,他體內的真氣一上一下,不正是兩股嗎?一強一弱,不正是剛柔嗎?想到這兒,依照“夜雨神針術”的法訣,用上行的剛強之氣逼住針尖,下行的虛弱之氣貫注針尾,一前一後,反向用力。
這一下立竿見影,夜雨神針一陣顫動,但從肌肉深處拱了出來。
“還不服?”陽景又喝一聲,作勢再打,忽聽葉靈蘇叫道:“夠了,陽景,你有完沒完?”
她語帶嗔怪,陽景聽得大不舒服,再瞧樂之揚,陡然心生毒念:“葉師妹憑什麼護著這小子?他媽的,我廢了他!”心念及此,拳中夾指,捅向樂之揚的小腹氣海,只要點破了氣海,從今往後,樂之揚便會成一個廢人。
就在這時,忽聽嗖的一聲,一股銳風直奔胸臆。陽景還沒明白過來,左胸一痛,似為銳物刺穿,登時氣散功消,五指無力鬆開。
樂之揚得了自由,踉蹌後退兩步,胸口一陣說不出的暢快,氣血流轉自如,金針也已無影無蹤。
陽景卻後退一步,撲通坐倒在地,彷彿癲癇發作,口吐血沫,渾身抽搐,那樣子苦不堪言,彷彿受了莫大的創傷。
四周鴉雀無聲,眾人盯著地上的陽景,心中均是莫名其妙。
“閃開。”一道人影衝了過來,伸手一撥,樂之揚登時摔了出去。江小流慌忙上前,將他扶起。兩人定眼看去,明鬥一臉鐵青,正在察看陽景的傷勢。
他左摸摸,右瞧瞧,始終看不出傷在何處。這時楊風來、施南庭也受了驚動,先後來到甲板上面。
施南庭痼疾纏身,久病成醫,見這情形,沉吟道:“明鬥,看他的樣子,應是傷了肺部。”
明鬥得他點醒,恍然有悟,撕開陽景的胸衣,只見左乳“期門”穴右側,有一個血紅色的小點,微微凸起,似有硬物。
明鬥潛運內勁,想要吸出金針,施南庭忽地按住他肩,搖頭說:“明老弟,先讓我試試,看一看材質再說。”
明鬥心頭一動,點頭說道:“我糊塗了,若要起出‘暗器’,‘北極天磁功’再也合適不過了。”
施南庭伸出二指,對準凸起,沉吟說:“不是鐵器。”二指忽地一劃,咻,一縷金光激射而出,創口鮮血噴濺。陽景臉色慘變,咯地吐出一口鮮血。明鬥慌忙按住他的小腹,注入一股雄渾內勁。陽景喘息兩下,慢慢平復下來。
明鬥放下弟子,抬頭看去,但見施南庭眉頭微皺,拈著一枚金針打量。金針長約半寸,纖細如發,明鬥臉色一變,衝口而出:“夜雨神針……”
眾弟子看見金針,心中早有懷疑,聽了這話一片譁然。明鬥瞧著那針,呆了呆,掉過頭來,盯著葉靈蘇,臉色陰沉,過了半晌,徐徐說道:“葉師侄,小徒自與人賭鬥爭勝,何嘗礙著你了?你下此毒手,又當作何解釋?”
葉靈蘇細眉微皺,迷惑道:“明師叔,你說這話,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誰明白?”明鬥怒容滿面,“除了你,在場眾人,又有誰會夜雨神針?”
葉靈蘇盯著明鬥一言不發。明鬥以為猜中,越發氣惱,他早已到場,一直袖手旁觀,心想陽景一旦勝出,得到空碧,以他的孝順恭謹,自己稍一點撥,這笛子自然到手。誰知勝算在握,卻遭了葉靈蘇的暗算,明鬥沮喪之餘,更生憤怒。
“蘇兒!”楊風來遇事衝動,也忍不住大叫,“你這算什麼?陽景好歹也是你的師兄,怎麼為了一個未入門的小子,胳膊肘向外拐?”
葉靈蘇柔紗蒙面,看不清她的神態,可是紗巾微微顫抖,儼然十分激動。施南庭心思細密,直覺有些不對,可是證據確鑿,除了葉靈蘇,無人會這暗器,但從角度來說,當時葉靈蘇就在樂之揚的身後右側,從此髮針,的確可以射中陽景的左胸。
明鬥冷笑一聲,忽地大聲說道:“楊尊主,你有所不知,這世上的男女之事,說不清,道不明,葉師侄一向眼高,島上的男子誰也瞧不上。這姓樂的長得不壞,為人輕佻油滑,更吹得一手好笛子,剛才那一首《邶風·靜女》,吹得何其婉妙動人,‘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不就是這笛子嗎?本是他搶過來的,偏要繞個彎兒,說是葉師侄送他的,一給了面子,二表了心意,換了是我,也會動心!”
眾人恍然大悟,男弟子對葉靈蘇都有痴念,聽了這話,心中醋意上湧,個個盯著樂之揚,目光大為不善。
樂之揚緩過氣來,但聽明鬥胡說八道,曲解《靜女》之意,心中大為不平,挺身說:“明先生,這件事和葉姑娘無關,金針是我射的……”
話沒說完,人群中傳出幾聲冷笑,明鬥盯著樂之揚點頭說道:“好一個痴情種子,女的還沒說話,你就急著大包大攬。這馬屁拍得也太急了一點兒,先不說你會不會針法,剛才你連手指都動不了,又用什麼髮針?”
樂之揚挺身自首,對方居然不信,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待要說出真相,可又要牽扯到張天意,由張天意身上又不免引出“靈道石魚”。那隻石魚惹出那麼多腥風血雨,一旦說出,樂之揚怕是小命不保。
正遲疑,忽聽葉靈蘇冷冷說道:“明師叔,沒錯,金針就是我發的。”
眾人無不驚怒,明鬥嘴角扯動:“那麼,你也承認喜歡這姓樂的小子了?”
葉靈蘇的胸口起伏兩下,雙眼晶瑩閃亮,大聲說道:“明鬥,我喜歡誰,不喜歡誰,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這話模稜兩可,其他人都自以為聽出了弦外之音,均想:“她這麼說,必是喜歡這姓樂的了?”
明鬥冷哼一聲,還要出言譏諷,忽聽施南庭咳嗽一聲,說道:“明尊主,夠了,小孩子鬥氣,你做長輩的何苦一再摻和?蘇兒已經承認,陽師侄的傷也非不治,依我所見,和為貴,這件事就算了。”
“好。”明鬥揚起頭來,慨然說道,“看施尊主面子,我不跟小孩子摻和,不過見了島王,這件事我可不會隱瞞。”
“隨你的便。”葉靈蘇一拂袖,轉身就走。
陽景已經醒轉,心中百味雜陳,望著少女背影,扯了扯明斗的衣襟,輕聲說:“師父,算了。”
“算個屁。”明鬥瞪他一眼,“沒出息的東西。”又剜了樂之揚一眼,氣恨恨飄然而去。
鬧到這個地步,眾人大感無味,紛紛散去。樂之揚心中也很茫然,不知緊要關頭,葉靈蘇為何要承認明斗的誣陷,是為了賭氣,還是為了保全自己?
再瞧江小流,也是呆呆柯柯。兩人回到底艙,樂之揚想了想,說道:“江小流,我給你聽一支曲子,若有什麼異感,你要說給我聽。”
江小流應了,樂之揚將《周天靈飛曲》吹了一遍,還沒吹完,就聽呼嚕聲響,掉頭一看,江小流橫在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
樂之揚心中惱怒,舉起笛子將他打醒,罵道:“我吹的是催眠曲嗎?”
“怪好聽的。”江小流笑道,“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樂之揚沒好氣道:“那你說說,哪兒好聽?”江小流支支吾吾,說不上來。樂之揚白他一眼:“江小流,你想不想學吹笛子?”
“想啊!”江小流眉開眼笑,“這麼一根管子,吹出這麼多道道,想一想就怪有趣兒的。”
樂之揚點點頭,手把手教他吹起笛來,吹的正是《周天靈飛曲》。誰知道,江小流學得一塌糊塗,吹得走音串板,吹了幾遍,對了的調子沒有一個,吹到第三遍,這小子把笛子一摔,嚷道:“夠了,夠了,這樣的精緻活兒,不是我學得了的。”
樂之揚怒道:“才學多久,你就不幹了?你這個樣子,能學成什麼?”
“學武啊!”江小流笑嘻嘻說道,“我這人天性好動,踢天弄井我在行,打架鬧事我在行。這個吹笛彈琴麼,一來太雅,不合我這個粗人的性子,二來太麻煩,什麼吹呀吸的,要是吹牛吸馬,哈哈,我還能應付兩下。”
樂之揚又勸又罵,連哄帶嚇,江小流就是不肯用心向學,後來刻意敷衍,把笛子當成簫管,橫吹變成了豎吹,氣得樂之揚兩眼圓睜,恨不得給他一頓老拳。
“吹笛子就是練武!”這句話在樂之揚心裡翻來覆去,可又不好說出口。江小流嘴比天大,話到了他的心裡,不說出去就不舒服,如果讓他知道了《周天靈飛曲》的來歷,不免洩露訊息,惹來大禍。
江小流呆得無聊,藉口煩悶,把笛子一丟,又上甲板玩耍去了。樂之揚坐在艙裡,默默思索,胸口的金針一去,氣血通暢,快美得難以言說,只是得罪了明鬥師徒。《靈飛經》還罷了,《劍膽錄》若在身上,真是絕大的禍胎。想著取出冊子,又將《飛影神劍譜》默誦幾遍,牢記在心,而後細細撕碎,揉成一團,走上甲板,找了個無人的地方,隨手丟進海里。
“你在丟什麼?”女子的聲音忽地傳來,樂之揚嚇了一跳,回頭看去,葉靈蘇裙裾飄飛,紗巾如煙,一雙水杏眼光亮如珠,透出一絲淡淡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