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雅間之內,劉辯一眼便看出了老者的地位,以及李典武人的身份。

於是他將目光落在了陳宮身上。

而程昱一入雅間立刻便認出了有過一面之緣的焦和。

焦和示意程昱莫要點透,程昱想了想,還是沒有告訴劉辯幾人的身份。

若是自家陛下能以才識收攏人才,便不必以身份來建立上與下的壁壘。

而焦和見到程昱的剎那,也立刻分辨出了劉辯的身份。

他對於從小長在深宮的劉辯,心中不禁暗歎對方的見識。

所謂見識,並不是說你吃過多貴的東西,與多麼位高權重的人交談過,也不是你曾深入瞭解過底層的陰暗和糟粕,就能一言以蔽之的。

真正的見識,可以從歷史中獲取,它是一種對客觀事物執行規律的總結與分析,之所以諸葛亮和司馬懿這樣的謀士,可以智計頻出,且有相當的準確率。

就是因為他們立於與世家,從小便能獲得族中前輩或為官,或為商的經驗總結,這是很重要的。

若是沒有這些基礎建設,只是農家的孩子,成長為諸葛亮和司馬懿這類謀士的機率,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奇蹟。

而焦和之所以感嘆劉辯長於深宮之中,這也是很多世人的一種誤區,總覺得皇帝作為權力的中心,皇宮作為全天下有才之人的集散中心,應該是全天下見識最高的那一批人。

其實這是錯誤的,不然就不會有肉食者鄙這種說法了,而劉辯作為現代人,最為強大的能力,便是此刻焦和口中的見識。

經過華夏五千年不斷的權謀、戰爭、外交的多方博弈,可以說現代人所遇到的各類時政問題,都能在華夏的歷史長河中找到相似或是一般無二的事件去對照。

如此的傳承,五千年之久,可以說是相當恐怖的一種高緯度的見識。

劉辯緩緩坐下,最終還是把目光放回了坐在主位上的老者。

焦和微微一笑,開口說道,“今日聽聞小先生論道,頗有收穫,便想請小先生再與我詳談一番。”

“不知先生以為,高祖能拋開自身階級桎梏而拔高眼界的根基是什麼?”

焦和的這個問題其實很有深度,大部分人會把高祖這方面的成功歸結於運氣。但顯然這不是焦和想要的答案。

“私以為,高祖之所以能拔高眼界,不僅是因為早年為亭長時的待人處事。”

“首先亭長這一職位,下要接觸庶民,上要接觸縣官,加之高祖交友廣泛,顯然在早年間已經具備了一些打破固化思想的條件。”

“其次,高祖觀之項羽,如同高山仰止,學其精華而棄其糟粕,而項羽觀之高祖,則如白雲失土,土雖淺薄,卻有生髮之能,雲雖高遠,卻去留隨風。”

劉辯的回答,讓一旁的李典和陳宮側目,不禁坐正了身子,如同學生對待先生一般,洗耳恭聽起來。

“小先生觀點總是與常人不同,老朽佩服!”

焦和聞言一拱手,繼續說道,“不知小先生如何看待韓信?”

“如同秦之名將,白起一般。”

“那先生如何看待蕭何?”

-陳宮聞言,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丞相之才,世間罕有。”

“當今天下可有人能比之?”

陳宮繼續發問。

“潁川荀彧。”

陳宮聞言,有些失落,但又不得不對這個答案拜服,而從這個答案中,陳宮也猜到了劉辯的真實身份。

“那張良如何?當今誰人可比?”

“張良之才,稍弱於蕭何,但依舊可當謀聖之名,潁川郭嘉,南陽諸葛亮,河內司馬懿,皆有機會同名而處。”

劉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對於他來說,他缺的並不是張良,而是蕭何,或者說,大漢朝堂更需要蕭何這樣的人。

畢竟之所以劉辯可以安心地四處親征,實際上是把軍隊後勤排程的問題一股腦地都交給了荀彧。

而此刻的大漢之所以需要劉辯親征,一是為了以後的變革積累軍功,二就是此刻的大漢真的缺少帥才和荀彧、蕭何這般的內政奇才。

陳宮聞言,失望寫在了臉上,他有此兩問,不過是想知道自己加入漢室,能發展到什麼地步,自古武無第二,文無第一,誰不想成為鎮國柱石呢?

而一旁的李典,身為將領,卻滿臉的喜色,任何武將若得蕭何、張良這樣的後勤配置,想要立功,簡直輕而易舉。

幾句話間,兩人的志向和選擇就發生了微小的改變。

“陛下,如何看待袁紹?”

焦和見狀不再掩飾,立刻開口問道。

劉辯聞言也不驚訝,能問出這種問題的,必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不過這句陛下,倒是讓劉辯明確了老者必然是焦和的事實。

“朕需要袁紹,也要打敗袁紹,有他在,大漢北境起碼不會被異族入侵,若無他在,韓馥之流,守土亦是難題。”

“人老了就會得病,治不好,人會死,治好了,便又過了一劫,可續人命。”

“王朝也是如此,壽命到了,變革是必然的,與其讓異族挑頭,朕寧願袁氏出面,戳破大漢的膿瘡,好叫朕,以血補天!”

劉辯說得平淡,但落在焦和耳中卻是字字如雷霆。

“臣老了,早就沒有爭鬥之心,族中小輩也無濟世之才,臣願以青州換陛下一句承諾。”

焦和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老刺史請說。”

“焦家並非大族,卻也不是小家,望陛下準臣將家小遷往司隸,讓小輩得入學宮。”

“不過陛下可放心,焦家小輩,只學工、商、農,五代之內,不再為官。”

焦和說罷,劉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此刻青州,實際上的掌控者在孔融手中,而顯然焦和是把不再為官當做籌碼與劉辯交易的。

可是天下哪有大臣會以家人不再為官做籌碼呢?饒是現代的人的劉辯也想不透其中的關節。

“世人皆說焦和無才,好清談、鬼神這等無益於社稷之事,今日一見,朕才知流言可畏啊。”

劉辯並沒有明確自己的態度,若是搞不懂他為何不讓子孫為官,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答應為好,畢竟人主動捨棄一個東西,往往圖謀的是比舍棄的更為重要的。

“陛下,大漢終究是要大定的,皆是陛下的兵鋒將指向何處?我焦氏一門,願在民間為陛下先行之。”

焦和見劉辯不表態,只得說出了自己的用意。

此言一出,劉辯當即有些驚愕,心中不禁暗歎,“是啊,為官或有青雲直上之時,卻也有牽累全族之禍。”

“若是摒除官家身份,不僅可在太平之時,保全族無憂,亦可以世家之名,做出表率。”

“一旦大漢重定,朝堂之上的派系必然會以各自利益為先,比如重開西域都護府這種事情,就必然要先發端於民間,得了實際利益,才能說服沒有在西域佈局的世家。”

洞悉焦和意圖之後,劉辯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老刺史,此事可等朕見過孔北海再議,此刻朕還是需要你的。”

劉辯微微一笑,飲了一杯茶,若是現在答應了焦和,收回刺史的權柄,等劉辯見孔融之時,你是給他呢?還是另立刺史呢?

劉辯當然可以裝傻,但是收到訊息的孔融,此刻又手握可以決定戰爭走向的北海,豈會不問?

一來一去若是一個不慎,只怕會將孔融推向袁紹處。

這點從陳宮的失落就可以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