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元年(207)。
自六月己未日劉標在彭城稱帝,新漢的風向北吹向青冀幽,又向南吹向揚荊交。
相較於以往皇帝登基時的大赦天下,劉標用了全新的方式。
那便是跟著檄文一同傳往南北六州諸郡國的、且由劉標親自注解的“天地農君”思想。
以及,“彭城書院”的成立。
以前彭城農都尉石韜為“彭城書院”的書院祭酒,設百家諸門,遍邀道、儒、法、名、兵、農、陰陽等諸子百家賢人。
又立下規定:凡到彭城書院的文人學者,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政治傾向、年齡、資歷等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學術見解。
且,由書院不改一字的將學術見解,推廣諸郡縣,由天下士人點評對錯。
並倡導百家學士,摒棄門戶之見,共建和諧學風。
這個提議,是諸葛亮提出來的。
用意則是:“天地農君”的思想註定會衝擊現有的學術流派,與其讓百家學子在各郡國利用自身的名氣和門戶之見去影響本地計程車民,不如給這些人一個各抒己見的機會。
就如昔日漢昭帝始元六年期間召開的“鹽鐵會議”,以賢良文學為一方,以御史大夫桑弘羊為另一方,就鹽鐵專營、酒類專賣和平準均輸等問題展開辯論。
藉此機會,確定“彭城書院”為“諸門辯經”的地方,廣開言路,不防民口。
只要給了諸民可以各抒己見的平臺,就可以減少士民被煽動的可能。
劉標又聯想到了後世的言論平臺。
雖然有不少的意林作者在發表媚外等煽動言論,但時間一久,就會被覺醒的新時代青少年拆穿。
於是劉標同意了諸葛亮的方案,且將原本規劃的以彭城王府為基礎擴建的宮殿,改設為“彭城書院”。
劉標則以“天下未定,天子豈能奢侈享受,諸禮當從簡”以及“彭城書院乃天下賢士辯經之地,不可粗簡”為由,只居彭城衙署,簡衣省食。
又令萬餘稷門士子,奔赴南北六州諸郡國,與諸郡國的儒士“辯學”,以及“激”諸郡國的儒士入彭城學員“辯經”。
譬如遇到辯不過的,就留下“狠話”:我辯不過你,是因為我學術不精。你自詡儒學大家,敢不敢去彭城書院跟我的師兄弟和恩師辯論?路費我出!
又將彭城書院的規矩告知,云云。
請將不如激將。
這套路對文人同樣可行。
尤其是研究儒家經學的大儒,更受不得激。
辯不過我就抬師兄弟和恩師?
還要出路費?
人爭一口氣,樹活一張皮。
不把你背後的師兄弟和恩師辯贏,豈不是說我在以大欺小?
這又豈能忍?
而這效果,也如諸葛亮預料。
如江東的張昭、步騭、薛綜、陸績、嚴峻、程德樞等儒學名仕,如荊州的宋忠、綦毋闓、王粲等儒學名仕,被稷門士子“激將”後,紛紛帶著各自的弟子前往彭城“辯經”。
這也導致了曹操的“策反計劃”出現了意外。
大部分名仕都氣沖沖的跑去彭城書院“辯經”了,還怎麼煽動諸郡國士民反?
能煽動的,都是群不滿現狀又想找個由頭在曹操處賺取功名利祿的本地士族豪強頭子。
而這群宵小之輩,在劉備和關羽的震懾下。
猶如蚍蜉撼大樹,露頭就秒。
彭城。
諸葛亮這些時日,忙得廢寢忘食。
新漢初立。
與政務有關的朝廷制度、官吏設定、審批流程等等,都得諸葛亮來主導和規劃。
龐統同樣忙得廢寢忘食。
諸葛亮要忙政務,龐統要忙軍務。
最閒的。
反而是劉標了。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幹。
若事事都要當皇帝的親力親為,這皇帝不是累死就是病死。
尤其是:
有諸葛亮和龐統這兩個可以絕對信任的義兄弟,就更不用劉標瞎操心了。
劉標最多會在諸葛亮和龐統許可權外的事項上簽字。
其餘的時間。
劉標會簡裝出現在田間,跟彭城的農戶交談,訪問民生。
以及去彭城書院當個“旁聽生”。
彭城的農戶,早習慣了劉標的作風。
沒有因為劉標當了皇帝,就畏懼劉標不敢說話。
劉標當農都尉的時候親民,當伏波將軍的時候親民,當楚公的時候親民,當楚王的時候親民。
當皇帝的時候,同樣親民。
而“天地農君”的概念被劉標提出來後,君農和諧感就更強了。
只有群臣百姓不用畏懼他們的皇上時,才能真正做到廣開言路。
這期間。
南北六州或多或少都傳來了平定內亂的情報。
雖然引起了不少的動亂,但都及時得到了控制。
十月朔日。
劉標在彭城釋出《討假皇帝曹操》的檄文,傳檄諸州,正式宣佈曹操立的許都政權為“偽漢”。
陳琳又引經據典的,將曹操描繪成“曹操之心,路人皆知”“欺主篡權,奸宦禍國”等等。
氣得曹操的頭風病都好轉了。
曹操不甘示弱,令人撰寫了《討偽皇帝劉標》的檄文,同樣傳檄諸州,將劉標在彭城立的爭權為“偽漢”。
又以“中山靖王一百多個兒子,如今子嗣已經不可考據,劉標肯定是冒牌的漢室後裔”等等為由,從血緣上否定劉標的合法性。
雙方文字對轟,都將對方定義為“偽漢”“國賊”“奸邪”等等。
只不過。
不論是曹操還是劉標,都默契的只用文字對轟,明面上都沒有動真格的。
而在暗地裡。
募兵、練兵、囤糧、積器、偵查、刺殺、策反、拉攏等等內外手段,層出不窮,在雙方控制區域內上演。
短暫的平靜下。
隱藏的是隨時都可能爆發的暴風雨。
章武二年(208)
正月。
晉升左將軍的周瑜,聯合袁譚說降了幷州刺史高幹。
高幹又密謀派兵襲擊鄴城。
但被留守鄴城且督撫河北軍事的監軍校尉、荀彧的第三兄荀衍覺察,高幹奇襲鄴城的兵馬全被誅殺。
曹操派樂進和李典率軍征討,高幹一面退守壺關城,一面飛書傳訊周瑜,請求周瑜相助。
聞得訊息。
周瑜當機立斷,攻打鄴城西面的清河郡,以牽制鄴城的兵力。
二月。
陳宮、許汜和王楷出現在青州,痛斥曹操在兗州的惡行,說服了泰山、任城、東平計程車族豪強,舉旗反曹操。
同時。
呂布自小沛出兵,攻打山陽郡。
山陽郡的夏侯淵,一面聚兵抵擋,一面飛馬向許都的曹操求援。
曹操派駐兵陳留的夏侯惇和史渙率軍支援。
三月。
張飛自樊城出兵,攻打宛城。
孟達自上庸出兵,攻打南鄉。
留守宛城的曹仁親戰張飛,又令徐晃分兵抵擋孟達。
短短三月。
戰火三處。
四月。
在完成了新一年春耕的劉標,親引桃源軍萬餘人,來到了梁國,駐紮在睢陽。
又放出風聲準備攻打陳留。
睢陽城。
官署正堂。
趙雲、張遼、甘寧、宋憲、侯成、成廉、魏續、淩統八健將列立在左。
龐統、楊修、陳琳、孫乾.....這些卓越之才列立在右。
眾將吏皆是靜默不語。
不多時。
劉標健步而來,除了侍中陳應和龐林外,身後還跟著七歲的太子劉乾。
雖然劉乾年少,但有劉家的基因和自小的培養,比起同齡人要高一個頭,也更強壯。
劉乾又博聞強識,過目不忘,舉手投足間,已有了幾分少年太子的風範。
劉標本就是自幼跟著劉備顛沛流離成長起來的,對劉乾的教育亦沒有寵溺。
不能吃苦耐勞的太子,是擔不起這大漢的州郡萬民的。
待得劉標入主位。
劉乾則是跟侍中陳應和龐林一樣,立在劉標身側。
“參見陛下。”
“參見太子。”
眾將吏拱手問禮。
敘禮後。
劉標看向龐統:“士元兄,許都最新動靜如何?”
龐統不假思索:“曹操自許都出兵,正前往陳國的陽夏城,約有萬餘步騎。”
陽夏城在陳國西北位置,靠近陳留。
曹操此意不言而喻:不論劉標是真打陳留還是聲東擊西,曹操都能及時應對。
曹操同樣只出了萬餘步騎,也是在告示劉標:孤還有足夠的兵馬可以調動!
劉標笑道:“果如士元兄預料,曹操現如今在許都囤積的糧草,不足以支援大軍決戰。”
“故而,明知朕在青、兗、荊的用兵只是分兵之計,依舊選擇了分兵應對。”
“正面戰場上,反而只有萬餘步騎。”
龐統凝聲道:“雖然只有萬餘步騎,但這萬餘步騎,必定是曹操培養的精銳,不可小覷。”
宋憲揚聲道:“桃源軍征討南北,同樣是精銳,又何懼曹操。請陛下許我為先鋒,親往陽夏搦戰。”
作為最早追隨劉標的驍將之一,宋憲如今也從校尉正兒八經的成了將軍了。
單獨放出去,都能獨領一軍鎮守一方。
然而,如今天下尚未一統,宋憲更願意待在桃源軍,追隨劉標建功立業。
畢竟,有呂布、劉備、趙雲、關羽、周瑜、張飛、張遼等在前,讓宋憲一個驍將獨領一軍,未必能有機會立大功。
封候拜將,靠的更多是機遇。
就如關羽晉升前將軍、趙雲晉升衛將軍、周瑜晉升左將軍、張飛晉升右將軍、張遼晉升後將軍。
都是靠去年戰績來的。
而如太史慈去年留在了彭城,未能參與北征之戰,就沒有足夠的功績晉升。
劉標讚了宋憲的勇氣,沒有同意宋憲的請戰。
先鋒的勝敗會影響三軍計程車氣。
除非這個先鋒是故意去詐敗的。
有趙雲和張遼在前,自然還用不到宋憲去當先鋒。
更何況。
是否要去搦戰,得看具體的戰術安排。
劉標又道:“曹操舉兵而來,又只帶萬餘人,應是想等其他三面的戰事有結果。”
“若跟曹操在這對峙,反遂了曹操的心意,這也會讓我方變得被動。”
“朕有意再分兵馬,讓衛將軍和後將軍分取陳留和陳縣,士元兄以為如何?”
龐統問道:“誰來留守睢陽?”
劉標輕笑:“自然是朕親自留守睢陽城。”
趙雲面色大變:“決不可如此!陛下如今身份,已不同往日,豈能輕易涉險?”
眾將亦是紛紛相勸。
若趙雲和張遼都分兵走了,睢陽城就空虛了。
這太冒險了。
劉標搖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用兵之道,正兵決戰,奇兵決勝。”
“此番兵出四路,四路兵馬都是勢均力敵;若不出奇招,又如何能打破均勢?”
“待曹操兵至,由後將軍去取陽夏,衛將軍返回睢陽。”
“只要提前將時間推演好,就不會有意外。”
“再者。”
“即便真有意外,朕亦可放棄睢陽城。”
“朕丟睢陽,曹操丟陽夏,不虧。”
眾將面面相覷,又紛紛看向龐統。
其實這個戰術,龐統跟劉標早就提前推演過。
今日說出來,只是配合演給眾將看,提高眾將的緊迫感和危機感,避免眾將在執行軍務的時候掉以輕心。
見目的初步達到,龐統又拱手道:“陛下英明!”
眾將愕然。
英明?
如此冒險的舉動,龐軍師你竟然說陛下英明?
趙雲冷著臉:“龐軍師,陛下乃三軍之重,亦是大漢之重,豈能輕易涉險?”
“豈不聞:君子不立於危牆?”
龐統淡淡道:“陛下尊農。”
趙雲後半句話,直接被堵在了喉嚨。
趙雲說不過龐統,只能叮囑淩統,務必要保證劉標的安全。
如今的趙雲。
不僅僅是桃源軍的主將,更是衛將軍,是要保護劉標安全的。
不論是在桃源軍內,還是桃源軍外,亦或者論官職,淩統都要聽趙雲的軍令。
直到淩統立誓後,趙雲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除了淩統外,魏續也留在了城中。
趙雲和張遼,各引了五千步騎,分兵佯裝去打陳留和陳縣。
睢陽城中則只有劉標、魏續、淩統以及千餘步騎。
待眾將吏離開。
劉標留下太子劉乾,問道:“睢陽城中只有千餘步騎,去疾可有懼意?”
劉乾笑道:“父皇都不懼,兒臣又豈會懼?只是父皇若是要跑路的時候,可千萬別學高祖。”
劉標臉一黑。
什麼叫別學高祖?
我是那種會為了自己逃命將兒女踹下車的嗎?
見劉標的手放到了腰間的麻繩上,劉乾又連忙改口:“早就聽聞司馬遷因為受了刑罰對漢室不滿,故而在著史記的時候吹項羽貶高祖。”
“故而我想,高祖一定是怕自己若是跑不掉會連累兒女,這才忍痛將女兒踹下車,只是那夏侯嬰不明白高祖的苦心,這才有了高祖逃命棄兒女的流言。”
“士民常言父皇有高祖之風,寬仁愛士,定不會行那背德之事。”
好好好!
你這麼吹高祖,高祖聽了都得在祖墳上冒青煙。
司馬遷有沒有夾帶私貨,旁人後人的評論都只是猜測,劉標也分不清真假。
然而劉乾吹高祖的用意,劉標能分得清真假。
一面吹高祖,一面吹劉標有高祖之風,一面又用“寬仁愛士”來堵嘴,只是想逃避被麻繩捆綁的懲罰。
轉念一想。
劉標又暗暗稱讚。
大丈夫能屈能伸。
能知道己方處於劣勢的時候不強出頭,對於一個七歲的少年,已經很可貴了。
劉標不需要一個如崇禎式的太子。
那隻會讓王朝走向滅亡。
太子,一定得懂如何趨利避害,如何韜光養晦,以及比說客更懂的說客之術。
就如那句古諺:想當忠臣,一定要比奸臣更懂得如何當一個奸臣;想當皇帝,就一定要比臣子更懂得如何當一個臣子。
想到這裡。
劉標又問道:“去疾,你認為曹操會來打睢陽嗎?”
劉乾不假思索:“會!”
劉標驚訝問道:“你如何肯定,曹操一定會來打睢陽城?”
劉乾嘁了一聲:“父皇你也太小覷兒臣了。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兒臣雖然看不懂曹操的用意,但父皇你能看懂,龐軍師也能看懂。”
“兒臣只需要在不懂的時候,謙遜聽取他人的意見,觀察他人的言行舉止,就可以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劉標又問:“倘若朕看錯了,士元兄也看錯了,又該如何?”
劉乾想也不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看錯了就趕緊跑,先保命要緊。”
劉標大笑:“你跑了,那這戰敗的責任,誰來擔?”
劉乾道:“父皇在,父皇擔;父皇不在,兒臣擔。戰敗之時,軍心最是渙散,若還要論臣子的責任,只會讓軍心更渙散。”
見劉乾對答如流,既有機智又有膽色,劉標心中更是欣慰。
這世間聰明的人很多。
聰明且願意擔責的卻不多。
因為聰明人大抵會趨利避害,又極其擅長死道友不死貧道,以及黑鍋別人背功勞我來享。
唯有聰明且願意擔責的人,才能真正成大器,立大業。
劉標心中更是欣慰:有去疾在,這新的大漢,不會二世而亡了。
歷史上有四個有名的太子:扶蘇、劉據、李承乾、朱標。
四個太子,都因各種原因或被廢或被殺或病逝。
雖然有太子本身的原因,但子不教父之過,這更多的其實是嬴政、劉徹、李世民和朱元璋的原因。
以史為鑑,劉標自然不想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