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標笑眯眯的看著孫權。

故意言及“治理郡縣的才能上爭個高低”,其實是在給孫權挖坑。

本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想法,劉標其實挺欣賞孫權的才能的。

不論是荊南的武陵、零陵、長沙、桂陽,還是江東的吳、會稽、丹陽、豫章、廬陵。

豪強宗部自成一系,蠻夷山越雖然半漢化但又極容易受豪族挑動。

雖然人多地廣,但很難鎮撫。

劉標要爭雄於中原,是不能將精力偏向於南部的豪強宗部和蠻夷山越的。

左傳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在未融合前,漢與蠻夷山越是同不了心的。

想要融合,也不是一年兩年能辦到的。

尤其是如今的中原尚且處於混亂的局面,妄談融合,只會引起比五胡亂更嚴重的後果。

即便有部分蠻夷山越仰慕漢文化想主動融入,也會有豪強宗部挑動生亂。

劉標需要有一個不強且也不弱的勢力,在南方跟南部的豪強宗部和蠻夷山越對峙。

孫權有心機有手腕,麾下又有孫堅孫策留下的驍將悍卒,其實很適合當一個護蠻夷校尉。

當然:

前提是孫權,能真的收斂爭霸之心。

若不能收斂,劉標再有容人之量也不會允許一個拎不清的“吳侯”在心腹之地。

孫權沒有猜到劉標的“深層次”的用意。

當聽到劉標真要讓出“荊南四郡”的時候,孫權的呼吸明顯一促。

雖然荊南四郡諸民關係複雜且又有張津及張羨舊部作亂,但得了荊南四郡,就能將武陵、零陵、桂陽、長沙、豫章、廬陵、丹陽、吳郡和會稽連成一片。

整個南方,都是他孫權的!

孫權腦海中已經構想,讓黃蓋當武陵太守、韓噹噹零陵太守、程普當長沙太守、徐琨當桂陽太守,再尋機將豫章、廬陵、丹陽三郡的孫賁、孫輔、孫翊替換。

將南部九郡都替換成自己人。

如此這般,又有誰還敢小覷?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孫權盯著劉標的雙眸:“當真如此?”

劉標大笑:“洛水雖然在北,但光武帝的洛水之誓長存我等心中。”

“若吳侯願意,我今日可遙指洛水起誓,願與吳侯締結兄弟之盟。”

“只要吳侯不背盟,我決不會兵指荊南四郡。”

“鎮南將軍,可為見證!”

劉表感覺頭有些暈眩。

什麼都要老夫來見證,過分了啊!

老夫是最慘的一個,荊州都丟了,就不能讓老夫別摻和了嗎?

若不是想保住家小,劉表是真的一刻都不願意待在這裡。

劉表拱手大呼,表達態度:“願為伏波將軍見證。”

劉標大笑:“鎮南將軍豪氣,令人佩服。吳侯,有我遙指洛水起誓,又有鎮南將軍為見證,你還有什麼疑慮?”

孫權的呼吸再次一促,內心開始權衡利弊。

光武帝指洛水發誓後,洛水之誓在士人中是很有權威的。

劉標若是當眾遙指洛水起誓且讓鎮南將軍劉表為見證,基本上讓荊南四郡這事就定了!

讓孫權遲疑的是“兄弟之盟”。

若締結了兄弟之盟,今後豈不是隻能一直待在南方不能北上?

若不締結兄弟之盟,劉標就不會履行“決不會兵指荊南四郡”的承諾。

若今後背盟,這名聲和大義就不好弄了。

沉吟良久。

孫權決定先取得眼前利益。

至於今後是否要背盟,那是今後的事。

若連南部九郡都掌控不了,別說背盟了,能不去厚著臉皮去求劉標“兄弟互助”都不錯了。

再想到冷眼旁觀的孫賁等人,孫權不再遲疑。

孫權大笑:“若伏波將軍真有此意,孤又豈會不願?今日諸位都可為見證,孤願與伏波將軍締結兄弟之盟。”

聽到孫權自信的大笑,周瑜下意識的蹙眉,欲言又止。

周瑜旁觀者清。

劉標就如同在哄小孩一樣先拿了幾個甜棗哄著孫權,讓孫權安安心心的待在南部九郡。

劉標初入荊州,想在荊州籠絡人心沒得個三五年是辦不到的。

對劉標而言,時間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荊南四郡,本身就不在劉表的掌控內,名義上得到荊南四郡對劉標沒任何好處。

最重要的是:

孫權要平荊南四郡,必用武力,若用武力,必失人心。

若劉標趁機懷柔四郡,仇視孫權的荊南四郡豪族宗部蠻夷山越,就會對劉標生出好感。

昔日劉虞在幽州時,就是用這套懷柔之術,在民心上將公孫瓚壓得死死的。

若不是劉虞在軍事上犯傻,公孫瓚壓根沒半點出頭的機會,更別說軟禁劉虞了。

周瑜的猜測沒錯。

在劉標眼中,年輕氣盛的孫權跟昔日的公孫瓚沒什麼本質區別。

壓根不懂何為民心!

聽到孫權願意締結兄弟之盟,劉標的嘴角又要開始歪了。

師出有名,才能獲得大義。

有了大義,才能收攏民心。

孫權不背盟,劉標可以用時間來懷柔南部九郡,等鼎定了中原大勢,孫權再有野心也得憋著。

孫權若背盟,劉標打著大義的旗號向南部九郡表達“被背刺的委屈”,懷柔南部九郡就更容易了。

在這個面朝黃土背朝天且只能靠天地吃飯的時代,農術才是劉標最核心的競爭力。

劉標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盟約。

盟約的條款除了劃分疆域外,也約定了雙方不得惡意阻止經濟文化上的交流。

簡而言之:軍事上想駐兵隨意,不能惡意阻止郡縣間的商人來往、士人往來、流民奔赴等等。

一式三份。

由劉標和孫權分別署名,劉表等在場眾人為見證共同署名。

又各自蓋印。

劉標留一份,孫權留一份,劉表留一份。

同時。

又由劉表上表。

表奏劉備為荊州牧。

表奏呂布為徐州牧。

表奏孫權為會稽太守,行討逆將軍,繼承孫策的吳侯。

表奏黃蓋為武陵太守、韓當為零陵太守、程普為長沙太守、徐琨為桂陽太守。

又撤回長沙攸縣的劉磐和黃忠。

表奏黃忠為江夏太守、趙雲為南郡太守、關羽為九江太守、張遼為廬江太守。

其餘諸將,皆有官職。

劉表則卸任荊州牧,只保留鎮南將軍一職。

雖然不知道劉標為什麼對黃忠一個五旬老將如此的青睞,但劉表沒有多言。

曾為荊州牧的劉表,除了當見證人,就只剩下替眾人上表的資格了。

在劃分了利益後。

孫權當日就令孫賁、孫輔、孫翊、孫暠、孫河返回駐地平叛,又拜周瑜為中護軍,令周瑜引黃蓋、韓當、程普、徐琨四將去長沙換防。

以及攻略荊南四郡。

孫權則是引兵回吳郡。

這軍威立了,孫權自然也不用再親自統兵作戰了。

回吳郡安撫諸郡,立政威才是當前最重要的。

渡口。

劉標再次尋到了周瑜。

“公瑾兄,這次的會談,你可還滿意?”劉標言語熱情。

周瑜面色複雜:“孟臨賢弟好手段,吳侯今後再難北上了。”

劉標輕笑:“公瑾兄的讚譽,我就受了,我也覺得我的手段很好。”

“犧牲吳侯一人的野心,換來荊揚十一郡穩定,我無愧於心啊。”

周瑜沉默。

犧牲吳侯一人的野心?

都不帶掩飾的了嗎?

想到劉標一貫以來的行事風格,周瑜暗暗一嘆。

不掩飾又能如何?

難道還能改變現實嗎?

對於刀俎而言,是沒有任何必要在魚肉面前掩飾砍殺的意圖的。

只有弱者才會小心謹慎,時刻掩藏內心的算計。

片刻後。

周瑜又問:“伯符的死,跟孟臨賢弟有關嗎?”

荊揚的局勢變化至今,周瑜對孫策的死也有了更深的猜測。

跟荊州變故有關的諸多勢力,劉標是損失最小且得利最大的一個。

曹操得南郡襄陽、劉璋得巫夷險道、孫權得荊南四郡,好歹還派了兵馬攻城。

劉標是兵不血刃就得了南郡和江夏。

評價一個人,不能只看對方說了什麼,要看對方做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很明顯。

劉標成為這次荊州變故的最大獲利者!

而引起荊州變故的前置條件是:孫策被刺!

這讓周瑜很難不懷疑孫策的死跟劉標有關!

劉標不假思索:“無關。”

刺殺孫策的行動,劉標肯定是不會承認的。

知道這事的只有四個人。

劉標、龐統、張醜、張闓。

張闓死了。

張醜是劉標的死忠。

龐統不會傻到承認。

劉標只要否認,這普天之下就沒人能證明劉標派人刺殺孫策。

更何況。

刺殺孫策的刺客不止張闓一個!

若懷疑張闓是劉標派的,那也得懷疑許貢三門客跟曹操、劉璋和劉表有關。

不能只懷疑劉標一人。

見劉標回答得坦然,周瑜再次沉默。

懷疑歸懷疑,周瑜沒證據。

見狀。

劉標又道:“公瑾兄,以你之才不應該侷限於孫家一姓;廬江周氏,亦是三公之家,理當為漢室效力。”

“孫伯符既然有僭越之心,就應該有死於非命的覺悟。死者已逝,活下來的人責任更大。”

“公瑾兄也不想孫伯符的孤兒寡母,今後受到牽連吧?”

“你既然猜到了我的用意就應該明白,吳侯爭雄的路被我堵死了。”

“若吳侯看得清局勢,我容得下一個吳侯;若吳侯看不清局勢,孫伯符的妻兒得公瑾兄你來庇護。”

“你明白的。我等身在局中,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即便我不殺,也會有人替我殺。”

周瑜是個聰明人。

劉標沒有如忽悠孫權一般刻意忽悠。

在周瑜面前,劉標的話更簡單直接。

言明利害,才能讓周瑜去權衡利弊。

“我會細思的。”

周瑜沒有給劉標明確的答覆。

劉標不再追問,拱手道:“那就預祝公瑾兄攻略四郡,馬到功成了。”

待得孫權的兵馬盡數撤離,柴桑的龐統也撤走了圍困柴桑的兵馬,來偃月城見劉標。

“恭喜孟臨,得償所願。”龐統由衷賀喜。

劉標笑道:“若無士元兄,我又豈能跟諸雄對弈?”

“孔明已經在城中備下了酒宴,我兄弟三人,也該好好聚聚了。”

雖然跟諸葛亮和龐統都結義為兄弟,但諸葛亮在荊州龐統在徐州,三人從未一起聚過。

如今覓得機會,正好同聚暢飲。

肉香撲鼻,酒香沁人。

醉飲間,劉標不由豪氣迸發:“沒想到我一個涿郡漢室小宗後裔,竟也有了如今的勢力。”

“孫權已經被鎖死在江淮以南,曹操無力再徵徐州且將重心放在了涼州和益州,袁紹自經官渡戰敗後就一直在忙著平叛。”

“天下之勢,袁、曹、劉三強並立,如戰國時齊秦楚三國;馬騰韓遂、張魯、劉璋、孫權遜色三分,如韓趙魏燕。”

“馬騰韓遂、張魯、劉璋、孫權,四方勢力註定不存,能爭天下者,唯有袁、曹、劉三家。”

“三分之勢已成定局,今後要爭勝,可就不似州郡之爭這般簡單了。”

“然而。”

“許都天子的存在,讓我難以放手施為。”

“不能效仿光武帝破舊立新,桓靈二帝留下的爛攤子就無法根除,因循守舊者也會端著祖宗法制妄談國事。”

“孔明,士元兄,你二人都是當世智者,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三教九流無一不通,可有法子教我?”

外人面前,劉標不會如此狂妄。

在諸葛亮和龐統面前,劉標不用去偽裝。

稱帝之心,壓根不需要掩飾!

劉標不會傻到再去輔佐劉協,也不願接受劉協的禪位。

若是禪位,就必然承製。

史書也不會記載劉標是順位繼承。

今後有任何變革,都會被因循守舊者端著祖宗法制來“死諫”求名。

祖宗法制?

前朝的劍斬今朝的官?

若要遵循舊制,劉標這些年的努力就會變成泡影。

看看曹丕就知道了。

為了讓劉協禪位稱帝,曹丕不得不向世家妥協。

而妥協的後果,就是世家向門閥晉升。

曹丕在時還能壓制。

曹丕一死,後繼者曹叡勞心勞力。

曹叡一死,哦豁,壓制不住了。

雖說這世上沒有萬世明君,但劉標也不想如曹魏一般遺禍子孫。

起碼也得有個六世餘烈。

而想要如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和莊襄王一般,各有功績,最終大功成於始皇帝。

最重要的一點:

劉標的話得成為祖宗法制!

因此。

劉協的存在,成了束縛劉標上限的枷鎖。

諸葛亮和龐統對視一眼,紛紛低頭靜思。

良久。

龐統先開口道:“孟臨若不想讓天子存在,那就讓天子去死好了。”

龐統就是龐統。

最是務實。

一開口就要讓劉協去死。

劉標眼神一動:“具體應當如何做?”

龐統道:“下策,派遣刺客刺殺;中策,造勢讓曹操殺;上策,天子罪己自殺。”

淡淡的話語,給了劉協三個死亡的結局。

被刺客刺殺,是最憋屈的死法。

堂堂天子死於刺客,比孫策死於刺客更會令人發笑。

造勢讓曹操殺,這是要讓曹操當董卓。

如此一來,曹操必然會效仿董卓再扶持一個天子,或是旁支,或是劉協的幼子。

孺子帝雖然也是天子,但難以服眾。

而天子罪己自殺。

相當於是劉協主動結束了光武一脈,以個人性命榮辱來給劉標或其他宗室鋪路。

只不過。

不論是下策、中策還是上策,都不容易達成。

需要的時間也不短。

劉標沒有立即決定,而是看向了還在沉吟的諸葛亮。

諸葛亮沒有上中下三策,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封王!”

龐統動容:“孔明的意思,是要封王立國,自成法制?”

諸葛亮點頭:“雖說郡國諸王依舊要尊奉天子,但王國法制能否自成,看的依舊是勢力強弱。”

“以義兄如今的勢力,封王立國後,誰又敢質疑王國的法制?”

“封王立國後,義兄就能封賞文武,令文武歸心。”

“待得天時到了,就可應天命稱帝。”

“士元兄的三策,亦可並行,不論天子是如何死的,對義兄而言都是有利無弊。”

劉標輕捻美髯。

如今劉標為伏波將軍、壽春侯,要想再進一步,就得稱王。

雖說封了王會讓天下人看到劉標的不臣之心,但同樣也會讓天下人看到劉標的王侯威儀。

天下都亂成這樣了。

不知多少人覺得漢室要亡了。

似周瑜、魯肅等人都認為漢室會亡,所以才會想著擇明主而事。

而這個時候。

忽然出現一個劉姓王,這個劉姓王勢力還不小。

對於不想效力許都天子的人而言,劉標就是非常適合的“明主”。

不僅不用絞盡腦汁的去為“非劉氏稱王”辯經,還能打著“復興漢室”的大義旗號。

其實對於普通士民而言,誰當皇帝真沒有一日三餐重要。

誰能解決衣食住行,誰就是明君聖君。

是姓劉還是姓李,在於支援誰得到的利益最大。

想到這裡。

劉標將酒樽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兩術並行。”

“孔明負責助我稱楚王,士元兄調動天策府全部力量,不論是刺殺還是造勢亦或者讓天子罪幾都行。”

“總之,楚地境內,軍政諸事,不能受許都的天子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