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202年),正月,朔日。

劉標引將校眾軍抵達偃月城。

其實。

早在半個月前,劉標就入了江夏郡的地界。

晾了劉表和孫權半個月,劉標才“姍姍來遲”。

這半個月裡。

賈詡破了南陽諸縣,兵臨襄陽城。

嚴顏在張任四將協助下,破了巫、秭歸、夷陵、佷山四縣,兵鋒直指以夷道。

荊南四郡豪強,紛紛響應張津和張羨舊部,再圍攸縣。

豫章、廬陵、丹陽、會稽山越復起,留守吳郡的陳宮緊急向孫權求援。

劉標來得越慢,劉表和孫權越是焦急。

兩人從一開始被迫接受“解鬥”,到急不可耐的催促劉標“速來”。

劉表怕解鬥晚了,劉標許諾的條件會因荊州城池的丟失而作廢。

孫權怕解鬥晚了,江東山越勢大難滅,劉標會趁機反悔滅江東。

在劉表和孫權的催促下,劉標這才“極不情願”的來到偃月城。

只有一直在劉標身邊的趙雲知道,劉標這一路上嘴角都是歪的。

河畔。

篝火熊熊。

噴香的烤羊味撲鼻而來,醉人的美酒香沁人心脾。

大帳支起。

帳內:

劉表、諸葛亮、霍峻、甘寧、劉闢、魏延、傅肜在左,孫權、周瑜、孫賁、孫輔、孫暠、孫翊、孫河在右。

乍一看。

孫權和劉表的氣勢,相差無幾。

主位上,劉標又“遲遲不到”,只有韓胤和黃猗在主位左右兩側。

等了近一個時辰,脾氣暴躁的孫翊忍不住拍案而起:“伏波將軍這是何意?說好了今日解鬥,為何遲遲不來?”

韓胤笑而不語。

黃猗的眼神則是瞄向了甘寧。

甘寧會意,也拍案而起:“吼什麼吼?沒看見你甘爺在閉目養神嗎?”

孫翊大怒:“我乃丹陽太守孫翊,你是何人敢對我不敬?”

甘寧冷哼:“夏口都尉甘寧,對你不敬又如何?”

孫翊鄙夷:“區區一介都尉,竟也敢在此喧譁,豈不知羞?”

甘寧呵呵:“我射殺了陳武,你射殺了誰?”

孫權看向甘寧的眼神中有恨意。

就是此人讓孤受辱!

孫翊更怒:“區區陳武,我一隻手就能擊敗,有什麼值得自吹的?”

甘寧嘁了一聲:“胡吹大氣,敢比一比嗎?”

孫翊受不得激:“比就比,我還會怕你?”

甘寧勾了勾手:“記得讓我一隻手,不然你贏了我也不服。”

孫翊一口怒氣憋在口中。

奸詐之徒!

孫翊頓時下不來臺了。

比吧,讓一隻手怎麼打?

不比吧,方才的大話怎麼收場?

孫翊沒想到甘寧會這麼無恥,竟好意思說出“記得讓我一隻手”這話!

甘寧心中鄙夷:除了四肢發達,腦子完全沒長。

“翊弟,坐下。”

孫權不滿的瞪了孫翊一眼。

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蠢貨,盡在這丟人現眼。

孫翊哼了一聲,忿忿坐下。

若不是劉表等人在場,孫翊多多少少都得跟孫權爭論幾句。

又等了半個時辰。

幾個軍士端來烤好的羊肉和溫好的美酒,分到眾人席前的桌上。

劉標披甲而入,口稱抱歉:“天寒地凍,讓諸位久等了。我專程為諸位烤了羊肉,溫了美酒。”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戰場上分生死無可厚非,如今坐到了一起,就該飲酒吃肉,共敘太平。”

孫權聽得鬱悶不已。

你也知道讓我們久等了啊?

想下馬威就明說,何必冠冕堂皇!

只是看著眼前的烤羊肉和美酒,孫權又忍不住食慾大動。

本就等了一個半時辰,這腹中早已有了飢意。

甘寧直接抄起羊腿肉,大快朵頤,絲毫不在乎在這乾等了一個半時辰。

有人動口,其餘人自然也按捺不住。

不論眾人心中有什麼怨氣,烤肉美酒面前都得將怨氣先按捺在心底。

很快。

帳內響起了一陣吞嚥聲。

劉標同樣在大快朵頤。

待得酒足肉飽,劉標又令軍士將殘羹剩酒清掃乾淨,準備了溫水給眾人洗漱。

一應禮數,十分周到。

又有歌姬舞姬入內,謳歌起舞。

待得一曲終罷,劉標這才意猶未盡的讓歌姬舞姬退下,起身聊及正事。

“兵禍連月,百姓思安。”

“身為大漢的伏波將軍,按常理我是沒資格來解斗的。”

“奈何我這人,平生不好鬥,最好解鬥。”

“遇到紛爭戰事,就總希望雙方能以和為貴,總忍不住想要解鬥。”

“這大概是身為稷子的我,應該承擔的天命吧!”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劉標臉不紅心不跳,開始給臉上貼金。

聽得孫權心中又是一陣心氣鬱結,彷彿在灼燒五臟六腑,焦躁難耐。

劉標的開場白,足足扯了兩千字,十個字有八個字都是水,還有一個字是重複。

語速又慢得“急死人”,演足了“老領導”的範兒。

等扯得口乾舌燥,劉標這才喝了口水酒潤了潤嗓子,然後開始講重點:

“我有個提議,請鎮南將軍和吳侯靜聽。”

“自古以來,天命無常,唯有德者居之。”

“鎮南將軍坐守荊州之地,北不能抵禦曹操,西不能抵禦劉璋,南不能抵禦張津,西不能抵禦吳侯。”

“荊州境內,雖有皇親、世家、豪門、寒門、庶民謳歌荊州富強,民生安樂,但有布衣、民家、軍戶、佃戶、牧民、流民、氓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對外不能抵禦來犯之敵,對內又不能善待諸民,坐視豪強坐大,欺凌弱小。”

“如此為政,又豈能宣我大漢盛德?”

“故而,自今日起,鎮南將軍可卸任荊州牧,上表天子舉薦家父為荊州牧,且與家父聯名舉薦溫侯為徐州牧。”

“我話說完,誰贊成,誰反對?”

孫權瞳孔猛地一縮,蹙眉沉聲:“孤反對!”

“伏波將軍,你今日是來解斗的還是來奪荊州的?”

“若是來解斗的,孤願與鎮南將軍化干戈為玉帛;若是來奪荊州的,孤也不懼一戰。”

孫權氣勢凌人。

孤在這打傷打死,用兵幾個月耗費錢糧不少,你一來就要摘果子直接要荊州牧?

欺人太甚!

孫賁、孫輔、孫暠、孫翊、孫河亦有不忿。

雖然孫家兄弟不服孫權,但也不想讓劉標平白的得了荊州。

周瑜心中一咯噔,愕然的看向劉標,又看向諸葛亮。

猛然間。

周瑜醒悟:我中劉標和諸葛亮之計了!

自得知劉標要來江夏“解鬥”起,周瑜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江東城池空虛,劉標為何不直接去奪江東而要來“解鬥”?

周瑜有猜想劉標是怕直接奪江東會讓江東的兵馬倒向劉表,也猜想奪江東會讓劉表和曹操再當漁翁

萬萬沒想到。

劉標的用意竟然是奪荊州!

而另一個猜測,更令周瑜驚駭:曹操,極有可能早就跟劉標有了約定。

【我的那封信,非但沒能讓劉標中計,反讓劉標看到了機會促成了諸雄圍攻荊州的局面!諸葛亮的署名,不是給劉標的書信習慣,是故意的!】

周瑜後知後覺,只感覺背脊冷汗直冒。

若劉備當了荊州牧,江東就被鎖死了!

劉標不是不想取江東,而是要讓江東沒任何爭奪中原的可能!

向北不能進徐州,向西不能進荊州,江東要麼向南去交州,要麼開拓海路尋找古籍記載的夷洲和亶洲。

相傳亶洲在海中,秦始皇曾遣方士徐福率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止此洲不還。

亶洲有數萬家,亶洲民時有至會稽貨布,會稽東縣人海行時,亦有遭風流移至亶洲者。

又傳夷州在臨海東南,去郡二千里。土地無雪霜,草木不死。

四面是山,眾山夷居住在山中,各號為王分畫土地,人民各自別異,是個土地富饒,既生五穀,又多魚肉的好去處。

只是交州、亶洲和夷州雖然好,但遠離了中原,誰又會真的願意跟著孫權去交州和海外?

江東不服孫權的本就多。

如今見孫權沒了爭奪中原的機會,定會安分守己以求平安,不肯為孫權賣命。

簡而言之:孫權困守江東,只是籠中鳥,網中魚,只能等死了!

再看諸葛亮時,諸葛亮似乎是看懂了周瑜的心思一般笑著點了點頭,這讓周瑜更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周瑜嘴角苦澀。

再次想到了在吳郡跟劉標的會談。

【自那時起,劉標就已經料定了江東的結局。解鬥,只是用來算計劉表的!伯符,江東我守不住了!也不能,為你報仇了!】

周瑜眼神變得落寞。

如周瑜這般智者,雖然能看得長遠,但始終少了如孫策一般的不屈之心。

只能為輔,不能為主。

若換做是孫策,別說江東路被堵死了。

哪怕只剩個會稽,都不會言敗頹喪。

人主和人臣最大的區別,不在於誰的謀略才智更強,而在於誰的心性更堅韌誰更狠。

面對孫權的“反對”,劉標只是淡然一笑,沒有回答。

劉表卻是在孫權的驚愕下起身拱手:“伏波將軍說的極是。老夫年邁,早已對荊州政務力不從心。”

“讓荊州的布衣、民家、軍戶、佃戶、牧民、流民、氓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這都是老夫的錯。”

“老夫當這荊州牧,是尸位素餐了。”

“素聞右將軍治理徐州,上至皇親、世家、豪門、寒門、庶民,下至布衣、民家、軍戶、佃戶、牧民、流民、氓民,都能衣食不愁。”

“若有右將軍來治理荊州,是荊州諸民之福!”

“老夫願意,拱手讓賢。”

孫權的眼睛睜得如牛大,起身大呼:“劉鎮南,你瘋了!你竟要將荊州讓給劉備?”

孫權本以為劉表會附和反對,沒想到劉表直接就同意了。

你老邁了,你兒子沒老邁啊。

這荊州的基業,不傳給你兒子嗎?

劉表瞥了一眼孫權,不屑冷哼:“吳侯,請注意你的措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老夫是大漢的荊州牧,不是大漢的荊州王,更無僭越稱帝的叛逆之心。”

“老夫自知德才淺薄卸任荊州牧,舉薦德才兼備的右將軍出任荊州牧,是為國家舉薦賢才。”

“如果這都是瘋了,那何為不瘋?”

“難道要效仿你孫家父子,不敬天子,不尊漢室,時刻存有僭越謀逆之心嗎?”

“哼!老夫乃漢室宗親,心向漢室,豈是你這等謀逆之臣能相提並論的?”

“你,不要再跟老夫說話!”

“老夫恥與謀逆之臣分說!”

劉表的鄙夷和喝斥,氣得孫權胸口不斷的起伏,雙眸也變得通紅了。

氣煞孤也!

氣煞孤也!

氣煞孤也!

孫權也瞧明白了。

今日這會談,與其說是在“解鬥”,不如說是劉標聯合劉表在逼迫孫權“就範”。

“伏波將軍,你今日若無誠意‘解鬥’,孤就此離去。孤在夏口有三萬水陸步騎,良將上百,不懼一戰!”孫權恨恨道。

見孫權惱怒欲走,劉標這才徐徐開口:“吳侯,你別急。”

孤急?

孤才不急!

孤這是憤怒!

孫權冷哼一聲,抬起右腳。

只是腳剛剛抬起,又響起了劉標的話“我將荊南四郡分給你。”

分荊南四郡?

孫權吃了一驚,抬起的右腳又放下:“你得了荊州富饒之地,只分荊南四郡給孤,真當孤不知道荊南四郡遍佈豪強宗帥蠻夷越嗎?”

劉標依舊是“急死人不償命”的語氣:“吳侯,你別急。”

孫權握緊了拳頭。

要說就說,不嫌累嗎?

劉標徐徐而道:“荊州諸郡,枝江以西如今被劉璋搶佔,南陽又被曹操搶佔,襄陽也不會長存。”

“我雖然能得到荊州,但只能得到江夏以及部分南郡。”

“論人口論疆域,荊南四郡都遠勝於江夏和殘缺的南郡;不僅如此,我還得替你抵擋劉璋和曹操。”

“你打江夏是為了立威,好讓江東眾人都認可你這個江東之主。”

“我將荊南四郡讓給你,你能將武陵、零陵、桂陽、長沙、豫章、廬陵、丹陽、吳郡和會稽連成一片。”

“有開疆拓土之功,江東眾人又豈會不服你?”

“我如此用心良苦,吳侯不知感恩反來埋怨我,令人心寒啊!”

“若吳侯覺得荊南四郡遍佈豪強宗帥蠻夷越,你沒膽子去征討,我拿荊南四郡,你拿江夏和南郡也行。”

“可拿了江夏和南郡,吳侯你不僅得借道,還得替我抵擋劉璋和曹操,我倒是無所謂,吳侯你願意嗎?”

“若不是看在伯符和公瑾面上,我真不想荊南四郡讓給你,畢竟你我只是暫時友好,今後說不準還得刀兵相向。”

“既要抵擋劉璋和曹操,還要擔心你背後捅刀子,我也很為難。”

“要不,我們乾脆在江夏打一場。”

“開戰即決戰,一戰定乾坤。”

“你贏了,你能得到徐州揚州和半個荊州;我贏了,我也能得到徐州揚州和半個荊州。”

“如何?”

劉標的眼神忽然變得兇戾,大有一言不合就跟孫權開戰的意思。

孫權嚇了一跳,不敢跟劉標那兇戾的眼神對視。

荊州如今的局勢,孫權不是一點不知。

就因為四面皆敵都在搶荊州,高傲的劉表才會變成溫順的劉表。

劉表說是拱手讓賢,真正能讓的也就半個南郡和江夏。

想到這裡,孫權又看向周瑜,低聲問道:“公瑾,劉標定是不懷好意,你可能看出劉標的意圖?”

周瑜不答反問,淡淡開口:“吳侯,我們還有得選嗎?”

“江東諸郡山越復起,劉表又要讓荊州,稍有不慎,吳侯也會如劉表一般,四面皆敵了!”

孫權心下駭然。

西劉表,北劉標,內還有山越和不齊心的孫家兄弟。

劉標不懷好意又如何?

孫權,沒得選!

想到這裡,孫權又恨又無奈,握緊的拳頭中,指甲深深嵌入。

孫權又看向孫賁、孫輔、孫暠、孫翊、孫河五人。

五人則是避開了孫權的目光,顯然不願跟孫權商討。

孫翊又陰陽怪氣了一聲:“你才是吳侯。”

彼其娘也!

胳膊肘不向著我這個兄長,就知道往外拐!

良久。

孫權按捺住了內心的不甘和怒火,咬牙道:“伏波將軍真願讓出荊南四郡?”

劉標笑道:“我一向言而有信。”

“我得了江夏和南郡,還得部署兵力抵擋劉璋和曹操,以及治理江夏和南郡。”

“若這個時候跟吳侯動兵,豈不是讓山越以及張津等人坐收漁利?”

“要軍政同治,得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錢糧,沒個三五年是辦不成的。”

“當然。”

“這三五年後,若我治理好了江夏和南郡且又抵擋住了劉璋和曹操,而吳侯連荊南四郡都穩定不了。”

“屆時,荊南四郡民心向我,我也只能揮淚取四郡了。”

“吳侯撿了這麼大的便宜,不會連荊南四郡都治理不好吧?”

“我對吳侯治理郡縣的才能也是欣賞的,弔喪討逆將軍是惜才早逝,讓出四郡也是惜吳侯之才。”

“否則真要動以武力,吳侯又豈會有三五年的時間去治理荊南四郡和江東諸郡,繼而讓江東眾人對吳侯心服口服?”

“你我都是大漢的縣侯,且又年齡相仿,理當在治理郡縣的才能上,爭個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