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六個人在小酒店裡重逢了。
男人們喝酒,女人們喝飲料。
餘煙端起滿滿的一小杯酒,站起身來說:“來,為了慶祝我們再次相聚,也
為了新的一年能有更好的前程,我們乾一杯。”
說完,餘煙帶頭先幹了。
江保軍臉上沒有表情,他放下小酒杯,端起大杯子,一飲而盡。
鄭楨沒料到江保軍這一出,她嚇壞了,趕緊喊道:“保軍,你瘋了?幹嘛一下子喝這麼多?”
江保軍不抬頭,他稍微喘了一口氣說:“你管我這麼多幹嘛?我就是想這樣喝!”
唐少傑和餘煙見此情景,似乎也明白了什麼。餘煙勸道:“鄭楨是為了你好。保軍,事情都過去了,我們都向你道歉了,是我們不該動手打你。”
唐少傑說:“是啊,保軍你何必記仇呢?”
江保軍抬起因為酒精作用而微微發紅的雙眼看著眼前這幾個人。他哼了一聲,然後起杯子在桌子上胡亂的敲著,邊敲邊說:“唐少傑我告訴你,你管好張芷鬱。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你的張芷鬱是輔導老師嗎?她反而教訓起我來了!”
唐少傑一聽就火了,他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衝著江保軍吼道:“你說張芷鬱教訓你,你倒是給我說說,她怎麼教訓你的了?”
張芷鬱面不改色心不跳,她緩緩起身走到鄭楨身後,用胳膊環住鄭楨,一副保護她的姿態。
“她……你……”江保軍憋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他轉頭看向鄭楨和張芷鬱,說:“你們合起夥來教訓我是吧,老子輪不到你們女人指手畫腳的!”
此時,餘煙和陳英姿一直在一旁看著,他們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也感受到了江保軍應該是受到了刺激,或者有什麼他不想公之於眾的事被公開了。
唐少傑哪裡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別人呵斥,他幾步跨到江保軍身邊,一把把江保軍從椅子上拎起來,身材矮小的江保軍只能昂著頭看唐少傑。唐少傑居高臨下的態勢讓江保軍有些心虛,他狠勁地想掰開唐少傑抓住衣領的雙手,但沒能成功。
“你再說一遍試試?有種的就把話說明白!”唐少傑怒道。
餘煙看著唐少傑,覺得真是社會能改變人。想當初在學校的時候,唐少傑還是比較膽小的,起碼沒他膽子大。但在工作後的短短几個月,唐少傑就變了,變得膽子大了,敢作敢當了。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鬧成這個樣子?”餘煙這時站了起來。他走過去,把兩個人勸開了。
一直觀望的陳英姿扭頭看向鄭楨和張芷鬱,發現鄭楨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似乎在抽泣。她走過去,坐在鄭楨身邊,問道:“楨楨,江保軍是不是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教訓教訓他。”
張芷鬱說:“英姿,別開玩笑了,楨楨很難過,你替我哄哄她。”說完,俯在鄭楨耳邊嘀咕了幾句。
說完,張芷鬱走到江保軍身邊,瞪著媚眼看著江保軍,直把他看得心裡發毛。唐少傑一見這個情景,又一把揪住江保軍的衣領,吼道:“今天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張芷鬱為什麼這麼看你?鄭楨為什麼哭?你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餘煙走到三人旁,把幾個人的表情都印刻在眼中,他說道:“少傑,你也別衝動。今天我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保軍,這似乎是因你而起,有什麼事不能向大家說明的?如果是因為你有什麼困難,你不妨說出來,我們大家給你提供參考。”
唐少傑看了看張芷鬱,他心裡基本明白是怎麼回事。張芷鬱在下班後用她的嘴皮子“教訓”了江保軍一通,因為時間緊迫,她沒跟自己細說,只告訴了大概情況。唐少傑聽後也是不太快活,於是就裝作不知道,來和張芷鬱演了一齣戲,目的是嚇唬嚇唬江保軍,讓他長長記性。
江保軍看了看餘煙,嘴巴張成O型,但卻沒說出一個字。唐少傑鬆開手,盯著江保軍說:“保軍,我希望你今天能把話跟我們說清楚,你難道不考慮你老婆的感受嗎?”
江保軍這時說了一句:“這是我的事,跟你們沒關係,也不用你們管。”
“什麼?你的事?”張芷鬱反問了一句,帶著鄙夷的語氣問道:“那請問鄭楨已經被你傷到了,這又算什麼呢?”
“她是我老婆,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們管!還有,我的事就是我的事,跟第二個人沒有關係。”江保軍叫囂著。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江保軍臉上,江保軍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張芷鬱收回手,一臉壞笑地看著江保軍。
“你、你敢打我!”江保軍開始發怒了。
“想造反是吧?你就是欠揍!”唐少傑從江保軍身後一把將他抱住,使他動彈不得。
張芷鬱轉頭看向鄭楨,發現她一臉淚花的看向這邊,那神情彷彿在乞求不要再難為江保軍了。張芷鬱看到這情景也有些心軟,就扭頭對江保軍說:“今天的事就到此了,你聽好了,你要是再繼續在單位當你的窩囊廢,別人再把你欺負到桌子底下,你再讓鄭楨傷心的話,我們絕不坐視不管!”
江保軍聽得心跳加快,氣喘如牛,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掙脫唐少傑的束縛,跳出三步遠的距離,指著周圍的幾個人叫道:“不用你們插手,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就是被人欺負了,我甘願!你們是想讓我丟了工作是吧!我從此跟你們一刀兩斷!”說罷,扭頭就走,卻不料沒看清門是關著的,一頭撞在了門上。江保軍也顧不得頭痛,開啟門後甩門而去。
張芷鬱走到鄭楨旁邊坐下,握著鄭楨的手說:“對不起楨楨,我沒想到……”
“沒關係。”鄭楨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裡飽含無盡的痛楚,看得讓張芷鬱心如刀絞。
“我們是好朋友,你們盡力了。保軍是個固執的人,他聽不進你們的勸告;他也分不清好壞,總是吃虧。今天真不怪你們。”鄭楨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餘煙皺著眉頭問道:“保軍到底怎麼回事?他被誰欺負了?”
張芷鬱看了看鄭楨,小心翼翼地問:“楨楨,不介意告訴大家嗎?”
鄭楨搖了搖頭,小聲說:“你說吧,也讓大家看看有什麼好辦法。”
於是,張芷鬱開始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江保軍在工作後,憑藉關係以及對業務技能的迅速掌握,很快就立足於科室之中。由於年輕的原因,主任醫師都經常把一些手術和各類小活交給江保軍,江保軍也漸漸的對各項工作越來越熟悉,在其他科室同事眼裡,似乎已經成為了領導眼中的紅人。
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妒忌,護士長林溪就是其中一個。在江保軍來之前,林溪可謂是主力,除了主任之外,就屬她水平最高,手下的小醫生小護士們沒有一個能跟她叫板的,也就自然而然的服服帖帖的了。可是,一山難容二虎,隨著江保軍的到來,林溪的主力位置岌岌可危,尤其是當她看到江保軍那豐富的理論知識、熟練的操作技術以及超強的學習能力,讓她自感主導地位受到挑戰,於是她就和外科的主任於小荷商量了怎麼對付江保軍。
那個於小荷和林溪的關係不錯,雖然是上下級關係,但也是穿一條褲子的。當她聽到林溪的“訴苦”後,覺得確實不應該得罪林溪,那麼只有對江保軍“下手”了。於是她抓住江保軍願意幹活這個特點,想出了一個對策。
她發現江保軍為人熱情,跟同事們相處非常大方,就主動利用上級身份,安排江保軍多做一些工作。比如:明明需要她去處理的病人,她看到江保軍也在科室,就叫江保軍替她去處理。一開始,於小荷還有點擔心江保軍會抱怨,可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的是,江保軍不僅滿口答應,還主動要求如果有病人來,需要他出力就喊他來做,還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不嫌累。如果輪到他值夜班,那前來看病的病人肯定是他看;即使他不值夜班,也可以通知他。這讓於小荷高興壞了,終於有一個傻瓜肯這麼賣命了。不過,江保軍的這個要求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只是對其他的值班醫生說,如果發現病人太重,就通知江保軍。所以,以前於主任晚上雖然很少接診,但還是會接電話,不過現在,她連電話都很少接了。
一次次的夜間加班,江保軍不僅沒有得到一分錢的加班費,也沒有獲得任何來自於小荷的感恩,反而由於休息不好導致自己日漸消瘦,原本充滿血色的臉變得有些蠟黃,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所以,鄭楨很不高興於小荷的做法。她想提出抗議,但江保軍不同意,他認為如果鄭楨去找於小荷理論,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臉,讓他沒臉在醫院裡呆了。
不僅如此,江保軍平時因為工作壓力而產生的一些身體上的不舒服,他從來都不說,也不跟領導請假。表面上看是江保軍對工作鞠躬盡瘁,可鄭楨覺得,精神雖然可加,可是身體是自己的,沒有必要這麼賣命。你的醫術雖然高,但不是離開你醫院就關門了,他們可以找到替代人,你沒有想象的那麼重要。如果你病倒了或者猝死了,你的父母、愛人、親戚都會悲痛萬分,而醫院頂多安慰一下你的家人,然後找個人來頂替你,照樣經營;外人則會說你傻子,還當醫生呢,自己有病都不知道治,為人民服務過頭了吧!
江保軍不敢跟上級和同事表示不滿也就算了,可是對一個來見習的學生他也不敢批評。上個月外科來了一個20出頭的小夥子來見習,江保軍有一天在教小夥子操作裝置。因為小夥子不細心,所以做錯了步驟,江保軍就批評了小夥子一句,可沒想到小夥子不但不改正,還跟江保軍頂起嘴來,把江保軍逼的臉色好難看,卻不敢反駁。反而是清潔工阿姨正好看見,就說:“你這個小孩子怎麼學習的,你
出錯了,人家江醫生說你一句怎麼嘀?你還這樣頂嘴。”結果,小夥子便不敢吱聲了。
在江保軍剛開始工作時,原來的護士長剛調走,林溪還不是護士長,但已經是競選護士長的人選了。要當護士長,需要寫競聘材料,林溪就讓江保軍幫她寫。結果,江保軍成功的幫林溪競選上了護士長,可是,令他沒想到的是,林溪不僅不感謝他,反而一個勁的刁難他。
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關於藥品回扣。眾所周知,藥品回扣實際上是公開的秘密,可全科唯獨江保軍沒有。為什麼?因為沒有人告訴江保軍。一次,江保軍問李明虎,李明虎其實是科室裡跟江保軍關係算好一些的了,但江保軍的問法讓他再次吃了虧,他問:“李明虎,你有沒有藥品回扣?”當李明虎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意識到如果告訴了江保軍,那江保軍就是再傻再窩囊也會找領導去問,那樣的話得罪了於小荷和林溪,她們一定會問是誰告訴了江保軍,他李明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李明虎為了自保,就告訴江保軍他也沒有藥品回扣。江保軍就信以為真,回到宿舍告訴鄭楨醫院沒有藥品回扣。
說道這兒,餘煙說:“我不在醫院工作,我都知道每家醫院都會有藥品回扣的,不可能沒有。”
“芷鬱,這些事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你又不跟江保軍一起共事,又不在一個科室?”陳英姿單手抵著下巴,疑惑的眼神打量著張芷鬱,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破綻。
餘煙也扭頭看向張芷鬱,問:“是啊,你為什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張芷鬱愣了一下,轉而笑了笑說:“有件事大家不知道,江保軍很多事都會跟鄭楨講。鄭楨肚子裡的苦水太多了,自然要傾倒,就倒到我這裡來了。”
說完,媚眼瞟了一下鄭楨,只見鄭楨的表情有些驚訝。張芷鬱連忙摸摸鄭楨的臉說:“楨楨,你不要太顧江保軍的感受,他既然敢做這麼多丟人的事,咱們就不怕說出來。”
“哦。”鄭楨又低下頭,但是心裡卻更加波動了,張芷鬱說的話中,有些話江保軍可沒對自己說過,張芷鬱竟然能知道的這麼詳細。看來,這女人不簡單!
“原來江保軍是這樣的人,鄭楨你跟他離婚吧,重新找一個比他優秀的多的。”陳英姿在一旁勸道。
“其實,他也有好的地方。他做家務,買菜、燒飯、打掃屋子,我生病了也很細心的照顧我。他還是有不少優點的。”鄭楨抬起頭輕輕地說道。
“你現在就開始將就他,他會得寸進尺的,以後就根本聽不進去你的話了!”陳英姿斬釘截鐵地說,“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人,到頭來你反而成了他發洩的物件,你這是何苦呢?”
鄭楨又低下頭,彷彿在思考什麼。半晌,她慢慢說道:“謝謝你們的關心,我相信我會處理好的。”
“今晚,要不來我家住吧。”張芷鬱說,“我們帶你。”
“不用了,那樣保軍會更生氣的。”
幾個人沒有勸動鄭楨,就只好把她送回了家。
餘煙和陳英姿原本打算打出租走的,但張芷鬱和唐少傑執意要送,兩人就只好上了車。
車上,四人不約而同的談起了江保軍的事。
說的最多的是唐少傑,餘煙也表達了不少自己的看法,張芷鬱因為是駕駛員,所以偶爾附和幾句,只有陳英姿繃著一張臉一聲不吭地坐在一邊。很快,餘煙發現了這個狀況,他湊過去問:“你怎麼不說話?”
陳英姿翻了個白眼說:“江保軍這個人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們說了半天,有解決辦法嗎?”
“那你說怎麼辦?該不能我們把他拖出來揍他一頓?”餘煙帶著疑問問道。
“隨你便。反正我看你們是沒辦法。”陳英姿轉頭看著窗外的霓虹燈,嘴角上揚。
“你有辦法?”唐少傑趕緊扭頭看向陳英姿。
“是啊,有什麼辦法快說,我們也幫你參考參考。”張芷鬱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排上坐的陳英姿。
餘煙一把把陳英姿抱過來,拍拍她的頭,又揉揉她的頭髮,說道:“英姿,快說什麼方法。”
“你弄疼我了。”陳英姿嬌嗔道,“我哪知道呀!”
“啊……”唐少傑和張芷鬱異口同聲的叫出聲來。
“我以為你知道呢!故弄玄虛。”張芷鬱故意生氣道。
“淘氣鬼,你真的沒有辦法嗎?我看你剛才很像有門路的樣子。”餘煙歪著頭看著陳英姿的雙眼,那雙眼睛彷彿蘊藏著某種特質。
陳英姿掙脫餘煙的懷抱,說:“我哪有辦法?我又不是神仙,能控制他。”說完,把目光轉向窗外。但同時一個聲音在陳英姿腦海中響起:“你真的沒有辦法嗎?不,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