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眼神躲閃“是,不過就只是同鄉,我們並不相熟。”
姜大人若有所思。
沈墨生突然道“蘇兄,你說你去了茅房,但是昨日下大雨,今日茅房屋頂漏水,怎麼不見你衣服溼?”
蘇寧趕緊道“溼了溼了,不過我回房以後換了一套衣服。”
此話一出,考生中有些人看蘇寧的眼神有些奇怪。
姜大人不明白沈墨生為什麼這麼問,溼了換衣服就是了,有什麼好問的。
“這考場是朝廷重金新建的,區區一場大雨,怎麼可能就漏水了?我剛才是隨口一說,茅房根本沒有漏水,看來蘇兄並不知情,說明你並沒有去茅房,那麼請問,你去哪兒了?”
蘇寧霎時間臉色煞白。
“我想起來了!”在一旁看熱鬧的廚子突然道“我見過他!”
姜大人看著那廚子,這人是宮中御廚,為了這次科舉,特意從宮中調來為考生們做飯。
“你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他?”姜大人問道。
在姜大人銳利的目光下,陳御廚胖胖的臉上沁出汗水,他擦了擦汗道“回大人,午時左右他來過後廚,問我打包了一份飯菜,因為考生一般要麼在飯堂吃,要麼就吃自已帶的飯,很少有人打包,所以我對他有印象。”
“陳御廚所言可是真的?你打包飯菜做什麼?”姜大人問蘇寧。
蘇寧支支吾吾,沈墨生突然想到,他們進入白中傑的房間時,確實看到房內有一個食盒,因為他的死與中毒無關,他們對那食盒就變得不甚在意。
“稟大人,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在白中傑的房內看到了一個食盒。”沈墨生提醒姜大人道。
“哦?那食盒,可是你送給白中傑的?”姜大人問。
“我,我”蘇寧雙腿一軟“大人,大人冤枉啊,我和他是同鄉,見他沒來吃飯,我擔心他餓著,才特意給他送飯。我去他房間,叫他幾聲沒有應答,我以為他不想理我,我就把食盒放在地上了,我都沒有見到他,更沒有害他!”
“他為什麼不想理你?”姜大人問。
“這,這”蘇寧又開始說不出來。
“怕是因為和進場前的作弊風波有關吧。”沈墨生道。
“什麼作弊?”姜大人作為主考官,對於作弊二字異常敏感,聽聞沈墨生的話,突然想到剛才沈墨生說白中傑曾經遭人陷害作弊“可是你陷害了白中傑?”
在姜大人威嚴的目光下,蘇寧抖如篩糠,哪裡還敢隱瞞,直接跪在地上磕頭道“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和白中傑是同鄉,全村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來考試,我怕他超過我,想著用這種辦法害他不能考試,到時候就算我沒有考上,也不會有人覺得我不如白中傑。”
“卑鄙!”一旁的楊大人聽聞此言,氣得吹鬍子瞪眼。
蘇寧怯怯的不敢再言語。
姜大人雷厲風行,立刻命人去搜查蘇寧的房間,同時讓考場中的御醫為白中傑房內的食盒驗毒。
“稟大人,在食盒中發現了一味毒藥,但劑量不大,不能置人於死地,最多拉兩天肚子。”御醫對姜大人回稟道。
“大人,在蘇寧的房內發現了藥粉。”搜查的官員也回稟道。
“蘇寧,你可知罪!”姜大人聞言,直接給蘇寧定了罪“你原本想用作弊陷害白中傑,陷害不成,就想給他下藥害他,下藥不成,你就惡從膽邊生,直接勒死了他,並且偽裝成了上吊!你好狠毒啊!”
蘇寧嚇得哭了出來,“大人,大人,冤枉啊,我是想讓他不能考試,陷害不成,我就想給他放點瀉藥,讓他拉幾天肚子,影響他考試,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害死他啊,我連雞都不敢殺,怎麼敢殺人啊大人!”
“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姜大人怒道“冥頑不靈!來人,把他拖下去,直接押入大牢,依我朝律法,殺人者償命!待科舉結束,我稟明聖上,秋後問斬!”
“啊,大人,真的不是我,大人,冤枉啊!”聽到秋後問斬,蘇寧嚇得面無人色,一邊高喊著冤枉,一邊被人拖了下去。
前殿鴉雀無聲,眾考生被今天發生的一切所震驚,大部分考生都是少爺公子,平日裡別說親眼所見,就是聽說這樣的人命案件也很少,今日不光見到了,兇手還是死者認識的人,這簡直匪夷所思。
“白中傑之死已經查清,大家各自回房,明日圍談取消,大家在房中休息,後天圍談照常,會試正常進行。”姜大人蓋棺定論。
眾考生沉默著散去。
姜大人看了沈墨生一眼就離開了,楊大人對沈墨生點點頭,也離開了。
最後前殿只剩下沈墨生,林道夕和韓通三人。
沈墨生低垂著頭,若有所思。
“你覺得兇手不是蘇寧,對嗎?”林道夕根據對沈墨生的瞭解,猜到他肯定與姜大人有不同的意見。
沈墨生眉頭緊鎖,緩緩說道“還有很多疑點,他說只把飯菜放到門口,沒有見到白中傑本人,敲門也沒有應答,如果是因為白中傑猜到蘇寧陷害他,不想見他,那又怎麼會把飯菜提進去,這很矛盾,而且白中傑死是房門從內鎖上,密室殺人的疑團還沒有解決,最最關鍵的,如果像姜大人所說,是蘇寧勒死白中傑之後偽裝成上吊自殺,那蘇寧身量短小,四肢纖細,不似練武之人,看力氣比你我都不如,那白中傑身長八尺,他怎麼可能將白中傑舉到房上。”
林道夕頻頻點頭。
“莫非有同夥?”韓通試探著問道。
沈墨生搖搖頭“不確定,還需要探查。”
“可是聽姜大人的意思,此案已了了。”林道夕說道。
“他不查,我們自已查,那蘇寧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是殺人者需償命,如果人不是他殺的,豈不是白白送了一條性命,而真正的兇手卻還逍遙法外。”沈墨生堅定道。
“好!”韓通兩眼放光,“我願助沈兄一臂之力。”
林道夕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他站在沈墨生旁邊,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怎麼查?”韓通問沈墨生道。
沈墨生沉吟了一下,“屍體已經仵作檢驗,我也檢視過,確實沒有異常,所以還需要從他的房間中尋找線索,白中傑的房間派了官兵看守,我們等晚上官兵換班的時候,想辦法進去查探。”
林道夕和韓通點頭同意。
等到天色全黑,沈墨生悄悄走出房間,見林道夕和韓通已經等在隱蔽處,他朝兩人招手,三人一同往白中傑房間走去。
到了房門外,果然見官兵正在換班,趁有空檔,沈墨生三人走了過去。
“你進去就好,我們在門口接應,如果有情況,還能給你爭取時間。”林道夕對沈墨生道,一旁的韓通也點點頭。
時間緊迫,沈墨生見狀也不再推辭,直接推門進了白中傑房間。
林道夕和韓通留在門口關注著四周的動向。
沈墨生進去以後,發現房間和剛發現屍體時一樣,鬆了一口氣,看來現場保護的很好,他們走了之後也沒人來過。
他仔細檢視起來,剛發現屍體時,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屍體本身,忽視了房間裡的一些細節,此時他重新勘察,果然讓他發現了問題。
突然,聽到房門外傳來林道夕急促的咳嗽聲,沈墨生知道官兵要回來了,他趕緊出門,推門出去時,在門閂的位置無意摸了一把。
沈墨生愣了一瞬,就聽見韓通也跟著咳嗽,沈墨生來不及多想,就趕緊走了出去。
一出門還不待沈墨生張口,他就被林道夕和韓通一把拽住拉走。
剛躲到樹後,就看到換班回來的官兵走了過來,時間掐的剛剛好,有驚無險。
“發現了什麼?”韓通問道。
沈墨生皺眉,思索道“白中傑死後,房間應該還有別人來過。”
韓通和林道夕一臉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沈墨生道“觀察房間擺設,他應當是個非常整潔的人,每一件事物的擺放都井井有條,甚至邊縫都會對齊,可是那個食盒就那樣隨意的擺放在進門的窗臺上,就像是有人隨手拿進來放上去的。另外,最關鍵的證據,是我發現他的桌子上有墨跡,他的桌子上有一沓宣紙,最上面一張上有墨跡,可我在他桌子上沒有發現寫了字的紙,說明最上面的一張被人拿走了,而且拿走的時候,墨跡還未乾。”
“所以我推測,蘇寧來給白中傑送飯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是白中傑死後,有人把食盒拿了進去,那人還帶走了白中傑寫的東西。”
“所以那人是兇手?”林道夕問道。
“不確定,可能是兇手,也可能只是在他死後進入房間,但無論哪種,他一定與白中傑的死有關,我們要找到這個人。”
“怎麼找?”韓通問道。
“他拿走了墨跡未乾的紙,帶出來的時候一定是放在袖中或者藏在身上,那麼衣服一定也會沾上墨跡,我們這幾日都封閉在這裡,沒辦法更換衣服,明日大家都在休息,後日圍談所有人都會共處一室,所以後日只要看看大家的衣服,就能找到這個人。”
“沈兄果然厲害!”韓通佩服不已。
沈墨生擺擺手,謙虛道“在找到那個人之前,我這些也只是推測而已。”
第二天,人們都在房中休息,第三天,最後一次圍談開始。
沈墨生和林道夕韓通趕在眾人來之前就先到前殿,三人坐在一處,看著進門的每一個人。
看袖口,外袍前襟有無墨跡,一個一個挨個看去,卻一無所獲。
“難道錯了?”韓通喃喃自語。
林道夕暗暗搖頭,不可能,沈墨生從不會出錯,這是他認識沈墨生以來最大的感受,不論他說什麼,一定是對的。
沈墨生也陷入沉思,所有人都進來了,他挨個一個一個看過,都沒有墨跡,莫非那人偷偷帶了衣物?可是那人總不能提前預料到會沾到墨跡吧?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
“誒,沈墨生你看。”林道夕突然用手肘輕輕戳了戳沈墨生。
沈墨生茫然的看著林道夕,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考官進來了,你看,兩位考官都換了衣服。”
沈墨生眼中一亮,對啊,他怎麼沒想到,考生是不能出去換衣服,可是考官可以啊,他們可以更換衣物。
難道那個人就在兩位考官之中?
姜大人此時才擺手示意眾考生安靜,然後提出今日的討論的話題,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
眾人議論紛紛,無非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沈墨生三人今日的心思都在白中傑身上,對話題沒有深入思考,只是聽別人發言。
“天將降大任,主體是什麼,是天,說明什麼,降大任,那都是天定好的,有些人愛說什麼人定勝天,我看都是放屁,人的一生從一出生就都決定好了,有的人,就是窮人命,一輩子背朝黃土面朝天的,連京城的城門可能都到不了,有的人,比如我,一出生就在皇城腳下,太子皇子我們從小一塊兒玩大的,所以不用苦我心志,也不用餓我體膚,我就是天選之人,你們拿什麼和我比?”姜海一番話說得狂妄無比,卻無人敢反駁。
一方面是看姜大人的面子,但更多,是因為他說的確實也有幾分道理,有的人,一出生,不用努力就擁有一切,甚至可以得到很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財富和地位,這些人的輕而易舉,顯得那些信奉著“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的人,顯得像個笑話。
“不對!”正當滿殿鴉雀無聲之際,韓通拍案而起“正因為出身不同,人才應該更加努力,我們不能選擇自已的出身,但是可以選擇自已的未來,正因為所處的起點不同,才更應該努力追趕,努力和追趕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上進心更不應該被貶低,也許我們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得到和你一樣,不,也許付出很多努力也得不到你所擁有的,可是隻要我們努力過,追趕過,就算沒有浪費自已的一生,一路上看到的風景,就是我們最大的獎勵,那種粗茶淡飯也充實快樂的日子,也是你無論怎麼努力也得不到的幸福!”
“好!”不知是誰先帶頭,所有人都跟著叫起好來。
連姜大人和楊大人這一臉讚許的看著韓通,姜海的臉上氣得青一陣紅一陣,這個韓通,總是駁他面子,等出了考場,他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想到此處,姜海更是氣得攥緊雙拳,口不擇言道“就你們這些賤民也想追趕我們?最後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像那個白中傑一樣,早死早超生!”
“住口!”姜大人和楊大人同時出聲呵斥道。
楊大人雖然一向嚴厲,但很少直接出口罵人,姜大人抱歉的看了一眼楊大人,轉頭惡狠狠的對姜海道“聽聽你在說什麼,你這逆子,我這就取消你考試資格,你給我回家閉門思過!”
“啊?”姜海臉色煞白,大驚失色“我錯了爹,我錯了!你不能不讓我考試啊,考不上回去娘也得罵我啊!”
姜海搬出母親這個救命稻草,姜大人猶豫了一瞬,他考不上事小,如果讓夫人知道,是他不讓自已兒子考的,那怕是又要家宅不寧了。
姜大人無奈,擺擺手道“罷了,暫時不取消你考試資格,但是你口出狂言,罰你考試這幾日禁足在房內,除了去茅房,其他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走出房門半步,我會命人看管你,不要有半點僥倖。”
“是。”姜海擦了擦額上的汗,小聲道,禁足就禁足吧,能考試就行,有他爹在,不怕拿不上名次。
上午的圍談到處結束,眾人走出前殿準備去吃午飯。
楊大人在後面追上韓通他們,三人見楊大人走過來,趕緊停下施禮,楊大人擺手示意不用,然後用少有的和顏悅色的神色對韓通道“韓通,你剛才說得非常好,每一次的圍談,你的表現都很出色,我個人很欣賞你。”
“謝大人。”韓通客氣道。
“我之前也很欣賞白中傑,他頗有才華,可是為人偏執,可惜了。”楊大人一聲嘆息。
隨後拍了拍韓通肩膀“你好好考試,我相信你。”
韓通不卑不亢的點點頭。
楊大人見狀,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
沈墨生卻發現了問題“不對,白中傑自家鄉趕到京中考試,在這裡沒有親戚,也沒有同窗,只有一個同鄉,關係也不甚融洽,他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姜大人和楊大人這樣品級的官員,我們這幾日也沒有提到白中傑的才學,那楊大人是怎麼知道並欣賞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