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九月初二，天色還未大亮，沈潤安便帶著裝好黃裱紙與香燭的挎籃出了門，向著他家祖墳緩緩而去。他明天就要成親了，自然是要告知父母爺奶一聲的。
小滿雖是個女娃，可她父親這一門就只剩她這麼一個獨苗了，所以上墳告知這事，也是她親自去的。
第二日天剛亮，荷葉就已經把還在半夢半醒之間的葉小滿‘扔’進了浴桶之中。
浴桶中被放置了文旦、艾草、竹葉等物製成的粉末，那味道，直接就讓小滿的睡意消散的無影無蹤。
“荷花荷葉，你倆這是給我洗澡水裡頭加了什麼佐料，我怎麼感覺像是要拿我煲湯啊？”小滿瞪著一雙無辜的桃花眼，直把倆丫頭看得差點迷了心智。
荷花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這才趕緊開口催促道：“我的好小姐，你這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啊？咱們動作得快些了，一會兒我家姨娘便要帶著全福人來了。”
昨兒下午葉媚娘又回了趟葉家，她這一趟不止把另一個叫荷花的丫頭也帶了回來，還又拉了半車廂的東西，只為今兒風風光光的打發小滿出嫁。
小滿沐浴過後天色也大亮了，院子裡除了前來幫忙的葉青山一家，竟是再找不到其他人了。其實這情況倒也實屬正常，畢竟，葉二壯兩口子在村裡本就人緣極差，小滿又頂了個‘災星’的名頭，人家願意來就有鬼了。
要說這娃也是真的慘，葉家村兒女雙全且家庭和睦的婦人也不少，可惜沒一個願意來給她梳頭的。好在昨兒郭氏特意提了一句，葉媚娘才說不用她們操心了，她會從縣城帶一個過來。
這不，不過辰時二刻剛過，葉媚娘便帶著人到了。
“你們葉家可真是美人窩，看看新娘子這模樣俊的，怕是十里八村的都挑不出第二個來了！”全福人一進門，便衝著小滿誇了起來。
郭氏立在一旁，聞言也是堆滿了笑意。
荷葉見全福人來了，趕緊把上妝用的胭脂水粉都打了開來，又把木梳遞到了對方手中。
全福人笑著接過木梳，低頭對著小滿道：“咱們先按規矩梳了頭，一會嬸兒給你盤個髮髻再上妝。”
“好。”小滿乖巧的點頭應道。
木梳自發頂一梳而下，一句句吉祥話也從房間傳出：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象徵性的梳了三次，全福人直接拿起了桌上的茉莉頭油，利落的給葉小滿盤了個單螺。髮間只插了一隻樣式有些老舊的銀簪，旁的便再沒有了。
這隻簪子是小滿孃親的遺物，她之前一直沒有見過。這還是昨兒晚上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的郭氏，親自給她送過來的。
農家嫁娶，自然是用不起什麼鳳冠霞帔的，條件好一些的人家也就是一隻銀簪了，再窮些的就只能用木簪盤發。
葉媚娘昨日本想送小滿兩件首飾的，可都被她給拒了。她說自己要嫁去的也是一戶農家，自是用不著那麼好的首飾。若被一些有心之人瞧見了，怕再惹來禍端。
葉媚娘聞言也覺得有些道理，這才作罷。可她還是悄悄的塞給了小滿一隻金鐲子，說是小霜有的她也要有，直把小滿感動到抱著她哭的涕泗橫流。
全福人看了看鏡子裡的葉小滿，而後轉身對著葉媚娘道：“新娘子這面板真白淨，若再上了粉可就不好看了。要我說，只描一描眉毛，點些口脂，再在額間綴個花鈿便好，夫人覺著呢？”
葉媚娘點頭，表示贊同。
“常言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我家小滿本就貌美，若不是因著今兒是出嫁的大喜日子，那口脂與花鈿也是可以省下的。”
“夫人說的可太對了，都道侄女像家姑，你們姑侄倆這模樣還真是俊俏，一看就是一家人。”全福人嘴上好聽的話說個不停，手上的動作卻也不慢。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小滿便在她的捯飭下如同換了個模樣一般。
許是被一屋子人盯著的緣故，小滿臉上悄悄爬上了一絲紅暈，顯得整個人都更加嬌俏了起來。
因著頭髮被盤起，她那光潔飽滿的額頭也露了出來。淡淡入鬢的峨眉下，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眸光流轉。眼中的情緒卻又被她那濃密捲翹的睫毛輕輕遮蓋。小巧的瓊鼻下一張丹霞紅唇微微翹起，在那吹彈可破的小臉上格外醒目。
本是個墜入人間的絕塵仙子，卻因額間一抹硃紅的花鈿，與那一身鮮紅色的嫁衣，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若一隻食人精魄的妖精。彷彿多看一眼，就會讓人沉淪。
“嘶……”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自房中響起。
“不若，額間那花鈿就去掉吧……”全福人不確定的問著葉媚娘。
葉媚娘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與奏樂聲給打斷了。
“快快快，新郎官已經來了。蓋頭呢？蓋頭放哪兒了？”
“這兒，我來我來！”
“蘋果，手裡的蘋果抱好了沒？”
“……”
屋裡因為沈潤安的到來迅速亂作一團，郭氏也在聽到響動的第一時間，直接跑去了堂屋，她今兒可是要做長輩受禮的。
過去沈家灣好多人家都是做奏樂這門營生的，不論紅白喜事，附近十里八村的有錢人家，總會跑去他們村打聽用人。
後來大家掙到了錢，沈氏一族便合夥做了幾頂花轎，又找了村裡人做轎伕，徹底發展起了花轎租賃的買賣，也壟斷了附近幾個鎮子的紅事禮樂。
沈家灣還有一門白姓氏族，他們見沈氏一族越做越大，便也照貓畫虎的開始專攻白事。不論是紙紮壽材，還是抬棺嗩吶，只要出錢，一條龍服務也不是不行。
這下，沈家灣也算是出了名了。
如今沈氏一族自家小輩成親，花轎禮樂這些東西，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嘛！
沈家幾個族老非要給沈潤安搞個十八抬大轎來，嚇得他連連拒絕，最後好說歹說的，才換成了小戶人家用的六抬小轎。
畢竟，他也只是個普通的莊戶人家，雖說那十八抬的大轎是風光，可也著實是太過扎眼了。
葉媚娘在透過窗戶看到外頭那頂普通的花轎後，也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嗯，起碼不是個心浮氣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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