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所費時間要比來時少上許多,趁著這會兒功夫,身邊沒有他人,法米爾看著憂愁的函冶鈺道,“方才為何不將袁無文曾去過綢緞鋪的事情說出,讓蔣楠木知曉,或許他會下令捉住袁無文,對他審問一番。”

“正因他會如此,我才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他們。”函冶鈺抬眸看著法米爾,“姐姐,袁無文聲稱自已去過綢緞鋪,可夢兒姑娘身邊的下人卻從不曾看見過,不曾知道有人進出過雅間。

這基本可以認定就是袁無文做的。

除了他,沒人會對夢兒姑娘下手,也沒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一個人,可‘霜’可以,‘袁無文’可以。

涼越是如何傷的,我又是怎麼被綁到船上險些離京的?這些我一清二楚。

他的身法、手段,非常人能敵,哪怕我將一切告知蔣楠木,理事堂那些人就能將他捉住銬牢嗎?

不會的,他一定會輕易脫身,然後換個身份、姓名繼續來到我的身邊,因為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我。

我見識過他的狠辣,同真正的他說過話,在他心裡,生命不過是他揮手之間的一個抉擇,就像夢兒姑娘一般,他想殺,就能將她的死遮掩成自戕。我沒辦法將這些告知蔣楠木的,說不準,他甚至會殺了一切他瞧著礙眼的人。

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但眼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因為我懷疑,夢兒就是因我才死的,是我非要去問一問夢兒,她才會死於非命.....”

函冶鈺的眼裡盈了水光,法米爾聽著,在她說完後伸手覆上她的手,“若真如你所言,他身手不凡,或許我可出手一試呢?”

她身手武力都在涼越之上,若殺不得他,遏制住一時或許也有機會。

“不,不要。”函冶鈺道,“那樣太冒險了,我們為今之計,先按兵不動才是上策。”

她不能因為一個“袁無文”,失去法米爾。

正想著,她腦中竄出一個念頭,眼裡水光頃刻消失,她視線聚焦在法米爾臉上,“姐姐,既然夢兒姑娘都已經身亡,我們是不是.......要派人去看守著那幾個少年以及雲水村的那些村民?”

這話忽的提醒了法米爾,“袁無文”這個身份的證人便包含了這些人,若其中一個證人夢兒已經身亡,那其他人,是否也在“袁無文”的計劃中?

夢兒死亡時,她們還在城外的空寺審問幾個少年,至少那時還能確定他們是活著的,而那之後,函冶鈺連忙去找了“袁無文”,或許現在去尋那幾個少年,還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法米爾想到這兒,眸光裡透著堅定,她看著面前的少女,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撫,“別怕,我去,我知道那幾個少年如今住在何處。”

“不,帶上幾個侍衛吧,好歹安全些?”

“傻妹妹,那些侍衛不過是花拳繡腿,安全談不上,反而累贅。

我一人去,你在府中等我。”

法米爾收回手,摸了摸函冶鈺的發頂,而後叫了停車,搶走了其中一個侍衛的馬匹。

她動作很快,函冶鈺推開車窗,只見她颯爽的背影,和飄揚起的櫻草色衣帶。

她很想同法米爾一塊去,但她還有要緊的事,便是回府找到袁無文,看住他。

故而自馬車緩緩停在公主府門前,函冶鈺便快步的往袁無文住處走去,她沒叩門,直接闖了進去,卻不曾想,後者正在床榻上躺著,雙目閉合,像是睡著了。

若按尋常時候,函冶鈺或許會驚呼一聲轉身出去,可她想了想,卻是關了房門,將屋內的畫面與外面跟著的侍女隔開。

她不想她們變成“知情者”的其中一個,不想她們也落在他“必殺名單”上。

函冶鈺上前幾步,腳步很輕,像貓兒一樣,直至站定床榻邊上,函冶鈺垂眸看著床榻上離她很近的少年。

他呼吸均勻,蓋著被子的胸口,起伏弧度也幾乎次次一致,睫毛不曾顫動,面部肌肉也未有一絲抽搐。

似乎真的只是睡下了。

可.........

他為何只褪了外袍便上了床榻?鞋上又為何沾了明顯的髒汙?

是來不及脫旁的衣衫,也或許,鞋上沾的是那幾個少年家中的髒汙?

函冶鈺忽的覺著鼻尖有股血腥氣味,她將視線挪到她腳邊他的黑靴上,緩緩蹲下,伸手去碰那所謂的髒汙,指尖溼潤,她將手背翻過,見那溼潤是一片血紅。

她手指顫了顫,看著那“熟睡”的少年忍無可忍,蹙眉的一刻,伸手抓著他身上蓋著的被角用力一掀。

她以為會看見他慌亂起身,露出本來面目。

可沒想到,看見的是他指尖血染紅的衣衫和被子內側。

指尖血?

函冶鈺看著他手上尚未癒合的傷口,又想起方才同樣溼潤未乾的黑靴上的血跡,她不想將兩者聯想在一處,也不想將那靴子上的血認定是他的指尖血,她甚至想撥開他面上的假面,拿了利器刺在他胸膛,貫穿他心臟。

告訴他她認出了他,任憑他如何偽裝她也一樣認出了他。

可她不能那麼做,她不敢想自已既定的失敗會讓大家承受多少痛苦,若她失敗了,他逃走了,離開公主府,會不會有更多的人死於血泊,會不會自已府上的宮侍、乃至相識的故人都被殺死。

那些生命對他而言,不過是順手就能收取的,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可她不能拿這麼多人的命去賭。

她不知道霜為何要偽裝自已進入公主府,也不知道他為何沒再動綁走他的念頭,但到底,或許她不再去探尋他的一切,身邊人就暫時安全呢?

她不能讓法米爾這樣的同伴、朋友,再像涼越那般陷入險境了。

函冶鈺的淚自自已的面龐無聲滑落而下,滴在少年的面龐上,她轉身離開,不曾見到他顫動一瞬的睫毛。

法米爾是在日落之後回來的,彼時函冶鈺坐在院中與自已對弈,面色不好,身著單薄。

她想了想,還是一步步走到函冶鈺對面坐下。

後者抬眸看了看她,將手中白子落在,而後抬手屏退了其餘眾人。

法米爾沒說話,但函冶鈺猜得出來,她看了看被烏雲遮住的星星,它們隱隱約約透著光亮,但多數被徹底掩蓋住。

“他們都死了,對嗎?”少女的聲音在夜晚顯得更加無力薄弱。

法米爾沒回話,抬手執一黑子在棋盤上落下,是一盤解不開、論不得輸贏的死局。

“但願他還有一絲人性,能放過雲水村其他人。”

“我們日夜緊盯著他,不會再有人死於無聲中。”法米爾看著她,起身將她攬在懷裡。

函冶鈺的半邊臉埋在法米爾的小腹,輕聲告知她回來時在袁無文房間裡發現的一切,她輕聲道,“姐姐,我讓御醫再次醫治了他.......”

“我們能做的,便是盡我們所能,最大限度遏制住他了。”

袁無文住處離函冶鈺的住處算遠了些,翌日一早,她便下令讓袁無文搬到了自已隔壁住著。

宮侍都面露豔羨,以為袁無文深得函冶鈺寵愛,今後勢頭要一發不可收拾,在他們眼中,似乎坐實了袁無文就是純柔公主養的面首。

函冶鈺看在眼裡,聽在耳中,但她不打算理會,也沒辦法回應,他們願意那般想,就由得他們去罷了。

“殿下在想什麼?”

新住處裡,袁無文躺在床榻上,指尖纏著包紮的絹布,他出聲問愣神的少女,聲音那般柔和,與“霜”截然不同。

函冶鈺回神,將一邊桌案上補血養氣的湯藥碗遞給他,笑道,“本宮在想,為何你總是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