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榮闔殿中,不過辰時,巴圖爾便在院中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
穩步有力。
“謄穩大人稍等片刻,我這便去進去傳報一聲。”
門外話音落了,巴圖爾身邊的人回了院子與人道,“少主,三少主來了。”
男人正擺弄著小臂上落著的鷹兒,聞言勾起一抹笑意,“將人請進來吧,正好到了食點,本少主也有些日子沒同弟弟一塊用餐了。”
“是。”
鷹飛而過,阿裴依勒抬眼掃視,而後踏過了榮闔殿的門檻。
“三弟少來我殿中,成年之後便是更少。”巴圖爾抬手為阿裴依勒夾了菜,撂在他盤中,是他愛吃的黃燜牛肉,“也不知這菜品還合不合你的胃口。”
阿裴依勒見人盯著自已,如常吃了那片牛肉,只是菜品依舊,人,卻非從前。
“兄長一向知道弟弟喜好,就連菜品口味也會再三叮囑。”阿裴依勒笑道,“說來是弟弟疏忽,這段時日忙了些外事,竟有許久不曾食榮闔殿的飯菜,陪著兄長。
不過今日來此,算是重新喚醒了味蕾,日後怕是免不得要多來蹭上幾頓了。”
“來便來了,你來陪我,我也高興,就像兒時一般,說說笑笑,枯燥的用餐時光也能過得快些。
只是遺憾,大哥不能與我們再像這般。”
巴圖爾說著眸色幽深的望著眼前人。
提起亡人,阿裴依勒也收了笑,撂了筷子,“再有半月便是長兄忌日,二哥念及此事,倒讓我掛心。
到時必要帶兩壺好酒,前去碑前看望才是。”
“罷了,不說此事了,平白惹人傷心。”巴圖爾擺擺手,“至於她的事.....
昨日父親應喚你談過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話鋒一轉,便轉到了重點。
意下如何?他做的好事,哪裡是探討的意味,分明是通知。
阿裴依勒垂眸看著手中的茶杯,微微低頭,剛好能映見他此時的目光,那目光漸漸柔和,亦如杯中溫熱的水。
“二哥心細,非弟能及,她為女子,自是應在女子身邊為她尋個去處。
嫂嫂溫和善良,面若觀音,是不會薄待了她。”阿裴依勒抬眸看著他,眼見巴圖爾面露得意,又道,“可話說回來,她年歲尚小,自幼又養尊處優,哪裡真能做得好嫂嫂的侍女呢?
故而弟左思右想,尋了個懂事能幹的,想讓其同她一塊入榮闔殿,也好多照顧,多幫襯,免得做錯事失了分寸,惹人懷疑。
不知二哥....如何想?”
此話一出,巴圖爾神情雖未大變,細微處卻落在阿裴依勒眼中。
“甚好。”巴圖爾很快斂了情緒,轉而笑道,“三弟謙虛,平常只說我心細,可有些地方,還是我這個哥哥會稍顯疏忽,可見世間事,我要學的還很多。”
“兄長有父親教習,本比弟弟思慮周全,且兄長之慮貴在大局,我不過求在小事上為父兄分憂罷了,兄長莫怪。”
***
函冶鈺與法米爾是在午後入得榮闔殿,由阿裴依勒身邊的熵翎親自相送,直送到大門口。
大門隨即被人拉開,映入眼簾的是榮闔殿的光景,不至長樂殿奢華,反有些樸實雍貴之相,函冶鈺隨著法米爾一同跨過門檻,迎上來一男子意在領路。
這男子函冶鈺見過幾面,卻不曾說過話,是跟在巴圖爾身邊的人,想來跟熵翎涼越一般。
男子大步走在前頭,函冶鈺二人跟在後頭,她正回想著男子的名字,肩膀處傳來觸感,法米爾悄悄貼了過來。
“這人名叫虞嵐,二少主的心腹,二少主的事,他怕是比少主夫人知道都多,日後見到他可得小心謹慎些。”
法米爾說罷右挪一步移回原位,函冶鈺側目瞧她一眼,又看著前方虞嵐留下的腳印,不知不覺的,便到了側殿門前。
函冶鈺深吸一口氣,提了裙子邁進去,抬眼對上巴圖爾的面龐,視線往左,坐著一女子,氣質優雅,想來便是他那夫人了。
“少主,人帶到了。”虞嵐行禮,見巴圖爾點頭,隨後撤到一邊。
屋內沒人說話,函冶鈺垂眸,瞧這氣氛,是等她與法米爾跪下行禮才行了。
墨源女子地位低下,就連禮儀也比男子低上一等,男子行禮抬手低頭便可,女子,卻是要加個半跪。
她正想著,餘光瞥見身邊的法米爾,見她有彎腰之勢,隨即也跟著半跪下地行了禮。
巴圖爾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幹脆,他以為,以她的血脈,斷不會如此。
他記得回到墨源之前,她還一身傲骨。
有意思。
“二少主安,少主夫人安。”法米爾開口道。
巴圖爾聽了並不開口,函冶鈺聽見他抿茶的聲音。
最後還是一道女聲,溫婉動聽喚她們,“起來吧。”
兩人應聲起身,少主夫人又道,“抬頭讓我瞧瞧你們。”
她話音才落,對面便抬了下巴,視線在兩人臉上掃了掃,又道,“不錯,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話,奴喚法米爾。”
“.....”
她自稱奴,函冶鈺是斷斷學不來的,不論如何,她血脈高貴,都不會自稱為奴。
遂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垂了眸子轉了轉才開口,“阿墨,見過夫人。”
她這般說,倒也不失體統,只是身邊頷首的法米爾幽幽瞧了她一眼,不知何意。
“阿墨,瞧著年歲不大?”二少主夫人挑眉看她。
“...回夫人話,阿墨年歲不過二十,但至了榮闔殿,必是會用心盡力侍候夫人,不叫夫人失望。”她從頭至尾微微垂眸,態度算恭敬。
少主夫人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了好幾圈,見沒什麼錯處,便道,“還挺穩重,今後你便近身伺候,我相信一些瑣事,你能處理好。”
“是,多謝夫人抬愛。”
函冶鈺與法米爾同為侍女,被安排在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居住,裡頭六張床鋪排成一排,一眼望過去,壓抑的人喘不過氣。
正值工時,屋內只有她們兩個新到的要收拾床鋪,只是手還未朝床單子搭過去,法米爾的聲音便傳過來。
“阿墨你的命可真好啊~”
函冶鈺聞聲收回手,轉身看著她,“不知姐姐說的好,是指哪一方面?”
要說命,她命是好,自幼無憂無慮,享盡榮華,但若真的好,也不會到今天....
法米爾輕笑一聲,款款走到她面前,抬手輕輕拂過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道,“阿墨長得漂亮,到哪兒都有人喜歡,你瞧,這二少主夫人才見了你一眼,便讓你近身伺候,還不能稱為好命嗎?
哪像我,被指屋外打理,這外面天寒地凍的,可不好受呢。”
“若是此事,姐姐大可放心,屋外雖冷些,但我觀察過了,需經手的事務很少,閒暇時亦可到屋中躲冷,至於我這邊.....
姐姐以為近身伺候是何等的好事嗎?我只覺得危險,不便保身。”
她一臉憂容,法米爾瞧了也不再多言,“阿墨開思我,我自不能對你不管不顧,有我在,不會叫你身陷險境。”
“是嗎?”函冶鈺抬眸看著她,露出些笑容,“有姐姐相伴,和姐姐的這番話,我心裡就好受許多了。”
“好~收拾東西吧,等會兒還得出去伺候呢。”
她轉身忙活自已床鋪,函冶鈺也隨即朝自個床上伸去手,可拉開被子的瞬間,少女便猛地後退幾步。
床單裡裹著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肉蟲。
“啊!”
正嚇得呆愣,旁邊傳來叫聲,“好惡心!”
函冶鈺被叫聲引得回神,往叫聲源頭湊去,只瞧見法米爾那邊同樣的畫面。
“青天白日的,瞎嚷嚷什麼呢?!”
法米爾的叫聲引了兩個女子過來,方才在側殿裡瞧見過,是這院裡頭的侍女,
到底是榮闔殿的老人,莫名的有些高高在上。
“兩位姐姐,我們也不想嚷了少主和夫人,可這被子裡頭藏著好些黑蟲,我們瞧了實在害怕.....”
她見到人,神色一轉,露了些柔弱的模樣出來。
“黑蟲?”其中一人蹙著眉,“好端端的,這棉被裡怎麼會有黑蟲?”
她看起來很是疑惑,但函冶鈺從中看出一絲得意。
平白無故,黑蟲自不會在被子裡生存。
“姐姐不信可上前瞧瞧,這個樣子,可沒法再住人了。”函冶鈺道,後退一步,給兩人讓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