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野一路小跑著,直到餘光確認周圍沒人,才慢慢停下腳步,微掀裙子從纏在大腿上的隱形腿包裡,取出一支因來電而振動的2.5英寸小手機,果斷摁下接聽鍵。
聽筒那端的男人,僅說了句“446”,便火速掐了線,沒有半點猶豫。
這是“清池計劃”全員新定的溝通暗號。
446代表事情順利。
481等於行動失敗。
153表示遇到了困難。
295則是“快救我”的意思。
俗話說講多錯多,遂以數字取代明眼人就能聽懂的大白話,可大大避免被有心人錄音外傳等問題。
螢幕熄滅為暗,池清野唇角微揚地將手機收好,背靠牆面緩緩蹲下。
剛才的那一出,真是演得既刺激又好笑。
儘管有點突兀,但邏輯上還是能夠形成閉環的。
只要告訴傅胤商,尹微薰被當下困境逼得走投無路,看到自已的前任和把尹南修送進監獄的仇人在一起,就心生嫉妒與不甘,破罐子破摔來找茬即可。
當然,能先發制人是再好不過的。
池清野姿態閒散地蹲坐著,靜靜回想過去某些令自已難過的瞬間。
否則情緒不連貫,容易引人起疑。
“——嘎吱……沙沙……”
踩斷地上枯枝,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在寂靜之中無限放大。
猶如一支冷箭扎進池清野的太陽穴,整個人驀然警覺起來。
她假裝沒聽見,將頭埋入膝蓋,繼續醞釀遭受委屈的心境。
等人來到跟前,再癟著嘴徐徐抬頭,營造我見猶憐的視覺觀感。
不一會兒,高大身形將微弱光線全部遮擋的同時,腳步聲也戛然停止於她的身一側。
或許是距離過近的緣故,對方身上那股前調淡淡墨香到尾調純粹無比的木質香,在兩人相隔的空氣裡迅速瀰漫開來。
因為太熟悉,池清野沒再裝下去,而是直接抬頭注視對方,漂亮的丹鳳眼裡掠過幾分意外。
黑色瞳眸倒映著背光的面龐,即便看不清表情,也能隱約讀懂對方視線所傳達的情愫。
見其遲遲不語,池清野半諧謔半認真道:“蘭鏡珩,你這樣盯著我一聲不吭,我會誤以為你想要向我告白。”
“確實產生了點誤會。”他說。
“什麼?”她沒聽懂。
“送你的生日禮物貌似沒選對。”蘭鏡珩微抿了一下唇,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嗓音輕柔而漫不經心,彷彿是在與空氣私語,“給你買顆洋蔥什麼的,或許會比較符合你當下的需求。”
明明不喜歡插手別人的事,但只要與她有關,就會不自覺地密切關注起來。
明明知道關心則亂,且在此之外已弄巧成拙過,仍舊會放心不下。
明明猜到她的委屈傷心是假的,卻還是忍不住跟過來確認,心裡總想著……萬一呢?
這畢竟是她出院後的第一個生日,其意義非同尋常。
絕大部分人都比較在意儀式感,不會為了促成某件事,而找人來砸自已的場子。
也正因為不符合常理,所以不容易被列為自導自演的懷疑物件。
現在看到她確實沒什麼事,霍然孳生出既安心又鬱悶的矛盾心理。
就像每天忙得不可開交的社畜,無論怎樣都能夠抽出時間擔心自家養的貓,即便它完全擁有自理能力。
透過監控看它自作聰明搞破壞會生氣,可下一秒見它跑酷撞著頭又心疼不已。
責怪的話語到了嘴邊,自動轉化為口是心非的戲謔。
池清野過濾掉他回敬自已的調侃,起身岔開話題問:“你是有意跟過來,還是迷路走到這的?”
“你更傾向於相信前者還是後者?”他不答反問。
“前者。”她不假思索。
他不以為意地點點頭,“那我是後者。”
“……我勸你最好善良,否則待會兒我氣不過當眾強吻你,你的麻煩事就來了。”池清野皮笑肉不笑地威脅他。
蘭鏡珩挑挑眉,自忖幾秒後,說:“我的麻煩事明天會自動找上門,如果不想被連累,建議你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哦?什麼麻煩事?方便透露一下嗎?”她饒有興致地刺探。
蘭鏡珩斷然拒絕:“不方便。”
那晚在山上欲告訴她自已的計劃,是想讓她對眼下局勢有最基本的認知,方便日後遇事能快速反應過來,及時脫身。
而今再看她的處世手段,又難免心生顧慮,生怕她聰明反被聰明誤。
尤其不想將她也牽連進自已與蘭家的恩怨。
畢竟好不容易獲得的自由,好不容易開始新的人生。
現在的她應該好好享受原本就屬於她的一切,而不是跟一群爛人糾纏不清。
“你在吊我胃口?”池清野揚眉不悅。
話說到一半如同屎拉一半就夾斷。
他越藏著掖著,她就越想知道。
開誠佈公的說,興趣反而不大。
“我是在擔心你,同時也想提醒你,別玩得太過火。”蘭鏡珩輕掃了周圍一眼,刻意壓低音量說:“尤其像今晚這類的事,接下來最好別再做了。一旦被拆穿,後果會非常嚴重。”
池清野意味不明地哼笑了聲,伸指在他胸口輕輕畫圈,“怎麼個嚴重法?嗯?”
蘭鏡珩眉峰緊凝,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答:“那些一直盯著你的眼睛,若突然發現自已上當受騙,很容易產生組群效應,會對你和潭淵造成不利的影響。”
池清野不屑勾唇,“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原來是個保守派。”
“你有把我說的話聽進去嗎?”他嚴正的黑眸裡,夾雜著連自已都不曾覺察到的溫寵。
有點像裝兇教育小朋友的家長。
“你不就是想表達,你接下來會被麻煩纏身,抽不出精力來管我嗎?”池清野瞵視他的眼睛,一改平日裡的不正經,接著道:“雖然面對你的擔心,我應該表示感謝和感動才對,但我覺得你本質上,其實是在質疑我處理問題的能力,所以我不太想聽你的話,儘管你的考量具有一定的道理。”
這所有的結論,都出自於他每日派人跟蹤自已,記錄自已的一舉一動,然後恰到好處地出手輔助,繼而得出來的。
在此之前,雖猜到他可能有在背後為自已做過什麼,但從未想到他會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做了那麼多意想不到的事。
例如傅胤商被人從酒吧洗手間綁走毆打,柳錫悟欲開證明逃脫法律制裁失敗,以及……Vico製藥公司為什麼會針對天穹。
若不是把玄武山莊外邊監視自已的人,全都策反成功的話,或許自已對他永遠都無法瞭解到更多。
可將所有發生過的事細細覆盤完,就會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的顧慮和保護於自已而言,是一種信心不足的負擔。
換句話說,這不僅是對自已能力上的輕視,也是影響他快速前進的絆腳石。
既然如此,還是申明清楚比較好。
蘭鏡珩低頭注視著她,眉頭緊擰,眼神晦澀不明宛若一汪深潭,“池清野……”
“不要越界,否則我也會忍不住,冒然插手你的事的。”她目光堅定,擲地有聲地說道。
“……”
蘭鏡珩一語不發地盯著她無瑕的臉看了良久,似無可奈何般地點點頭,輕輕嘆了口氣。
最有利於她的保護方式,就是“老死不相往來”與“視而不見”。
老死不相往來做不到,視而不見還是能稍稍把控一下尺度的。
“就當剛才的對話不曾存在過,若無其事地回到宴會上,根據自已選擇的劇本,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吧,蘭醫生。”
刻意加重那最後三個字讀音的池清野,抬手撣了撣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唇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漂亮的眸子裡翻湧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似在給予他規諫:我不干涉你,你也別管我,即便我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也不是你可以肆意干預的理由。
該表明的態度和立場,都表明清楚後,池清野沒有貪戀與他獨處的短暫時光,果毅轉身往回走。
她堅信來日方長。
篤定只要打贏這場自我保衛戰,未來的路必會萬分順遂。
區區虛與委蛇,阿意取容的過程,根本不值得惦記在心。
也正是這份矢志不移的決心,讓遇見特地來尋她的傅胤商時,能夠無縫切換表面情緒。
或許是擔心落於身後的蘭鏡珩被發現,池清野率先開口道:“傅胤商,我們談談吧。”
音量不算很大,但在相對安靜的環境裡,足夠令五米以內的活物都聽見。
“……”
傅胤商欲言又止地沉默盯她。
一掃往日的盛氣凌人,多了幾分詞窮理屈的歉疚。
“這是我回玄武山莊過的第一個生日,你是知道的對吧?”池清野詰問。
“……”
傅胤商垂首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像極了做錯事老實挨訓的拉布拉多。
“之前發生過的種種,我都沒再過多計較。可現在因為你,我成了撬牆角的第三者。尤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我出醜狼籍,我很難不懷疑你跟她是不是串通好的,目的是為了報復我。”池清野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
傅胤商心頭一怔,驀地擰眉抬眸道:“我沒有。”
冷峻的臉上掠過遭遇冤枉的急躁。
換作過去被誰潑髒水,都是滿心不屑地一笑而過。
如今卻忽生出一股,連自已都未覺察出的在意。
在意自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擔心她真以為這是自已唆使尹微薰做的。
但眼下確實沒有可印證清白的憑據。
他不由得懊惱。
“證明給我看。”池清野口吻冰冷,無形中又略帶幾分誘導意味,蠱惑性越發濃烈。
傅胤商下頜緊繃地滾了滾喉結,語調陰沉:“我今晚就會把她悄無聲息的處理掉。”
“你不能直接對她下手,今晚事件目擊者非常之多,難保有人會藉機火上澆油。如果今天之後的她一旦出事,你絕對會成為第一嫌疑人。而我,就是心懷叵測的第三者兼教唆嫌疑犯。”
池清野假意就姑且的相信他,面不改色地分析完顯而易見的利弊,挑升停頓須臾,暗暗觀察他的反應。
只談及自已的利益,未免太過自私自利。
僅討論他魯莽的後果,又稍顯虛情假意。
所以先裝作為他著想,再闡明自已可能會無辜受牽連的觀點,委婉地勸他冷靜三思,別幹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傅胤商聞言,緘默了片刻,問:“所以呢?”
“我建議先弄清楚她這麼做的真實目的,儘可能的去滿足其條件,但也要抓住她不能再繼續得寸進尺的把柄,否則後患無窮。”池清野故作疲乏地捏了捏眉心。
傅胤商瞭然點頭,轉身抬腿要走。
“你去哪?”池清野叫住他。
傅胤商駐足回眸,“找她。”
“不必。”池清野狡黠勾唇,“她壓根就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