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池硯書結束通話,疲憊地長嘆一口氣。
因老爺子胞弟那方勢力從中作梗,A市與B市商業綜合體的收購專案進行得並不順利,海外營業額也略有下降。
時常有一種百年基業,即將毀在自己手中的負罪感。
他側頭望向身邊的池清野,若有所思一番後,頗為夷猶地問:“你真的不想去陵園祭拜一下老爺子?”
“沒興趣。”
池清野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聲線平得像個不曾有過情感的機械。
深知她心裡有怨,又吃軟不吃硬,池硯書只得好聲好氣地哄她:“去墳頭罵兩句也行。”
雖說教唆侄女去罵自己的親爹,她的爺爺,實屬大逆不道。但一想起老爺子嚥氣前,氣若游絲地反覆囈語“清野”二字,便知曉還有放心不下的事。
可即便如此,池清野依舊是賭氣拒見,一舉鑄成為他們父子倆的遺憾。
池硯書看她沉默不語,又故作輕鬆道:“不管怎麼說,你都是他指定的繼承人,我這個當兒子都得靠邊站呢。這應該足以證明,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了吧?”
“你憑什麼認為這些東西,能抵得上我所失去的?”
池清野像聽見天大笑話一般,笑不達眼底地瞅著他。
想謾罵洩憤,偏偏眼前人也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被趕鴨子上架的放棄考古夢,讀研還未畢業,就得學著接管家族企業。
一開始培養的繼承者,分明另有其人。
而那個入土的臭老頭,為了所謂的大局,把自己拉來頂罪,再扣上“精神病型抑鬱症”的帽子,將自己強制送進精神病院關起來。
這一進去,就是六年。
那時的自己才十八歲,正要出國留學,手續均已辦完,就等著一個月後啟程。
一場意外引發的大火,不僅將那個臭老頭灼成三度燒傷,也把自己未來的無限可能給燃為灰燼。
……
池氏是非常典型的old money,而其所有的潭淵集團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全球排名前五十的奢侈品集團。
旗下員工約5萬8千人。
其業務涉及時裝及皮革製品、香水及化妝品、鐘錶及珠寶、精品零售,四個領域。
宗家長子池煦陽,於六年前的七月,攜妻女到海島度假,不幸潛水溺亡。其父池慎,對此悲痛不已,故大操大辦半月有餘。
葬禮正式結束當晚,兒媳傅知槿尾隨他進書房商榷遺產分割之事。
因過於急切,被疑謀殺親夫後,兩人發生激烈爭執,從而打翻安神香蠟引發大火。
當時的傭人正聚集在一處做收尾工作,未能及時發現。
碰巧到樓下尋人的池清野,聽見動靜前去勸阻,豈料被錯手推下樓梯,當場陷入昏迷。
憤懣無措中,池慎隨手抓起裝飾擺件,砸暈不依不饒的傅知槿。
見火勢越來越大,他第一時間把自己的孫女抱到外邊,再倒回去救傅知槿。
因被困在火災現場,吸入大量有毒有機化合物,未能順利逃出。
等獲救時,池慎已是三度燒傷,傅知槿則撒手人寰。
不相信這是場意外的傅家,特意在下葬前,對其進行屍檢。
最終確認,傅知槿並非死於煙氣窒息,而是失血過多,且頭部有明顯外傷,被認定為蓄意謀殺。
搶救數日才清醒過來的池慎,為守住潭淵集團所屬權,以及逃避法律的制裁,謊稱是池清野發病傷人縱火。
因為她的母親患有IED(間歇性暴發性精神障礙),十多年前就把自己和出軌的丈夫綁在一起,活活燒死。
更是因為精神病人對外界事物沒有正常的認知,其行為沒有犯罪故意,不符合犯罪的構成要件,不具有刑事責任能力,不需承擔刑事責任。
為了能順理成章,池慎私下聯絡天穹集團的董事長蘭詔,請他幫忙讓旗下機構,為自己的孫女出具一份精神診斷證明。
就這樣,池清野被自己的爺爺,設計進了精神病院。
在合乎常理的措施與利益的裹挾下,傅家不敢再鬧。
三度燒傷導致免疫功能低下,抗感染能力差,甚至出現多器官衰竭的池慎,將還在讀研二的池硯書趕鴨子上架,讓他去接逝世長子的班,任集團新總裁。
靠錢續命的池慎知道自己根本撐不了太久,遂立下遺囑,將自己名下的股份及不動產,全部贈予孫女池清野。
繼承人如若遭遇事故,失蹤亦或是死亡,贈予的所有財產將自動捐獻給國家。
之所以沒把遺產分給池硯書,一是為了減輕他所需要承受的壓力,轉移別有用心之人的針對火力。二是先前在他的成年禮上,就已贈過房產和商鋪。三是保池清野的命,防止她成為一無所有的棄子,同時也是為了補償她所遭受的冤屈與傷害。四是希望在自己離開後,他們叔侄倆能夠互助。
他一再囑咐,等自己嚥氣再宣佈遺囑,然後把池清野接回玄武山莊。
至於用意,他未做任何解釋。
而今天,是他離世的第十五天。
池清野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像是在回顧歷歷在目的過往,心臟驀然酸顫。
還記得進精神病院的那天,滿心期待地帶著親自熬煮的流食,到醫院去看望被燒得面無全非的爺爺。
怎知剛走出電梯,就被五六名身著藍色工作裝的醫護人員,連拖帶拽地關進一間雪白空蕩的病房。
隔著玻璃跟氣息奄奄的爺爺苦苦哀求,得到的回應卻是:【清野,如若怨憎能夠讓你頑強的度過往後的歲月,那就不遺餘力,惡狠狠地怨憎爺爺吧。沒辦法,誰讓你是我的孫女呢。】
就是最後的那一句話,斷了她所有的念想。
失去受教育的機會,剝奪應有的自由,揹負人命,成為一個精神病患者。
他根本沒把人當人,而是隨意支配的工具。
池清野不著痕跡地抹去欲奪眶而出的淚珠,風輕雲淡,“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若經我苦,未必有我善。 ”
都說死者為大,但死亡真的能將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嗎?
那個可惡的臭老頭,就這樣自以為是的一走了之了,可活著的人呢?
要怎麼遺忘傷害?要怎麼原諒釋懷?要怎麼重新開始?
池硯書心有所思,未再勉強,“好,那我們直接回玄武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