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熟悉的房間,池清野信步至可迎風觀山湖的曬臺,眺望完全屬於自己的領地。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到近,止於她的身後。
即便不轉身確認,細微的喘氣聲,也已將性別暴露無遺。
在這座房子裡,能漠視所有禮節規矩,肆意走動的,除了池硯書和她自己,就只剩下大伯的遺女了。
池清野不動聲色地思索有頃,徐徐回眸,將門口出落得亭亭玉立,神情卻清澈呆滯的少女,淡淡打量。
只見她披頭散髮,身穿一襲青色魏晉風廣袖流仙裙,光著腳丫子。
細看手裡還緊攥一株帶土的石斛蘭。
“姐,姐姐,姐姐,歡,歡迎,歡迎回家,回家。”
她說起話來磕巴重複,語速急,卻又咬字清晰,音調起伏小。
起止間伴隨著搖頭晃腦,不自覺地迴避目光接觸,小動作接連不斷。
池清野面不改色,將視線落在她手上,“池柚桔,你手裡的花是要送我,還是在裡面藏了一把刀,準備伺機捅我?”
由於眼前人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徵,具有與孤獨症同樣的社會交往障礙,侷限的興趣和重複、刻板的活動方式,所以沒法拿衡量正常人的標準,去推斷她的行為。
只不過,自己被冠上了殺她母親的罪名,無論她理解與否,過去有多喜歡自己,彼此間的關係都會變得微妙。
池柚桔聞言,忙擺手否認,“沒有沒有,我沒有刀,沒有刀,叔叔說不可以碰刀,不可以,很危險,很危險的,不行……”
阿斯伯格患者的說話風格,向來都是這般刻板、單調,池清野早習以為常,並未表現出不耐煩。
只是有些好奇,她對自己的態度,究竟是怎樣的。
鑑於這類人群不善表達,讓他們說謊存在一定的難度,池清野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抱臂發問:“你不知道,我殺了你媽這回事嗎?”
“爺爺,爺爺說,是媽媽想爸爸,想爸爸了。你只是幫忙,幫忙把媽媽送到爸爸身邊,你什麼錯都沒有,都沒有。”她雙眼無神地注視著前下方。
說話的同時,兩隻手無意識翹起蘭花指,隨吐句節奏顫顫晃動。
“他還說了什麼?”池清野逼近幾步。
“爺爺,爺爺說……”
大概是對面氣勢太過迫人,池柚桔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身子,“爺爺說要聽你跟叔叔的話,要聽話,聽話,要好好吃飯,好好讀書,要讀書,努力唸完大學,一家人不可以吵架,不可以……”
“小桔,原來你在這呢。”
池硯書的聲音忽而插入,將她不斷重複的話語打斷。
剛還在到處找她,想著兩個侄女那麼久沒見,怕是生分得緊,考慮是不是得循序漸進,怎知她就自己尋過來了。
此刻,池柚桔正怯生生地回望他,儼然一副手足無措的求救模樣。
“跟堂姐打招呼了嗎?”池硯書和顏悅色。
池柚桔點點頭,然後擺弄著手裡的石斛蘭,“打招呼,我打招呼了,就是花,花還沒……”
“謝謝。”池清野果斷向她伸手討要那株石斛蘭。
池柚桔明顯一愣,訥訥遞上,“不用,不用客氣。”
有點意外,有點開心,有點害羞。
池硯書深感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對池清野說:“池湛今晚設宴邀你過去用餐。”
驀然聽見不喜歡的人的名字,池柚桔格外抗拒地皺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個人喜惡全寫在臉上。
將她反應盡收眼底的池清野,戲謔地笑了聲,“池湛?三叔,你就這樣稱呼自己親叔叔的?就不怕我們有樣學樣?”
池硯書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叔叔這個稱呼,不就是喊給除自己以外的人聽的嗎?更何況這些年,他給我使了那麼多絆子,沒當著面直呼其名,已經是我能夠給的最高尊重。”
“你和她也會一起吧?”池清野以眼神指人。
池硯書搖搖頭,“就我跟你去。那邊的人總是故意縱容小孩作弄她,又不好當面起衝突,所以還是算了。”
一個年齡小,一個心智小。
猶記得之前好幾次,不是故意往池柚桔頭髮上粘泡泡糖、放假的蟲子,就是拿水槍肆意掃射。
每每想要教育,都會被“他還是個孩子”和“又沒掉塊肉,何必那麼計較”堵回去,鬱悶得很。
對安排不太滿意的池清野,輕嘖了聲,悠悠看向池柚桔,“你想跟我一起吃飯嗎?時隔六年再見的第一餐飯。”
聽到赤裸裸的誘導,池硯書想要開口制止,卻被池清野伸指抵住薄唇,頭都不抬地示意他,先別說話。
“想,我想,我想跟你吃再見的第一餐飯,但是……”
“下午六點前,能把自己打扮好吧?”
池清野根本不給她“雖然但是”的思考空間。
“嗯嗯,能,我能。”池柚桔篤定地點點頭。
臉上的笑容袒露絲絲期待。
池清野眸中掠過幾分狡黠,“去玩吧,待會見。”
待池柚桔欣喜跑開後,池硯書無奈攤手,“你確定自己能為她負責?”
“當然不能。”池清野彷彿聽了什麼天方夜譚一般,沒來由地掩面笑起,“我跟她都不正常,如果出了什麼事,肯定是要仰賴你這個監護人啦。想什麼呢你?”
“……”
池硯書無語凝她。
現在去勸池柚桔怕也來不及,因為她最討厭別人答應又反悔,鐵定會哭鬧個不停。
不由嘆氣,三個人竟湊不出一對父母,果真應了那句“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總纏苦命人”,特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