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老房子外。
門開了一條很窄很窄的縫隙,一點點微光從縫隙裡透露出來,似乎在跟二人表達可以進來的訊息,但是沒有人有勇氣向前走一步。
沉默了好一會,還是躲進了狹窄的保時捷車裡。
車裡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仍是冷得讓人直打哆嗦,蘇以冬脫下大衣,蓋在錦安然的身上,幫她把座椅調到躺平模式,空調開成了內迴圈。
車身昏暗一團,錦安然垂著眼,藉著電子螢幕上微弱的亮度悄悄地盯著蘇以冬那張十分憔悴的面容。
蘇以冬纖細的手指在螢幕上簡單劃了幾下,車內的柏林之聲便開始播放令人睏倦的輕音樂,錦安然覺得自已的眼皮越來越沉。
蘇以冬也躺平座椅,向她側過來,俯下身,吻在她的臉上:“不要想那麼多了,好好休息吧。”
“我沒有想很多,”錦安然滾了滾喉嚨,“我只是覺得自已逃不脫桎梏,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我孤獨了那麼久卻仍然不知道要為了自已而活,可是我又不能拋下養育我那麼久的爺爺奶奶,選擇總是要面臨痛苦,不是嗎?”
車內和車外的溫差,漸漸在車窗上形成了濃厚的水霧,蘇以冬伸出手,越過錦安然的頭頂,在她那一側的玻璃上輕輕描繪出一個笑臉。
“我們都走了這麼久的路了,不必擔心前面會發生什麼,只要足夠努力,剩下的交給時間吧。”
錦安然抬眼看著她深色的毛衣勾勒出的身材正在自已的正上方,面色有些羞紅,將半邊臉藏到大衣底下。
輕輕閉了眼,耳畔又聽到了蘇以冬的聲音:“別擔心,安然,一覺醒來會有好事發生的。”
不知是不是這句話讓她格外放鬆,還是因為一天經歷的事情太多了,錦安然最終還是沉沉地合上了眼皮,悄然入夢。
隔天上午,錦安然被空調悶的口乾舌燥,醒來後卻看見車窗外已然泛白,於是拿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
天還是霧濛濛的一片,因為乾燥,昨天積雪消融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門前的小水坑還沒來得及消除,就已經被冷空氣凝結了。
她把座椅調回正常,將身上那件大衣蓋在了仍在熟睡的蘇以冬身上。
狹小的空間裡這麼挪動都會有些吵鬧,蘇以冬還是被她的小動作喚醒,睜開有些惺忪的睡眼,有些呆滯地望了望錦安然。
“早安。”錦安然說。
“啊……”蘇以冬打了一點淺淺的呵欠,揉揉眼,“早安。”
蘇以冬兩隻手撐在座椅上,頭髮披散,模樣有些頹唐,似乎在與倦意做著抗爭。
錦安然沒有說話,靜謐的氛圍裡連呼吸都變得遲緩,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蘇以冬。
以往的清晨,同樣也是愛人在自已的身邊醒來,會送上一個早安吻,開啟了全新的一天。可如今在這樣意外的情景下,她的心似乎變得比以往更加軟,似乎任何一個曖昧的觸動都會讓她情愫盪漾。
不僅僅是蘇以冬的樣子讓她心生愛意,同時也是當下自已身份變化的一個奇怪感覺。
錦安然摸著自已中指上那枚鑽戒,總感覺昨晚求婚的場景還是在做夢一般。
——“咚咚咚!”
車門連續且迅速地敲了三下,錦安然猛地轉過頭,卻看到爺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沒有憤怒,也沒有高興,只是一張臉而已。
爺爺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人下來,自已在屋裡面等她們,動作結束後頭也不回地往屋裡走去。
錦安然趕緊和蘇以冬從車上下來,跟了上去,開啟門才發現桌子上放著早飯。
“昨晚是不是沒吃好?先吃早飯吧,現買的。”
錦安然木訥地點點頭,帶著蘇以冬坐到桌子旁邊,動作幅度很輕,吃兩口還要膽怯地望一下旁邊的爺爺。
爺爺沒有說話,坐在板凳上,眯著眼睛抽菸,幾隻貓也醒了,走到爺爺身邊湊了湊,爺爺似乎沒有心情理它們,貓咪們也很識趣,調轉目標朝錦安然那邊怎麼走去。
蘇以冬輕輕扯了個小籠包,墊了一小塊餐巾紙,放到地上,貓貓聞了聞就吃了起來。
爺爺望著蘇以冬,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我一個老頭子,說話難聽,你們倆也別往心裡去,我活了那麼久,也算是啥事都見過了,其實這種情況真不算什麼,兩個人好好過日子不久行了。主要是你奶奶,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勸一晚上了,總算是想開點,只是後面要怎麼辦,只能看你們倆能耐了。”
聽到爺爺這句話,兩人本來晦暗的眸子突然亮起了光,至少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蘇以冬剛來時一個勁討好爺爺的戰術還是奏效的,至少爺爺對她們倆的關係沒有持否定態度,但是畢竟不能忤逆老伴,所以還是要遵從奶奶的意見。
將煙抽完,爺爺往二樓的臥室走去,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等到二人吃完早飯,他又回到樓下。
“小蘇,”爺爺看向蘇以冬,眼裡有些無奈,“安然奶奶想讓你過去一趟,跟她聊聊天。”
蘇以冬嚥了口口水,僵硬地點了點頭。
錦安然牽起她的手,對爺爺說:“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
爺爺笑笑:“你還是留下來陪陪爺爺吧,都走了那麼久了,爺爺有好多話想要和小安然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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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以冬在錦安然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開啟二樓的鐵門,脫下鞋,謹慎地踱步在瓷磚地板上。
盡頭是一個貼著老舊“福”字的房間,門虛掩著,很明顯是在等她。
蘇以冬開啟房門,就看到奶奶坐在床邊對著她微笑。
“來啦?坐坐坐。”
奶奶挪開一點身子,拍拍自已身邊,示意蘇以冬坐到她邊上。
蘇以冬身子滯了滯,隨後像個關節生鏽的機器人似的坐下。
奶奶沒有開門見山就聊問題,只是摩挲著蘇以冬的右手,輕輕嘆氣:“真是不好意思,奶奶昨晚有點失態了。”
“不怪您,是我沒有做好準備,太激動了……”
蘇以冬腦子裡本來草擬了一份自我感覺不錯的交涉話術,可是沒想到奶奶並沒有那麼激動,這反而讓她陷入了被動。
奶奶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你不需要和我這個老太婆解釋那麼多,其實老頭子勸了我一整晚,我希冀也想了好久好久,回想著安然回來以後,一直都在聊你,三句不離你,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有好多好多小動作,給我的感覺是她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活潑又幸福。”
“小蘇啊……”奶奶越說越哽咽,淚水悄悄從佈滿歲月痕跡的眼角流淌下來,“安然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啊……安然以前都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吵也不會鬧,鄰里都說她是乖到傻的孩子,我更希望她能活潑一點。安然現在跟離開家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是因為你嗎?”
蘇以冬抿抿唇,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卻很堅定。
奶奶看著蘇以冬,能夠感受到她的情緒,也端正了身子,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把我的小孩教育好,所以讓我的孫女承受了不該承受的痛苦。她現在作何選擇,我都尊重她的意見,我沒有資格控制她,我比誰都更希望她能幸福。可你們年輕人搞得這些東西,我們老一輩也不懂。”
“但我不知道安然有沒有和你講過在我們這個家以前發生的事情,她爸爸是個瘋子,是個變態,把他媽媽殺害後入獄了,留給她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可是當時安然才十幾歲啊!你能想象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孤苦伶仃,沒有父母。我能理解安然現在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他父親的失職,但是我這個老太婆好歹也是她奶奶,要作好長輩的職責,雖然我很感謝你能讓安然變得開朗,但是你也需要說服我,給我一個放心把安然交給你的理由。”
聽到這裡,蘇以冬緩了口氣,笑容從臉上溢位。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那她完全可以應對
霧濛濛的天終於放晴,光灑落到腳下的地面,格外明媚。
“奶奶,其實我和安然,十年前就認識了。”
奶奶的嘴角有些不可思議地抽搐了一下,腦海裡不斷地回憶著十年前還有哪些人是錦安然認識的。
“難道你……”
她只能想到一個人,是那場惡性事件的目擊者,一直在幫助錦安然做筆錄和開導錦安然的心理情況,以及後來每個星期,都會來這個小鄉鎮看望錦安然的一個女孩子。
“看來您想起來了,其實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了。奶奶,我很感謝您沒有反對我和安然的這份感情,也請您相信我會讓錦安然幸福。”
“我付諸一切,都只是為了她。”
奶奶將蘇以冬的手放開,眼睛裡本來稍顯滄桑的光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盈盈而動的亮色。
她想問蘇以冬很多很多,但是看著蘇以冬堅定的眼神,她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或許,現在問什麼都沒有意義,安然長大了,無論過程幸福與否,她作為撫養者,都盡力了,現在應該放她走了。
半晌,她說:“你家裡人知道你們倆的關係嗎?”
蘇以冬半開玩笑地坦然道“我家比較特殊,算是重組家庭,父母都很開明,特別是我媽,特別喜歡錦安然,巴不得錦安然是她女兒似的。”
奶奶點點頭,面色變得柔和了許多,望著窗外的陽光感嘆道:“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安然能重新遇到你,說明你們緣分不淺,我若再阻止,可就是當這份姻緣裡的壞人了,老婆子我可做不得這種事。”
奶奶頓了頓,眉梢輕顫:“小蘇,奶奶不開玩笑,奶奶對不起安然,我年紀大了,現在想補償安然也來不及了,我就安然這麼個寄託,你答應奶奶,照顧好安然,好嗎?”
蘇以冬笑笑:“奶奶,您能做的已經做到最好了,不用再責備自已了,現在就請您放心把安然交給我,請您就祝福我和安然吧。我和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我也正在做與她廝守一生的準備。”
說罷,蘇以冬將自已手上那枚鑲著細小鑽石的戒指緩緩抬起,在奶奶面前一覽無餘。
此時的晨曦如同為上面的鑽石進行著洗禮,耀眼而不炫目,光芒溫暖人心。
“我要讓她熱烈、浪漫、不再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