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的錫州市,一股史無前例的寒流侵虐,天冷的不像話。

《Haze》第一期的銷量意料之中的超越了《Sensibility》的成績,創造了一個全新的歷史,景溪月在首刊的末尾還親自提筆鳴謝了錦安然與蘇以冬兩人對此刊的貢獻,搭配上此前錄製的專訪節目《Inert gas》,讓兩人的戀情徹底公佈在公眾視野之中。

芝瀾居也因為此次《Haze》的成功與二人戀情的炒作,成功躋身錫州新生代的強力工作室,不少年輕從業者被蘇以冬吸引,有些人很久之前就是《S.J.Preda》工作室的粉絲,知道了蘇以冬最新的下落,急匆匆趕來追星;還有一些人知道了蘇以冬出櫃,覺得錦安然配不上她,也會特地來找茬。

錦安然每天不僅要好好工作,還要面對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多多有些力不從心,還好白芊和Kilya會在公司內和公司外出面幫她解決一些棘手的問題。

畢竟在白芊眼裡,錦安然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新生代招財樹,蘇以冬的上位替代品,以及自已的戀愛軍師;而在Kilya眼裡,錦安然不僅僅是自已的御用模特,更像是曾經那個深陷熱戀的自已,所以順理成章地把她當成了自已的妹妹來照顧。

只是來找蘇以冬的多半都失望而歸,因為蘇以冬在十一月中旬的時候已經離職芝瀾居了。

為了把工作室辦的更好,蘇以冬出差去了蓉城,拜訪了一些曾經在畫展上認識的前輩,就關於在工作室的創立走向上取經。

忙裡忙外,冬至的生日錦安然也沒有給蘇以冬過,但是兩個人都還樂在其中,為了理想中的生活不斷奔波。

某天晚上,坐了小半個月的地鐵的錦安然因為加班難得破費打了一趟車,回到世貿福邸,像往常一樣脫掉工裝,換上棉質的睡衣,開啟中央空調,然後喂貓餵魚,把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條。

然後隨便做了點飯,填飽肚子,擼一擼貓,又要結束一天的作息。

葛優躺在沙發上,錦安然恍然理解了為什麼蘇以冬會這麼討厭當總監的生活。

手機突然響起來,是蘇以冬發來的視訊通話,錦安然悠閒地踱步到陽臺上,背對著錫州市中心的夜景,接通了影片。

“哎呀哎呀,”蘇以冬那一頭的風聲很大,她穿著很厚的衝鋒衣,髮絲在鏡頭前胡亂地翩飛,“這不是我可愛的女朋友,勤奮刻苦的錦組長嗎?怎麼今天臉色這麼差?”

自從蘇以冬離職了以後,芝瀾居總監這個位置空了下來,白芊整合了幾個老組長,成立了新的總監會,然後將剩下的組員打亂重新排組,錦安然因為拿下《Haze》這一項無可比擬的專案榮譽,在一堆新人裡成功當選了組長。

於是她開始習慣挑起大梁,每天在組員之間跑來跑去,被“組長”、“前輩”這樣子的詞彙不停地叨擾耳朵,令她十分崩潰。

“又拿我開玩笑,”錦安然立刻展示了招牌生氣嘟嘴的動作,“你女朋友現在每天忙的暈頭轉向,面板都黃了不少,等我油盡燈枯,天生麗質的蘇大美女是否還會愛我呢?”

變得又嬌氣又調皮,估計跟在薇黯後面偷了不少師。

“我的小錦鯉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蘇以冬一本正經,“我家的永遠都是我家的。”

錦安然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感覺一天的疲勞都得到了放鬆。

“貓貓,蓉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錦安然樂完,開始關心蘇以冬最近的日常。

蘇以冬將攝像頭轉向,燈火通明的城市十分晃眼,她指了指遠處的小吃街,比了個大拇指,背景中傳來了煙花的聲音。

“一個很棒的城市,我覺得很適合我們倆居住。”

“你可不要樂不思蜀!”

“不會!”背景中傳來了煙花炸開的聲音,蘇以冬再次將鏡頭翻轉,面向自已,調高了音量,璀璨的焰火在她攝人心魄的煙眸中綻開,“錦安然!有你在的地方才能算家!”

一簇簇絢麗的火光隨著呼嘯聲衝進夜幕,轉瞬即逝,流光溢彩。錦安然感覺鼻子突然有點酸,也學她大聲喊著:“貓貓!你好無聊!”

突然,蘇以冬的視線被一個非常漂亮的煙花吸引,周圍的人也都駐足圍觀。

“安然!”她指了指天上能夠幻化成各種形狀的煙花,興奮地對錦安然說:“快許願!”

錦安然有模有樣的閉上眼,幾秒後又睜開,蘇以冬那一頭還是滿天的絢爛,扯著嗓子問她:“你許的什麼願?”

“我沒什麼願望想要實現,就是希望我們能夠永遠永遠在一起。”

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煙火戛然而止,蘇以冬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消失:“錦安然,你才無聊,你許的不是願望,那是事實。”

永遠究竟有多遠。

“可是你現在就不在我身邊。”

蘇以冬愣了一下,感覺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錦安然看到她愣神的樣子,以為是自已突然故作嚴肅嚇到了蘇以冬,於是眯眼笑了起來:“逗你玩的,貓貓,你好好辦事,不用擔心我。”

“所以你有好好想我嗎?”蘇以冬吁了一口氣,嗔怪道。

“每天都很想你。”錦安然回答她。

“很想是有多想?”蘇以冬追問。

錦安然將手機舉過頭頂,一輪完美比例的皎月掛在錫州燈火通明的城市上空。

在舒緩柔和的晚風中,她溫柔地告訴她:

“月遇從雲,花遇和風,今天晚上的月亮很美,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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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今夜有雪

又是加班到晚上七點,完成了《Haze》封面第三期的初稿設計,錦安然在工位上收拾東西,手機突然振動起來了。

是蘇以冬給她發了訊息。

她快速的滑動解鎖,蘇以冬給她發了好幾個貓貓的表情包,然後問她:“還在忙嗎?”

【《Haze》突然說要開始設計第三期的封面了,剛剛把初稿完成,現在準備下班了。】

說完她伸直了腰,狠狠地向上拉。

【好辛苦……】蘇以冬補了一個“心疼”的表情包。

已經快三週沒見到蘇以冬了,兩人雖然時常會影片一下,但是這點程度的面對面完全無法解決萌動的思念。

所以錦安然只能把自已溺在忙碌中,儘量讓自已忘記這股奇怪的思念,也是因為如此,她也被別人覺得,越來越像蘇以冬了。

蘇以冬也是工作狂,一但工作進入了狀態,就沒有人可以打擾。

錦安然又恍然明白為什麼蘇以冬和自已相遇時的早期,總是會一直埋頭工作。

因為她也很想她,無法遏制的想念,為了不外露這種感情,只能讓自已忙碌起來。

【不辛苦,組裡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大家都很努力,我身為組長,要更努力。】

說罷,她不再理會蘇以冬聊天框底下的“對方正在輸入”,繼續埋頭收拾東西。

在離開辦公室的前一刻,她被陳傲雪叫住。

“喲,安然。”

陳傲雪自從晉升為總監後,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面色紅潤了不少。但還是總是喜歡絮絮叨叨地吐槽,芝瀾居里沒了蘇以冬,她感覺少了個對手,一直沒有幹勁。

“陳姐,這麼晚了還沒走嗎?”

“沒,一直想跟你聊聊天,可每次想找你,你總是在忙,”陳傲雪無意間看到蘇以冬的頭像在錦安然手機上亮了起來,頓了頓,“都說兩個人相處久了會越來越像,你真的和她越來越像了。”

真的越來越像了,都假裝變成了大忙人。

錦安然不好意思的笑笑,將包輕盈地挎在肩上:“那就,邊走邊說吧?”

陳傲雪點點頭,於是兩個人如同初次相遇時,走在樓梯間裡。

“最近感情還順利嗎?我是有點八卦,聽說兩個女性談戀愛吵架的頻率會高出不少。”

錦安然輕輕嘆了口氣:“她對我一直都很好,只不過最近忙於出差,只剩我一個人在家。”

陳傲雪點點頭:“是為了工作室的事情事情吧?我從白總那裡聽說了,畢竟《S.J.Preda》的解散是讓很多人都意難平的事情,她也不想重蹈覆轍,所以全新的開始總要付出很多。蘇以冬真的是一個非常天馬行空的藝術家,她追求的東西和平常人都不太一樣,而且會為了這個目標付出一切,所以你也不要擔心她,放手讓她去做吧。”

錦安然若有所思:“嗯……”

她當然知道蘇以冬的性格,從她們倆人相識,相愛,相認,蘇以冬從頭到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已。

可她總是覺得幫不上蘇以冬什麼忙。

“其實我很久之前也有猜過你們倆在熱戀。”

“什麼時候?”錦安然疑惑。

“我向你道歉的時候,”陳傲雪挑了挑眉毛,似乎對這一段記憶有些避諱,“那一次慶功宴,吃飯的時候她的眼神一直都在你的身上游離,還要護著你上副駕駛,給我的感覺跟曾經的蘇以冬完全不一樣。我當時就在想,安然,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讓蘇以冬這種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人一直圍著你轉呢?”

“但是後來,你耐心開導我的時候,我才理解,你是一個很會洞察人心的,你比周圍任何人心思都要溫柔細膩,也很會安慰別人,在你身邊待久了,很難不喜歡上你這樣性格的人。但是你會給人一種自卑的感覺,害怕去交談,害怕去實踐,總是畏首畏尾。安然,你要勇敢一點,你要相信你很棒,你要相信你值得被愛。”

一路走到樓底,陳傲雪與她道不同,二人分別。

“再見,安然,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謝謝陳姐,再見。”

目送陳傲雪坐上車離開,她獨自一個人站在芝瀾居門口的路燈下,思考著剛才在電梯口的那些話。

她是否真的總是把自已想的太卑微了?身邊很多人總會或無意或有意的告訴她,要自信、要勇敢。

——“安然,愛和甜品一樣,不去品嚐,是會腐爛的。”

——“安然,你要勇敢一點,你要相信自已值得被愛。”

——“安然,我想您對Soo的感情也是一樣的。”

——“安然,不要困囿於過往,要憧憬著未來。”

她曾以為是一個很害怕光的人,在黑暗中沉溺太久了,漸漸地有些遺忘光的模樣,可是當那一束熱烈的光籠罩在她身邊,她迷茫的生活頓時有了方向。

她發覺自已不是害怕光,她是太渴望光了,以至於覺得自已配不上光。

她想著,何不大膽一次,去接近,去了解,去追求那束光呢?自已已經在谷底了,怎麼努力都是向上,那就順著光,變得勇敢吧。

一片一片細小的白點開始紛飛,在暖黃色路燈的照耀下,像是一個個小精靈在空中翩翩起舞。

下雪了。

雪越來越大,不一會就紛紛揚揚。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錦安然第一次如此直觀的感受到這首詩的意境。

她沒有帶傘,於是連忙收了收神,朝地鐵站走去。

可在下個路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優雅地靠在路燈下,彷彿已經等了她很久,微笑著向她招手。

“你好,親愛的小錦鯉,”對方的聲音溫柔蠱惑,是錦安然一輩子無法逃出的溫柔鄉,“可否賞個臉,與我共賞這場美雪呢?”

那聲音揉碎寒風中,飄到了錦安然的耳朵裡。

再也抑制不住思念的情緒上湧,錦安然開始朝那邊奔去,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她撲進她的懷裡,不停的晃著腦袋,任由洶湧的熱淚肆意流淌。

“貓貓!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她的聲音沉悶,裹著哭腔,落在了無數片雪花上。

“辛苦讓你等這麼久了……”

錦安然抬頭,踮起腳尖,嬌縱地摟過蘇以冬的脖子,粗蠻地親吻上去。

蘇以冬的眸光顫動,心湖被攪的泛濫。

在路燈與黑暗的縫合交界駐足,在匿名的深夜中交換呼吸,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相擁。

漫天紛飛的大雪將兩人的頭髮點綴的花白,又輕輕飄過她們纏綿的唇間,在暈染的口紅中一點點消融、升騰。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所謂永遠,不過是任由人們憧憬著的殘忍假象,即使是這樣,還願意相信嗎?

錦安然當然願意相信。

永遠啊,永遠啊,就在此刻,請將我們飲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