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蘇以冬不同,錦安然短暫的22年生命歷程中,幾乎沒有走出過錫州市。
她就讀錫美時,曾經聽過景溪月滔滔不絕地描述南州的美:南州有一條玄武湖,春天的時候會有一大片花兒盛開,那裡是情人島;南州有一條路,秋天的時候紛紛揚揚的落下樹葉,夢幻如詩,那裡是梧桐大道。
南州有一座寺廟,香火非常旺盛,祈願總能成功,叫做雞鳴寺。
南州有非常好吃的鍋貼,有很大一個的蟹黃湯包,還有又甜又軟的梅花糕,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那些無意而又簡單的描述像一個充滿了希望的種子埋進了自已曾經晦暗壓抑的破碎內心中,如今種子發芽了,長成為了她現在滿滿當當的願望。
她沒想到,這份曾經對她而言難如登天的願望,如今卻能如此簡單的實現。
她看著蘇以冬眼睛裡的溫柔,有些難以形容自已的心情。
她的世界永遠都是陰鬱的雨,在她到來後,雨過天晴,掛上了一輪彩虹。
禮賓重重地叩了三下門,示意行李已經送到了門口。蘇以冬將兩個箱子拿進屋裡,錦安然想幫她收拾,被她攔住了。
“不著急,”蘇以冬拉著她的手,“不困的話,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她點點頭,沒有拒絕。
出發之前,蘇以冬想起從喬茉七那裡借來了一個粉色的拍立得,於是裝好相紙,讓錦安然坐在視窗的書桌上。
蘇以冬:“試試好不好用。”
錦安然扯了扯防曬衣的衣角,揹著光乖巧地坐在書桌上,蘇以冬很仔細地尋找角度和光線,在右手側按下快門。
曝光的相紙從拍立得裡緩緩掉落,蘇以冬拿起那張相片,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怎麼樣?”
“我的小錦鯉天生麗質,怎麼拍都好看。”
錦安然被她誇的有些臉紅,從她手裡快速抽出那張相片,要自已掂量好壞。
光線很一般,角度也很一般,蘇以冬不是很會拍照,加上自已並沒有好好的擺弄動作和拍立得本身畫素不是很高,這張相片其實算不上合格。
如果是喬茉七這種專業的攝影師來拍,效果肯定會好很多。
但是幸好是蘇以冬拍的,讓她知道了蘇以冬也不全是完美的,卻能為她盡力調整角度,用自已最大的努力拍出一張照片。
“拍的一點也不好看,”她含笑抱怨著,偷偷把那張照片塞到口袋裡,“我自已收著好了。”
走出酒店,沿著門口的道路一路向南走去。
錦安然不知道蘇以冬要帶她去哪裡,只能慢悠悠地跟著她前進。
下午三點,南州的天氣似乎比錫州還要極端,明明已經九月中旬,暑氣卻也絲毫未減。兩人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與樹蔭模糊地融在了一起。
路過一個大環島,往前好似是醫院的方向。
週末,人非常多,醫院門口的整條道路都被行人和車輛擁擠的水洩不通。
蘇以冬在進入路口前牽起她的手,將她護在自已身邊,一路穿過熙攘的鬧市。
石磚路有些年頭了,總是會缺一塊或者突一塊,很不好走,蘇以冬在走在前面,與逆行的人海劃出一道口子。
不知怎麼,錦安然感覺自已的掌心漸漸沁出了汗。
在路口的拐角處,有一棵已經過了花期的櫻花樹,樹的身後是個塗著天藍色油漆的店鋪。
店鋪沒有名字,外場的一圈全部都是種滿各種花的陶盆,這些陶盆圍成一個小小的通道,直通店門口,在巨大的玻璃櫥窗上,用貼紙貼著一行字。
“人要先感到幸福,才能看到玫瑰。”
兩個人的視線同時都被櫥窗裡面的各色各樣的盆栽和鮮花吸引,看樣子應該是一家花店。
蘇以冬開啟門,風鈴被門簷震動發出清脆的響聲,映入眼簾的依舊是滿地的陶盆,種滿各種各樣的月季和玫瑰,還有放在牆邊竹櫃上的滿天星鬱金香等等。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落腳,兩人在陶盆中謹慎地探出一條路,在店的角落,終於看到了人影。
是兩位女性,其中一位身著白大褂,站在收銀臺的出入口,看著年紀很小,應該和錦安然一般年紀,白皙的臉上展露出涉世未深的稚嫩十分明顯,似乎是旁邊醫院的工作人員,趁著午休時間來到花店。
另一位穿著寬鬆的襯衣,看起來成熟很多,長相穠麗,右眼角下有一顆淡淡的淚痣,眉宇間展現出來的感覺大多是嬌媚,有種水到渠成的魅惑體質,看樣子應該是花店的老闆娘。
畢竟沒人會相信穿著白大褂的人會開花店。
老闆娘不停的拖拽著白大褂的衣角,口中唸唸有詞:“稚純,稚純,不要生氣了嘛。”
嬌嗔的語氣配上這副長相,殺傷力可謂是十分巨大。
白大褂臉上掛滿了緋紅,咬著嘴唇,拼命地從她手裡拉扯著衣角,欲掙脫。
蘇以冬在一旁輕輕咳嗽了一下,提醒二人有客人來了。
趁著白大褂晃神之際,老闆娘鬆開手,直接正面抱住。白大褂身體猛地一抖,立刻推開老闆娘,從蘇錦二人身邊快速走過,推開門小跑而去。
老闆娘看著白大褂氣呼呼地跑出店門,臉上掛滿了惡作劇成功的微笑,視線隨機落到店裡二人的身上。
“不好意思有些怠慢,今天本來是不營業的,但是二位如此有緣進了小店,只好破例一下了。”
“她們倆,什麼情況?”錦安然很小聲地詢問蘇以冬。
“沒什麼情況,”老闆娘似乎聽到了錦安然的疑惑,“女朋友鬧脾氣了,有點難哄。”
聽到了這番解釋,錦安然木訥地閉上了嘴。
“不好意思,”蘇以冬幫錦安然開脫,“沒想到你們會是這層關係,她好奇心重,隨便問問的。”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二位不是一樣也是情侶嗎?”
這下輪到蘇以冬呆住了。
“被我猜中了吧?我看人可是很準的,”老闆娘捧起身旁的一大束茉莉,走出前臺,安安穩穩地擺放到竹櫃上,“不買也沒關係,可以欣賞一下。”
錦安然在收銀臺的後方看到了很多獎牌和獎盃,大部分都是鮮花的造型,英文翻譯過來是各種各樣的花藝比賽幾等獎,還有一個營業執照,法人姓名那一欄寫著:“虞痕”。
“您是怎麼看出來我們的關係的?”
感覺有些投緣,蘇以冬對這位名叫虞痕的女士很感興趣。
虞痕與她們一起閒逛在自已的小店中,時不時會輕輕撫摸著那些花,像是在輕輕撫摸自已的孩子一樣。
“感覺,”她不緊不慢地回答,“如果只是朋友,應該是歡聲笑語的,無話不談的,我見過太多客人,進來像活寶一樣,可你們倆給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沒什麼話,眼神卻總是看著對方。”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哦,情人眼裡出西施。”
兩個人被這話一激,又剋制不住地去看對方的眼神,發現氣氛有些奇怪,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別開視線。
錦安然在充滿陽光的角落裡發現了一盆相貌特別的月季,它迎著陽光,小小的枝丫分開兩岔,盛開著兩株外粉內紅,圓潤飽滿的花。
“這個是什麼品種?”錦安然有些喜歡,剋制不去的想去了解。
“莫妮卡戴維,”虞痕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和她一起看著那株月季,“這一株的是剛開的花,品相非常好,我把它帶到前臺當看板。”
莫妮卡戴維,好動聽的名字。
錦安然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月季的花瓣,在陽光下輕輕地搖晃著,外白內紅的顏色非常符合她的心意。
和某隻大貓貓一樣,外冷內熱。
“花語是:我愛你的花團錦簇,也愛你的滿身汙濁,因為你是我滿懷希望的等待,我非你不可。”
無論你變成何種模樣,只要我還記得你,我都會愛你。
錦安然的心晃晃悠悠的,像是打翻了一杯水,猛地一顫,很不好受。
“您是想要這一株嗎?”
錦安然猶豫著搖了搖頭:“……算了吧。”
把你買回去,你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一般嬌豔動人了吧。
你這麼漂亮,這麼優秀,值得更好的人帶你離開溫室,你終將會成為某個人的“非你不可”。
她站起身,好似對別的花都失去了興趣,推開花店的門,走了出去。
蘇以冬聽著她倆的對話,沒有插嘴,一直看著錦安然走出花店的動作,直到她倚靠在那棵光禿禿的櫻花樹下,眼裡的光漸漸黯淡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蘇以冬相處太久了,錦安然漸漸地感覺自已和蘇以冬越來越像了。
她也變得很感性,因為一點點小事情,情緒就會有波動。
借花喻人,說不上是浪漫還是愚蠢。
“鐺鐺!今日份的鮮花,親愛的請收好!”
錦安然猛地抬眼,看到蘇以冬正站在自已面前,揹著光,沐浴在暖陽下,手上捧著一大束“莫妮卡戴維”,伸出手遞給了她。
又驚又喜:“你……都聽到了?”
蘇以冬的輪廓被陽光包裹著散發出淡淡的光暈,顯得恬靜宜人又動人誘惑。
她朱唇微啟:“我愛你的花團錦簇,也愛你的滿身汙濁,你就是我滿懷希望的等待,我非你不可。”
“簡而言之,我愛你。”
錦安然總是會覺得蘇以冬好蠢,喜歡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來逗她開心。
可是她又好享受這種感覺,每次被她逗到臉紅心跳,都能感覺到自已冰冷陰鬱的心臟在瘋狂跳動,生命的活力在身體裡迸發。
有些哽咽,看著用釉色禮品紙包裹起來的月季,極力剋制想哭的情緒,衝上去抱住了蘇以冬。
“唔……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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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在周圍逛了逛,兩人在新街口的商業街吃吃喝喝,最後踏著城市的霓虹和夜色的朦朧,一路散步著回到酒店。
晚飯的小吃裡有桂花酒釀,軟軟甜甜的,錦安然喜歡那種味道,忍不住多吃了一點,導致臉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紅,整個人的狀態都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蘇以冬扶著她走到床上,可她卻像個雕塑一樣,僵直著背坐在床尾。
又醉了。
知道她酒量差,可沒想到連酒釀元宵都不能多吃,蘇以冬只好先放任她不管,走進浴室準備洗澡。
在浴室裡脫下衣物,門就被輕輕釦響,她裹上浴袍,開啟門,發現是錦安然紅著臉站在門口,伸出手討要抱抱。
“抱我。”錦安然眼含著酒氣的醉意,說起話來也硬氣了不少,跟平時那股靦腆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蘇以冬有些無奈,將浴袍裹緊了一些,俯身去抱她。
嚐到甜頭的錦安然將臉埋在蘇以冬的胸口,不停晃著腦袋揉搓。
蘇以冬被她逗的有些癢,溫柔地在她耳邊勸著:“安然乖,我現在要洗澡了,出去等我好不好?”
錦安然動作一滯,抬眼望向她,呆滯的臉上寫滿了不情願:“貓貓,一起洗……要和貓貓一起洗。”
由於過於可愛的神態和動作攪的蘇以冬心潮澎湃,不忍心拒絕,於是只能妥協,開始幫錦安然脫衣服。
錦安然也很順從,雙手舉高高,像個小孩子一樣安分地讓她脫。
行政套房的浴室裡會帶一個很大很大的浴缸,放好熱水後,蘇以冬帶著錦安然泡了進去。
忙碌了一天,緊繃的肌肉在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緩解。
她扣住錦安然的手,在溫熱的水中嗅著她身上的香味。
肌膚緊緊相貼著,曖昧的像快要拉出絲了。
被熱水這麼一浸潤,錦安然漲漲呼呼的醉意有些消了下去,回過神看到自已躺在蘇以冬的懷裡,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剛剛還鬧著要一起洗,怎麼現在還害羞了?”
蘇以冬抓到了把柄,忍不住開始調戲她。
“假酒害人……”錦安然半張臉泡在浴缸裡,懊悔道。
但是想了一想,自已又沒吃什麼虧,反正也蠻喜歡這種感覺的,於是橫下心,往蘇以冬身上貼了貼。
蘇以冬笑著攬過她,於朦朧的水霧中,將溫柔的一吻落在她溼潤的脖子上。
洗完澡,錦安然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除了那個吻之外,蘇以冬居然沒有對她上下其手。
有一種平日裡兇猛的肉食動物,突然變得溫順的怪異感,總會讓她覺得某人有些不懷好意。
沒有帶自已的睡衣,酒店的睡衣穿起來也不舒服,於是兩人乾脆就穿著貼身衣物,鑽進鬆軟的被窩裡。
窗簾已經被拉上,熄了燈,房間裡頓時陷入了黑暗。
窗外車水馬龍的喧鬧繁華之音在寂靜裡反襯得格外清晰。
兩個人面對而臥,雙眼逐漸習慣了黑,錦安然在視力稍稍恢復時就精準的找到了蘇以冬那雙閃著微光的煙眸。
裡面蘊藏的溫柔還是一如既往的攝她心魄。
蘇以冬也望著她,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亦或是太黑了沒有看清。
因為在車上補了覺,此刻的錦安然感覺有些睡不著。
總覺得睡前少了點什麼。
“要不要聊聊天?”蘇以冬看她辛苦地撐著眼皮,忽然開口詢問:“今天在花店,你為什麼突然就走出去了?”
錦安然輕輕蹙眉:“我很想要那一株月季,可是又害怕自已沒有能力去擁有它,它可能適合更好的人。萬一我買回去,卻因為我的無知無能而讓她枯萎凋落,那也太可惜了。”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就是那株花的非你不可呢?”蘇以冬眸裡那一點光稍稍亮了一下,“她已經找了你很久很久了,你就是她滿懷希望的等待。”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蘇以冬表面上裝的跟平日裡一樣冷靜,可是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像是積壓了很久很久的慾念,再也藏不住了,止不住地向外湧出了一些。
她為了尋找你,拼了命地努力,只為了讓自已華麗地盛放,只為了你能喜歡上她,不離開她。
可是錦安然並沒有注意到那麼多。
“可我沒有花團錦簇,卻也滿身汙濁,如果她不嫌棄的話,我一定會永遠永遠陪在她身邊。”
一個敢說,一個敢答。
蘇以冬蜷了蜷顫抖的手指,在氤氳著淡淡水霧的潮溼空氣裡輕輕點了點錦安然仍舊有些酒氣的小臉。
“安然。”
蘇以冬輕輕喚她姓名,往前挪了挪身子,直達兩人的肌膚親密地貼在一起,體溫不斷的傳遞
她吻在了她的臉上。
錦安然長睫輕顫,視線落到她眼裡閃著光芒的琥珀瞳孔裡,溫柔與愛意都在那一處漫漫漾開。
她感覺自已的心跳都要融化在蘇以冬的溫柔鄉里面了。
直到再次寂靜,直到濃稠的夜色再次將她們包裹,錦安然才看到蘇以冬慢慢開口:
“要不要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