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滑落進車身內,錦安然被蘇以冬輕輕地摟著,視線落到了蘇以冬的唇上。

化了一點淡妝,紅唇微張,似有千言欲語。

那塊懷錶的聲音總是在這種情況下清晰可辨,震地錦安然的腦子無法思考。

“你想做什麼?”她抑制著心裡的情緒,緊張地問。

蘇以冬輕笑一聲,將她拉近,兩人本來還有些許的距離一下子歸零,相互緊貼著。

頭架到錦安然的一側肩上,輕輕地呢喃:“想抱抱你。”

錦安然僵直的身體被這一句“想抱抱你”整的酥麻,不自覺的軟榻下來。

確認了蘇以冬沒有繼續做過分的動作,她輕輕仰起臉,打理著蘇以冬耳旁的碎髮:“我不是說了,你再對我這樣動手動腳的,我就再也不讓你碰我了。”

像是威脅,又像是開玩笑。

蘇以冬將相擁的身體脫離開,盯著錦安然的眼睛:“還算數嗎?某人可是趁著我高燒,無力反抗的時候,奪走了我的初吻,難道就沒有什麼補償嗎?”

被她這麼一勾,亂七八糟的回憶又湧現到了腦海裡,錦安然臉一紅,頭深埋進胸口。

“那……你後悔嗎?”

雖然在那之後一直沒有提過,但是她還是對蘇以冬唇瓣的觸感記憶猶新。

軟乎乎的,像雲朵。跟她本人完全不一樣。

“想後悔也晚咯,”蘇以冬柔和地打趣,“畢竟我當時任人擺佈,能怎麼辦呢?”

每個字都在錦安然的心頭晃盪,視線挪開。

“說了是衝動……那你想要什麼補償?”

蘇以冬眼睛一眯,一副得逞的樣子,漸漸向錦安然靠近。

“你到底……要做什麼……”

錦安然彷彿能感受到接下來的橋段會讓自已終身難忘,但是迫於壓力,只得眯著眼睛不去看。

她回想到了蘇以冬宿醉的那個夜晚,走進了她的房間。

如果當時沒有那塊奶糖,亦或是自已沒有抵抗住,那麼結果就會是……

腦補著後續的情節,心跳在月色中愈發猛烈,像是快要從胸口迸發而出。

沒有等到幻想中的情節,只有迴盪在心裡的一句話。

“回答我一個問題吧,安然?”

“什麼?”

她膽怯地睜開眼,卻發現蘇以冬好似一隻乖乖的狐狸,端坐在駕駛座上,一臉微笑的看著她。

情愫上升所產生的幻想像是一團烈火在胸腔裡燒,可現在好似被瞬間熄滅,生起了嫋嫋青煙。

真是夠要老命的。

可卻突然有種意料之外的失落。

“你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能接受我呢?”

蘇以冬一字一句,清楚的從口中講出。眼神從平日的清冷,變得無比真誠。

錦安然一驚,她確實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

蘇以冬在向她告白之時,自已表示暫時要拒絕,卻也只是想要為自已拉扯出一絲空間,不要讓她尷尬,不要讓自已尷尬。

可是現在,她一直都沒有給過明確的答案,自已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陪著她休息,幫助她面對傷痕,自私的奪走她的初吻,現在卻還要吊著她,不給她一個回應。

她確確實實從蘇以冬身上感受到了愛,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如同蜜餞一般的甜蜜的感覺。

她渴求著,想要得到更多。

好自私,明明自已那麼依賴她,可是卻無法向她表明心意。

“我……我不清楚。”

每當談論到這個問題,自卑感便會佔據自已的情感,選擇了理智的一邊。

她無法處理好這無法平衡的天平。

蘇以冬見她雙眸微微下垂,眉頭緊皺,心裡已經明白了錦安然的心思。

還是太早了,不能強迫錦安然做選擇。

“沒關係的,安然,”她用手蹭了蹭錦安然的鼻尖,輕笑著說,“我說過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能接受,今晚你還是沒有拒絕我,你還在猶豫,就說明我還是有機會的,對嗎?”

錦安然點點頭,抬眼對上蘇以冬的視線。

半明半昧的路燈隨著路上來往的遠光燈,一束一束緩緩地淌進蘇以冬那雙黑琥珀一般的瞳孔,像是電影裡的抽幀,盪漾著曖昧的溫柔。

錦安然多想融進那眼神中,再也不出來。

蘇以冬收回視線,指腹輕輕蜷在方向盤上,輕聲說:“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算是……祝賀你升遷之喜。”

聽到禮物二字,錦安然輕輕蹙了蹙眉。

“我不喜歡你一直送我東西,有些……欠人情的感覺,搞得我好像被你包養了一樣。”

“那就換個說法,”蘇以冬啟動引擎,前燈驟然亮起,籠罩了前方昏暗的路,“就當是我追求你應當付出的代價,怎麼樣?”

越說越怪,錦安然繫好安全帶,沒再理她。

車快速馳騁在路中央,錦安然看著後視鏡中離自已漸行漸遠的燈紅酒綠,心頭閃過一絲悵然。

“安然,換作其他人可能不太關心,但是我還是想問,關於你那幾次……失神的情況,持續了多久了?”

錦安然的身體僵直了一下,她有想過自已這種情況會被蘇以冬發現,但是沒有辦法,每一次都是在蘇以冬在場的時候突然那種情況。

但是蘇以冬好像知道要怎麼化解她的失神,每一次都很安全的度過。

她沒有選擇隱瞞:“十年前,或者說九年前。”

蘇以冬操控方向盤的手指顫了顫,心疼的感覺如同針刺扎進自已的心房。

-

九年前,十六歲的蘇以冬因為母親的改嫁而轉學,離開了錫州市,直到考入了錫美時才得以回來。

十五歲的她情竇初開,遇見了自已悄悄喜歡的人,感覺整個世界都是彩虹色的。

十六歲的她顛沛流離,要和自已認定的至寶割離,在財富與自負中迷失了自我。

她總是會看到早戀的男孩女孩手牽著手在操場上散步,朋友看到蘇以冬總是一個人,年輕的妄言鑽入她的耳朵。

“蘇,要不要給你介紹個帥哥?”

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她總是笑笑應付過去,以學業為重為由推脫。

但其實自已心裡一直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只能悄悄地在畫在素描紙上。

——她好像,對男生沒有感覺。

隔壁家的那個小姑娘她印象很深,那雙撲閃的杏眼和粉嫩的臉蛋總是會讓她有些心跳加速。

對她有了奇異情愫的原因,是因為那屆體育節,自小身單力薄的她被喜歡搞事情的男生私自上報了800米。

她沒有任何準備,卻只能硬著頭皮上。

好死不死,她沒有吃早飯的習慣,預賽卻在上午,烈陽的熾熱讓汗珠浸溼了她的校服,她最終脫力,恍恍惚惚的倒在了塑膠跑道上。

昏迷前的五秒前,沒有人在乎她,都在拼了命的為了所謂的“名次”付出一切。

昏迷的一秒前,她聽到了慌張而又焦急的呼喊聲。

“救命啊!有人暈倒了!”

她在醫務室醒來時,身邊是校醫和錦安然。

她有些不可置信,環顧四周。校醫見她清醒,走過來告訴她:“這個志願者小姑娘發現你暈倒了,找了幾個老師把你扛了過來,你是低血糖,不能進行劇烈的運動,所以才昏倒了。這個小女孩一直守你到現在。”

說完,校醫從旁邊的塑膠袋裡拿出一個麵包:“趕緊補充點能量吧,人家小女孩特地跑到校外給你買的。”

一股奇怪的悸動佔據了她懵懂的內心,看到錦安然趴著睡在自已的病床旁,她的心瘋狂地跳動著。

一場意外,一見鍾情,很老套,但是她十分確信,錦安然就是自已的命中註定。

當她明顯地感受到這是喜歡的時候,連自已都不可置信。

她不敢和任何人講,她害怕自已是個怪胎。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秘密總有一天會被發現。

家裡的阿姨打掃衛生的時候掃出了她遺落在床底的畫,畫上是她某些難以言喻的羞恥幻想。

阿姨看不懂她的畫,但也能猜到幾分,於是告訴了她的母親,蘇如萱。

只是她以為天要塌下來的時候,結果並沒有自已想象的那麼糟。

“我沒有給你幸福的生活,但我並不是一個不開明的人。”

她還記得蘇如萱溫柔地勸導她時,眼裡還留著淚花。

“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希望你能幸福,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我怕你會覺得我很噁心。”

“有些人可能是你的至寶,但我的至寶只有你,以冬,你要變成你想要成為的模樣,我永遠都支援你。”

母親是第一個知道她性取向的人,也是第一個理解她的人。

家裡換了阿姨,自已的房間上了新鎖,母親為她安排好了一切,掃平了內心的焦慮。

直到某次她與母親放學回家遇到錦安然母女,閒聊中她建議錦安然進入繪畫班和自已一起學習。

當錦安然答應了她的請求後,她感覺自已的十五歲的世界全是粉色的雲朵。

她對小錦安然溫柔地笑,小錦安然也回了她一個甜甜的笑。

當一切都那麼順利,她和錦安然走的越來越近時,一場意外毀了錦安然的家庭,也將她的至寶毀滅得分崩離析。

自已在發生意外的一個月裡都沒有停下來過,停了學校的課,公安局和醫院兩頭跑,去公安局是需要她這個除開錦安然父母之外目睹了案發現場的角色去做筆錄,去醫院則是需要安慰精神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的錦安然。

蘇如萱在意外發生之後沒有多嘴任何一句話,她支援著自已的女兒,但是心裡也清楚,蘇以冬拼盡全力保護的這段關係其實十分脆弱,只需要輕輕一碰,便會四分五裂。

在唐素馨搶救無效後,錦天雄以多項罪名被捕入獄,錦安然被祖輩領走,去了錫州的另一側。

她知道自已也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但是還是會在週末趕很遠的路去探望錦安然。

錦安然每次看到她,都會緊緊地抱住她,彷彿要把她融進身體,永遠都不鬆開。

她心裡清楚,她就是錦安然那段至暗時間裡唯一的希冀。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概兩個月,在蘇以冬十六歲生日那天,她的母親告訴她自已要改嫁了。

對方是一個很好的男人,至少比她原來的孽種父親強,她也懂事,她知道自已的幸福生活都是母親單獨撐起來的,所以她不能反對母親追求自已的幸福。

可是時間太趕了,離開錫州時她連對錦安然告別的時間都沒有。

沒想到來不及的告別釀成了這般禍根。

“我想著並無大礙,很小的時候也會有這種情況,一開始就會感覺自已什麼都看不到,聽不見,無法動彈,身邊全是虛無的空洞。後來我慢慢學會了控制情緒,控制回憶,發病的機率低了很多,但是每當情緒上湧,我也沒有辦法阻止它的復發。”

錦安然的聲音很平淡,像是一汪波瀾不驚的水面,她彷彿已經習慣了失神所帶來的困擾。

蘇以冬感覺胸腔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鼻尖與眼眶痠疼得厲害。

她盡力壓抑著自已莫名想流淚的情緒,故作無意地咳嗽了兩聲。

在你最痛苦的時候我沒有辦法陪著你,真的很對不起。

但還好,我重新找到了你,我要用盡我的一切來彌補。

-

“我有幾位心理醫生的朋友,對你這種情況有過了解,告訴我你可能是輕微的抑鬱症,或者創傷後應激綜合症。”

她害怕錦安然會沒法接受,故意將聲音拉的很小。

“我知道,我自已有去看過醫生,他們告訴我是PTSD,但是我覺得沒有必要進行特定的治療,”她淡淡地回應,“我沒時間看病,也沒有錢買藥。”

我什麼都不需要,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是我的逃避沒有挽救我的母親,是我沒有能力拯救我的人生。

蘇以冬感覺有點沒法專心開車,所有的心思全在錦安然的身上,於是在進入街道後,她放緩了速度,不緊不慢地對錦安然訴說:“不需要吃藥,也用不著浪費時間去看醫生,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錦安然疑惑地看向她,不一會小心翼翼地問:“什麼辦法?”

蘇以冬將靠近路邊的暫停區,路旁是一家看起來很大的寵物店,閃爍著絢麗的燈光。

“你在車裡等我一下。”

她開啟車門,故作神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