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白色的午時陽光從落地光灑在了客廳的中央,蘇以冬坐到沙發上,將雙腿蜷縮在胸口,看著錦安然那雙瀲灩的杏眼,嘴角彎起了一抹弧度:“好有意思的名字。”

在錦安然的設想裡,這個“好有意思”本來的位置應該是“好奇怪”。

她勾了勾唇,發出的聲音像一陣微弱的風:“你想笑就笑吧。”

蘇以冬果確實笑了,只是並非那種不欣賞,不理解的笑,而是那種顯得寬縱的寵溺微笑。

“很不錯的名字,和畫相得益彰。”

又是一句誇讚。

“馬屁精。”錦安然嘀咕。

“咳咳,”電話另一頭的白芊清了清嗓,“好了,正事說完了,我們說點別的,晚上有個慶功宴,兩位大功臣賞個臉唄?”

蘇以冬臉上的笑容瞬間一掃而空:“陳傲雪也要來嗎?”

“不止哦,整個A組都會來,畢竟都是她的組員,組長有功,組員享受嘛。”白芊怕蘇以冬聽到陳傲雪的名字會拒絕,貼心地提醒是整個A組,還順便補充了一下,“酥酥,你還是來吧,有些事情總是要當面解決的。”

蘇以冬面對著手機輕應一聲,沒有任何表情。

她確實有很多事情要找陳傲雪解決,但是都是次要的,重要的事情是為了那一推討要個說法。

當錦安然勸阻兩人即將爆發的瞬間,陳傲雪推出去的那一下,用的力十分之重,錦安然直直摔倒在自已的懷裡,好似一顆砸落到她懷裡的流星。

她還記得當時整個人的腦袋都是懵的,本來已經準備好面對傷痕的勇氣被這一推掃蕩空了。

她不知道是因為是錦安然跌倒在自已懷裡的沉重感,還是錦安然擋在自已面前的意外感,讓當時她憤怒到了極點。

收攏思緒,蘇以冬偏過頭,看著錦安然有些白嫩的臉,想象著只要有一點點的情緒波動,這面板就會掛上緋紅,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不可思議,這種性格的錦安然會突然擋在自已面前。

“我還在預訂餐廳,訂好了會發你時間和位置,別遲到了。”

說完,電話很快就結束通話了。

“嗯嗯,慶功宴。”錦安然似乎完全沒被陳傲雪這個名字帶來的不好回憶所影響,走下沙發,對著落地鏡摸摸自已的臉,“我是不是應該換身好看點的衣服,再畫點妝?”

蘇以冬看著錦安然那件藍白色的超大碼襯衫睡衣,心裡還是倍感疑惑:“這真的是你的睡衣嗎?怎麼那麼奇怪?”

“沒有條件咯,有睡衣穿就很不錯了。”錦安然順著她的話,下意識地捏了捏衣襬。

用節衣縮食來形容錦安然這十年的生活完全沒有問題,甚至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換衣服對她來說絕對是一件大事,一件要考慮很久的事情,所以她的衣櫃相較同齡人而言,總是顯得很空。

雖然沒有得到應得的關愛,但是每一件衣服她都很愛惜,每次都會洗的很乾淨。

至少她會自愛。

那大碼襯衫衣襬下是影影綽綽的模糊,蘇以冬的視線隨著錦安然的手滑落到那處,嚥了口口水,又收了回去。

她想到了錦安然撒魚食的時候,這件大碼襯衫也會隨著她踮起腳尖而整體向上扯,同時露出了很多她不該看的地方。

她難道完全沒有發現這件衣服的問題所在嗎?

蘇以冬從沙發上站起,快速的回到主臥,在自已一堆雜亂的衣物中尋覓良久,終於翻出來一件粉色的睡裙。

她把那件找了很久的睡裙晾開,用自已的身體作為衣架,比劃了一下大小。

也許,正合適?

捏在手上,又看了看那淡淡的粉色。那是她決定把自已封閉起來之前,最最喜愛的顏色。

這是她媽媽送給她的一件禮物,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禮物這種也只是她媽媽想送就送的,但唯獨這件睡裙,一直留在她的身邊。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喜歡她的顏色。

隨著她的成長,這件睡裙也漸漸不合身了,但是卻從來沒有選擇拋棄它,即使是在那場意外發生之後,她拋棄了自已擁有的一切,都沒曾想過要把這件睡裙丟掉。

即使不合適,不還剩陪伴的回憶嗎?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已是一個特別念舊的人。

她帶著睡裙走出臥室,將它攤開在錦安然的面前,跟錦安然的身形對比了一下。

跟她想的一樣,肯定正合適。

“安然,”她輕輕喚著錦安然,“你能不能試一試這一件?”

錦安然看著她手上的那件淡粉色的睡裙,陷入了沉默。

在她眼裡,那是一件和蘇以冬完全不襯的衣服,領口遮蔽到脖子,裙襬遮蔽到膝蓋,和她現在這件魅惑感十足的黑色蕾絲睡裙完全是兩種風格。

“這是……你的?”

蘇以冬垂下眼,瞳孔裡反襯著那股充滿純真的淡粉:“這件是我之前穿的睡衣,我很喜歡,一直都留著。”

“你想看我穿?”錦安然淡淡地問,像是害怕她有什麼壞心思。

“不,”蘇以冬抬眼,語調嚴肅,“我想把它送給你,趕緊去把你這件大碼襯衣換了!”

“怎麼突然那麼兇?”

“你看看你這個襯衫,隨便抬抬胳膊都能看到襯衫底下穿的什麼,這還能算是睡衣嗎?”

聽到這話,錦安然猛然反應過來的表情上又是掛了一抹緋色,手不自覺地用力往下拉了拉衣襬。

錦•玩偶的身體像是一個熔爐,從內而外快要燒化了。

“你……早就注意到了?”

蘇以冬頷首:“……嗯。”

“那你不早點跟我說!”

蘇以冬覺得錦安然有時候是真的呆萌呆萌的,天然的呆,勢不可擋的呆,無法自我察覺的呆。

“這不給你拿衣服來了嘛。”她無奈地回答著。

錦安然從蘇以冬手上一把抓過睡裙,像是觸發了某種機關,快速的跑回自已的臥室,把門重重地關了起來。

跟自已預期的一樣,這件睡裙的材質相當的舒適,而且蘇以冬同樣也儲存的相當好,柔軟的面料整潔如新,上面還帶著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她把那件睡裙架在自已面前,在臥室的鏡子前襯搭了好久好久。

是她一直想要的型別,如今到她的手上,居然會有些捨不得穿上。

就這麼送給我的話,不需要我付出什麼嗎?

她從來不願意欠別人什麼,可是跟蘇以冬在一起的時候,這完全就超脫了她所能控制的能力之外。

她接受了蘇以冬太多的饋贈,人情的賬單在慢慢累積著,她自已也有不太能數清了。

要還,也還不清。

到最後還是放棄了思考,將自已的襯衫褪下,將睡裙從頭上穿過。

面料摩挲過面板,像是雲朵的觸感,柔軟又溫柔。

她將衣服擺弄整齊,看著鏡子裡的自已,突然覺得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很合身,遮的嚴嚴實實卻也不缺乏優雅的美感,領口和裙襬的花邊也是美感十足。

她怯怯地開啟門,用輕盈羞怯的步伐緩緩走至蘇以冬的面前,四目相對,能感受到自已身體逐漸的發燙。

“怎麼……樣?”

聲音像溺在靜謐的氛圍中,不斷地相互碰撞著,迴響著。

錦安然的視線從蘇以冬的手唇瓣上掃過,剛好看到了微微張開,欲說著什麼。

“很好看,安然。”

雖然很平淡的一句,但在錦安然耳朵裡好似打翻了糖罐,甜蜜欣喜於頃刻間在心湖中翻湧。

錦安然拖著睡裙,踮起腳,像個舞者一般在客廳裡輕盈地轉了一圈,然後優雅地朝蘇以冬鞠了一躬。

-

晚上七點,兩人駕車趕到了市中心的靠南的一家墨西哥風格的烤肉餐廳。

這家餐廳是專門接待以聚會為目的的聚會的客群,需要提前預約,白芊將接待號碼發給了蘇以冬,讓兩人自行進入。

將白色工作外襯衫當做裝飾品捆在腰間的女服務員正拿著兩個超級大杯的啤酒往後場走,看到兩人進來後動作慢了下來,露出了十分陽光的笑容。

“歡迎光臨,本店需要提前預約,請問兩位美女有預約嗎?”

蘇以冬翻開了聊天記錄,將預約號碼報了出來,待到女服務員到前臺電腦確認後,又重新拿起了那兩瓶大杯啤酒,對著二人說:“剛好我順路,兩位跟我一起走吧。”

白芊預訂的是位於餐廳後院的露天對的燒烤體驗區,推開圍欄後,閃爍在高臺上的霓虹燈光和輕快的音樂很快將兩人包圍。

A組的人已經開始各玩各的了,白芊和陳傲雪坐在聚餐桌的一側,在聊著什麼。

錦安然被A組的幾位女生拖拽著去玩桌遊,蘇以冬沒有攔,徑直走向白芊那一處。

看到蘇以冬朝她們走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停止了交流,陳傲雪的臉色愈發陰沉下來,直到蘇以冬坐到了白芊旁邊。

她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看到蘇以冬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也不太敢開口。

白芊用手肘抵了一下陳傲雪,示意她做些什麼,她無奈,只能硬著頭皮搭話:“蘇以冬,我……”

話到嘴邊卻又卡住。如鯁在喉

蘇以冬沒有因為陳傲雪的聲音而被吸引注意力,目光仍是望著不遠處被擠在人群中歡樂遊戲的錦安然。

她早就瞭解了陳傲雪的本性,本來並不在乎,因為她覺得有一個一直和自已做競爭的對手還蠻不錯的,可是現在她並不是這麼想的。

從陳傲雪用力推了錦安然那一下起,她心裡便有了恨意。

蘇以冬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慢慢地掏出一根女士煙,側過臉點火,一點猩紅在昏暗裡驟然亮起。

像一個微小卻熾熱的光斑,灼燒著陳傲雪的心臟。

陳傲雪看著蘇以冬捻著煙的左手,還是戴著那一隻熟悉的手套,腦海中已經想起了那隻殘破猙獰的左手。

兩人在錫美一起上學時,她就知道蘇以冬是左撇子,但卻從來沒有戴過手套。自從蘇以冬空降到芝瀾居後,那隻手套就與她形影不離。

自已也曾因為對蘇以冬的恨意而咒罵過她虛偽,裝模作樣,為了保護左手居然還要特地只戴一隻手套。

可未曾想過,她以為蘇以冬保護著的東西,原來已經成了這副這副醜陋的模樣。

“你的左手……”

蘇以冬吐出一口菸圈,打住了她:“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的關心,如果你想透過道歉來讓你心裡覺得好受些,就去和錦安然說吧。”

還沒等陳傲雪回應,洪譯端著好幾碟子烤肉擺到了聚餐桌上,同時,女服務員剛好把點的菜上齊。

“不好意思美女,”女服務員走之前指了指蘇以冬手上的煙,“這裡禁止抽菸,麻煩請掐滅哦。”

蘇以冬點點頭,將煙掐滅,扔進垃圾桶裡。

熄滅後的煙霧悄然升騰到模糊的夜裡,陳傲雪只覺得更難受了,那煙的味道好似無形的繩子,緊緊綁著她的喉嚨,讓她窒息。

“那邊的幾位,別玩了,開飯啦!”

洪譯施展著標誌性的大嗓門,呼喚著錦安然一夥人。

霓虹燈與場地燈光相交輝映,配合著升騰的熱氣和眾人的歡聲笑語,這頓飯菜顯得色香味俱全。

錦安然脫離了隊伍,折返到蘇以冬身邊坐下。

A組的組員們好像並不知道這頓飯的來歷,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紛紛動手拿串夾菜,不亦樂乎。

白芊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無奈地笑容。

這群搞藝術的,在她的眼裡有時候真的就像一群沒心沒肺的孩子一樣,除了……

社恐症犯了扭扭捏捏不敢夾菜的錦安然,以及平時見了面就分外眼紅的冤家二人——蘇以冬和陳傲雪。

如同她們的名字一樣,感覺兩個人間的氛圍來到了零下,她被夾在中間,冷的徹底。

“好啦好啦,大家收住一下,停嘴啦!”白芊從中心位置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調高了音量,“接下來呢,我要宣佈一些重要的事情。”

老闆發話眾人當然不敢不聽,紛紛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擺好坐姿。

“首先,這第一件事想必大家也清楚了,那就是要恭喜我們芝瀾居拿下了新刊《Haze》的封面競標。由我們的蘇大總監和安然妹妹準備的第一期和陳組長準備的第二期,同時入選,此外還和《Haze》的編輯部簽訂了封面合作的短期合同,這無疑是一次巨大的突破,讓我們感謝三位!”

臺下掌聲雷動。

“此外呢,還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白芊目光轉向錦安然,“安然妹妹。”

錦安然一激靈,白芊對她的稱呼突然變得親暱,讓她有些許不適。

“入職已經三個月,你以十分出色的成績完成了實習目標,現在我要宣佈,歡迎你以正式職員的身份加入芝瀾居。”

白芊對她笑了笑,伸出右臂,做握手姿勢,錦安然見狀連忙伸出手握了上去。

臺下又是掌聲雷動,摻雜著七嘴八舌的討論聲。

“沒想到安然妹妹那麼厲害,第一次業務就能完成的那麼好。”

“肯定是蘇總監厲害啦,是她和蘇總監一起做的嘛。”

“可是我聽說這次的靈感策劃好像全都是根據錦安然的想法來的,蘇總監只是輔助她而已!”

“真的假的……這也太離譜了,居然讓蘇總監給她打下手?”

陳傲雪聽著自已組員雜七雜八的討論,皺了皺眉頭,悄悄看了一眼錦安然。

自從錦安然進入芝瀾居後,蘇以冬就好似變了個人,身邊無論如何都少不了錦安然,剛剛在聊天的時候,她的眼神也是一直望著她。

這個女孩,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蘇以冬這樣的人圍著她轉?

待掌聲結束,白芊說:“所以這次聚餐不僅僅是慶功宴,也是安然妹妹的升職宴哦,好了好了,都開動吧!”

八月底的最後一個夜晚,在夏末的浩瀚星河下,一絲蟬鳴消匿在了城南角落的餘熱中。

錦安然被A組的女同事灌了一點酒精飲料,紅著臉,在喧嚷的氛圍中,於尤克里裡歡快的節奏下,轉頭看向身旁的蘇以冬。

“總監,”錦安然咧著嘴笑,露出了瓷白的牙,臉上點綴著淡淡的紅暈,“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

笑的很快樂,是發自內心的快樂,她從來沒有見過錦安然如此放鬆的笑。

如同將一切不愉悅拋諸腦後,充分享受著當下的氛圍。

蘇以冬朝她身邊挪了挪,淡淡的呼吸伴著飄渺的煙香,一個字一個字的點點溢位,嵌入錦安然的心裡,襯托著她的歡愉。

“恭喜轉正,我親愛的小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