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蠱?是何蠱?”祁政隨之應和。
樊歆的腿恢復得剛好,她起身走到貞太妃面前,圍著她轉了一圈,打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這就得問問太妃了。”
樊歆隨手朝太醫丟擲一個木盒,太醫穩穩接住,接著走到皇上跟前,向他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樊歆讓人傳出太后中毒的訊息,是為了讓貞太妃放鬆警惕,方便找出母蠱。
不過樊歆沒想到的是,貞太妃竟放鬆成如此,隨意地便將母蠱放在枕旁,翊衛悄然進殿,一眼便看到這東西。
事到如今,樊歆終於可以不再忍心中怒火,隨手撤出兩巴掌扇到貞太妃臉上,樊歆目眥欲裂,“這兩掌是替母后報仇,以絕命蠱謀害母后,也真是難為你獻出這等籌碼!”
又落下一巴掌,“這一掌是你陷害本宮、多次無禮於本宮的代價!”
貞太妃的臉已經紅腫,她本以為樊歆會就此停手,沒想到又是猝不及防的一耳光落在她臉上,“這一掌是慰藉無數被你傷害的人!”
貞太妃像是感受不到痛意一般,只一個勁兒地笑著,像是瘋癲了一般,嘴裡還唸唸有詞,“絕命蠱,絕命蠱……竟然都用上了絕命蠱……”
剎那間,她又恢復平靜,只看著樊歆,堅定地說:“這不是我下的。”
樊歆自然不信,輕蔑地居高臨下,“你認為本宮會信嗎?”
貞太妃冷笑一聲,擦了擦眼角淚,“樊歆,你得意不到最後的!太后已死,你也算失去了一個有力的倚仗!”最後她仰天大笑起來。
“誰說哀家死了?”這句話讓她的笑聲戛然而止。太后自宮內邁出,樊歆和祁政連忙迎上去,扶住她。
貞太妃雙目圓睜,難以置信,太后就好端端地站在那兒,那她所做一切便都變成了徒勞。
幾個星辰流轉間,貞太妃保持著趴跪的姿勢,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樊歆設的局。
怒上心頭、盡是不甘,她驟然起身,躍至樊歆面前,雙臂像索命鬼一樣向她伸去,血紅的雙目中充滿殺意。
祁政一個跨步上前,將樊歆護在身後,翊衛也極為迅速地將她壓制下來。
貞太妃雙臂被翊衛緊緊扣住,動彈不得。
樊歆輕輕推開祁政,踱步至貞太妃面前,蹲下身子,冷笑著道:“如何?覺得有趣嗎?本宮說過既然遊戲已經開始,便不要停下。如今你死到臨頭,本宮也不介意將本宮的驚世之計給你講講。”
祁政聽到“驚世之計”四個字,微微揚起嘴角,他的皇后還真是半點兒都不謙虛。
“本宮一早便算出你會有今日行為,只是沒想到竟是給太后下蠱這般卑劣的手段。本宮事先讓一個死刑犯偽裝成太后的樣子,方便你的眼線動手,那玉棺中的屍體一直都是那死刑犯。能靠近屍體的人也就只有皇上、本宮與淑妃,而本宮一早便已將此局告知他們。故接下來你的眼線看到的情景,皆是本宮等人演出來的。如何?為你設這般局,你可服氣?”
貞太妃聽完,雙目瞬間無神,先前還勉強閃著兇光,此時蠟炬成灰,再無光亮。
她變成一根彎折的稻草,無力地從翊衛手中滑下。
太后將她的模樣看在眼裡,不忍側頭,隨後又漸漸轉過頭,緩緩走到她跟前,哀切道:“莫心,哀家待你親如姐妹,你竟會如此狠心謀害哀家。你名為莫心,卻實是無心!”
聞此質問之語,貞太妃面上竟出現一絲悔意,與面對樊歆時的兇狠迥然不同,“姐姐,莫心也不想如此,可——”
餘話未落,她便口吐黑血,登時倒地命斃。
黑汙染了一大塊地板,樊歆和太后的裙襬上皆綴著許多血漬。
宮女們急忙上前,替她們清理。
可兩人都將各自宮女遣退下去,樊歆是因為忙著檢視貞太妃的情況,而太后則是因為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清理。
樊歆面色冷靜,手探至貞太妃人中,已然沒了氣息。她突然轉頭,警惕地環顧四周,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太醫亦趕忙奔向貞太妃,一番檢視過後,驚呼道:“娘娘,是絕命蠱!”
樊歆也是心下一驚,竟還有絕命蠱,子蠱已被尋出,那這……便是母蠱?!
她飛速抬手,拔出翊衛腰間長刀,在貞太妃腕上割下一刀,瞬時便見一根手指長的蟲子,蛄蛹著穿過貞太妃的手臂,從腕口現身。
樊歆眼疾手快,抬起長刀劈斬而下,蠱蟲瞬間斷成兩截。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那蠱蟲通體雪白,內裡流出的卻是黑色液體。
太醫上前仔細檢視,方得出結論,“此乃母蠱。”
樊歆並不意外,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她欲說的話涉及朝政,不宜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
宮內一時陷入詭異的安靜。
祁政看了兩眼樊歆,見她已沉浸在自已的世界,便顧自高聲宣旨:“貞太妃謀害太后、陷害皇后,兩罪齊罰,按律當凌遲處死,株連九族!現貞太妃已殞命,株連九族之刑擇日即行。”
旨意下達之後,此事便算告了一段落。此刻宮內各人都在忙著清掃,只有不用幹活的幾人站在原地。
樊歆繼續發著愣,祁政見她不知在想些什麼,便問道:“怎麼了?”
樊歆眉間微蹙,“我覺得這事有些疑點。罷了,且先這樣。”
未曾被人注意的宮牆之下,一位宮女目睹全程後,貓著腰偷偷離開。
樊歆長舒一口氣,回到太后身邊,“母后,此次惹您勞累,是歆兒唐突了。”
太后深受先帝寵愛,從未經歷過此類事情,雖已為四子之母,但心性尚且稱得上天真。
此刻她驚魂未定,見貞太妃的屍體被抬走,她身形一晃,樊歆急忙扶住她。
太后緩和片刻後,拍了兩下樊歆的手,“哀家無礙。多虧歆兒你,為皇城清除了一個禍害。待我日後身殉,也能放心你和政兒在這世上。”
樊歆聞言立刻出聲道:“母后!不可講這不吉利的話。”
太后和氣地笑了笑。
祁政在旁見狀,開口道:“母后,您今日也已疲乏,還是早些歇息。兒臣等明日再來看您。”
說罷便牽著樊歆行禮告辭。太后由嬤嬤服侍著進入內殿,樊歆二人在門口目送,還能清楚聽見太后像嬤嬤撒嬌的聲音:“秋歌,我今日如此勞累,可否多吃一枚果子?”
秋歌有些蒼老的聲音隨即傳出,“太后,請恕奴婢不能同意。太醫一再囑咐,不能讓太后多吃一點甜食,否則您這一口玉牙便要毀了。”
太后懇求的話語若有似無,樊歆和祁政已聽不真切,兩人相視一笑,一日的倦怠被此刻的太后治癒消逝。
謝若婷姍姍來遲,臉上病態的妝面還未卸下。壽安宮此時安靜異常,院中的痕跡已被清理乾淨,彷彿沒發生過剛剛那檔子事兒一般。
謝若婷遺憾道:“怎麼還是來晚了。沒親眼看見貞太妃伏法,真是不夠痛快。”
樊歆笑著說:“你要是再晚來一會兒。迎接你的便只剩蕭瑟的秋風了。”
謝若婷瞪了樊歆一眼,“這還不都怪你,說好的一旦揭穿貞太妃,就給我遞訊息的呢。我左等右等,都沒等來。還是聽宮人們傳的小話才知道。”
樊歆衝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抱歉。我忘了。”
謝若婷伸出手指,正欲戳樊歆的額頭平忿,卻見祁政默默上前,擋在了樊歆面前。
謝若婷的手指頓在半空,樊歆探出半個身子,嘿嘿笑著。
“淑妃,你既來了,可要去看看太后?”祁政替樊歆解圍。
謝若婷冷哼一聲,“算了,她老人家折騰一天也累了,我就不再去叨擾她了。我知道你們不待見我,可沒想到你們竟然這麼想趕我走!”說罷還抹了抹淚,加上她那副妝容,我見猶憐。
樊歆聞言,蹦跳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懷好意地笑著,“既然你想加入我們的甜蜜時光,那便如你所願。”
謝若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想作甚?”
樊歆漫不經心地道:“貞太妃是黎國的奸細你知道吧?”
“知道啊。”
“如今貞太妃身死,黎國不知會作何應對。我們去她宮裡搜搜,看能否找到她與黎國私通的證據。”樊歆向她解釋道。
“可這種事難道不是應該交給內監庭嗎?”
樊歆看著她,高深莫測,“但難保宮中不會有其他奸細。”
謝若婷點頭,認為她說的在理。
三人成行,大搖大擺地進入祥福宮。貞太妃命斃,她的宮裡自然空無一人,原先的宮人們都已遣去司事司,聽候安排,而她的貼身宮人,在她死後也自盡而亡。
謝若婷環顧著偌大的宮殿,輕嘆一口氣,隨即擼起袖子,纏繞在臂上,打了雞血一般說道:“那我們便開始吧!”
樊歆和祁政兩人在一旁閒庭散步,敷衍著點頭。貞太妃雖傲慢毒辣,但從與她多次交手來看,她也是一個極為謹慎的人。故這殿內不大可能會存有證據,樊歆提議來此,也不過是安慰謝若婷罷了。
謝若婷首先走到寢殿內,打量一圈後,便從書案附近開始搜查。原先擺放整齊的事物,被她翻得像遭了賊一樣。
她在寢殿忙碌著,不可開交。樊歆和祁政正坐在大堂解機關盒子,那是黎國的小玩意兒,專為少年孩童啟蒙而產。
兩人研究得熱火朝天,可足足一刻鐘過去,連半點頭緒都無。樊歆負氣,一把將那機關盒子扔到桌上。祁政連忙移到她身邊順毛,耐心地重新拾起機關盒子研究。
燭光下,祁政認真的面孔更顯英俊。樊歆按捺不住自已的手,不老實地在他身上動來動去,祁政捉住她亂動的那隻手,目光卻未從機關盒子上移開。
樊歆開始生氣他不理她,於是祁政便又開始了哄人大業。
兩人在這處調情調得火熱,殊不知,寢殿內的謝若婷,從瓷瓶架子的暗格裡搜出一重要物證,並悄悄地將其藏入了懷中。
夜色深濃。
樊歆與祁政拋下謝若婷,偷跑出祥福宮。兩人一道走著,她挽著他的臂,他覆著她的手。
樊歆仍有些心不在焉,祁政關心道:“你怎麼了?”
樊歆盯著那湖青水,緩緩道:“絕命蠱乃黎國國寶。”
祁政會心,也陷入沉思許久之後,他出聲道:“你說的不錯。沒想到黎國這次會出這麼大張牌。”
“那你會如何處置黎國?”樊歆問道。
祁政面容冷肅,“黎國是二十一國之中,國土居民最多的一國。如非必要情況,我不想動用武力。”
他頓了頓,帶著歉意看向樊歆,“所以,此次除了誅連貞太妃的九族,我暫時不會對黎國有所動作。你先前受了委屈,我我應該為你討回更大的公道才是。”
樊歆盈盈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樣便足夠了。貞太妃已然伏誅,受到了應受的懲罰。況且我們也沒有證據,證明她便是黎國奸細。”
祁政微勾嘴角,“宮中危機已除。朕允許皇后去做你想的事。”
樊歆鳳眼一亮,“真的嗎?!那我可以出宮嗎?”
“自然。不過……”祁政故意停頓。
樊歆眉眼耷拉下來,以為他只准她短暫地出宮一兩次,忐忑地問:“不過什麼?”
祁政展露笑顏,如泉水般清澈,“不過我得與你同行。”
樊歆愣在原地,“什什麼?可朝政怎麼辦?”
“你放心。我早就將一切安排好了,梅冰會將每日的奏摺快馬加鞭送到我手上。我夜間處理,白日便陪著你。朝中有恭親王和幾位老臣坐鎮,我也會一直同他們保持聯絡。”
樊歆聽完他的計劃,眼眶微微酸澀,“你何時開始安排的?怎麼都不告訴我?”
祁政見狀,憨厚地撓了撓頭,“從你那日說想出宮之後,我便開始思量這事了。只是不確定你是否想要我同行?但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跟著你一起,經此一事,我實在害怕你再遇不測。”說到後面,他聲音逐漸微弱。
樊歆踮起腳,在他臉上吧唧一口,糯聲糯氣道:“謝謝你。我當然不會不同意,能與你同行是世間最為完美的遊途。在我面前,你可有絕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