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轉瞬即逝,皇城內白幡撤下,祠堂中燭光仍明。
祁政已去早朝,樊歆走到謝若婷身邊,抱住她的肩膀,“若婷,你已有三日不吃不喝,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母后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副樣子。”
謝若婷宛如一具行屍走肉,神情呆滯,左右搖頭。
樊歆見狀,憂思猛然間油然而生,她假意去拿謝若婷身邊的黃紙,實則俯身湊近她耳朵,細聲道:“差不多就行了。你這模樣怪嚇人的。我已將母后安置妥當,你且放寬心。”
黃紙被樊歆拿在手中,她站起身,朗聲道:“淑妃啊,我們一定得振作起來。早日找到謀害太后的真兇。”
謝若婷仍在盡職地演著,只見她眼中突然亮起光,看向樊歆,“你的意思是……”
樊歆浮誇地點著頭。
謝若婷見狀,握起拳頭,使勁往地上一砸,悲憤交加。
樊歆將她扶著起身,跪了三日,她的雙腿已不能動彈,演這場戲的代價著實太大。
“杏兒,帶你家娘娘回宮,找太醫看腿,洗漱用膳。”她看向謝若婷,繼續說:“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你狀態好些,再來幫我好嗎?”
目送謝若婷被攙扶走遠,樊歆眼神彈指間變得冰涼,她走到玉棺前,仔細打量一圈,“可查出太后的死因?”
太醫在旁戰戰兢兢道:“回娘娘的話,尚未。太后去得蹊蹺,身上無任何痕跡。只有……”
樊歆一束冷眼放向他,“有話就說!”
太醫被嚇得雙腿直打顫,話語脫口而出:“只有請仵作剖屍,方能尋得蛛絲馬跡。”
樊歆目光深沉,用力閉上雙眼掩飾其中悲痛,一支白燭發出“嗶”的爆聲,驚了一室幡影。她漸漸睜開雙眼,“小水,去請示皇上。”
“是。”小水低聲應道。
不消一刻,小水回到她身邊,“娘娘,皇上說但憑娘娘做主便是。”
樊歆悲痛地吐出兩字:“剖吧。”說罷轉身便走出祠堂,坐在門外臺階上。
小水急道:“娘娘,地上涼,您快起來!”
眼見著仵作走進門內,樊歆呆呆地道:“小水,你說母后會不會怪我?她生前寵我愛我,如今卻是我親自下令,讓她無法留下一具全屍。”
小水見她已魂不守舍,一頓安慰,可最後也只能靜靜地站在她身邊,讓她自已勸解自已。
這一幕被祥福宮的探子看了去,她滿心歡喜地跑回去稟報情況,卻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場請君入甕的戲碼。
一個時辰後,樊歆手腳冰涼,但她卻毫無所覺,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
太醫急急忙忙走出門外,將樊歆請進去。
見他有話卻不敢開口的樣子,樊歆心下了然,出聲道:“小水,你將祠堂內所有人都帶出去,在門外候著。”
祠內只餘樊歆和太醫兩人,太醫走到桌前,掀開一塊白布,只見一棕色木盤,裡面呈放著一隻渾身帶血、外形醜陋的蟲子。太醫對樊歆說:“娘娘您看,這是從太后身體裡取出的。”
樊歆走近,目光鎖定在蟲子身上,語氣同室外的寒冷相差無幾,“這是何物?”
太醫擦擦額上冷汗,“此為絕命蠱,一旦進入寄主身體內,便會開始侵蝕人的五臟六腑,一月之後,寄主喪生,蠱蟲也隨之死亡。”
樊歆略微思索,“此蠱以何途徑進入人體?”
“回娘娘的話,只要能接觸到寄主體膚,任何方式皆可。”
樊歆臉色頓時變黑,怒道:“這算什麼?本宮連母后全屍都未保住,卻毫無線索!”
太醫冷汗直流,“娘娘息怒,也不是全然沒有線索。絕命蠱在全天下僅一隻母蠱,育子蠱的週期可達三年之長,且子蠱進入寄主體內兩旬後,須與母蠱感應,否則便會直接死亡。不過奇怪的是,黎國一向將此蠱視為珍寶,甚至天下都無幾人知曉,為何會出現在我朝皇城內?”
樊歆驚道:“黎國?”
“是的。”
樊歆透露出驚天的恨意,咬牙問道:“你認為母蠱如今是否還在皇城之內?”
“這不好說,要是持蠱人將它悄悄送走,也不無可能。”
樊歆暗自思忖片刻後,方道:“此事只本宮與你二人知曉即可,若是讓本宮從第三人口中聽到這件事,你便自請去惡奴營。還有,你對外就宣稱,太后是因為中毒而崩逝。”
是夜,太后中毒而亡的訊息傳遍整個皇城,一時人心惶惶。
樊歆站在正祠門口,來回掃視臺階之下千名侍衛,其中還有一隊翊衛,乃祁政專門派遣以護她周全,揚高聲音道:“你們去搜查各宮各苑,但凡搜到疑似毒藥的物件,便將主人押到壽安宮!”
領到各自任務後,侍衛們傾巢而動,偌大的隊伍現只剩十餘翊衛尚在,樊歆走到他們面前,“你們去祥福宮搜查。”
翊衛們面面相覷,為首的說道:“可我們是皇上派來保護娘娘的。”
樊歆取下腰間玉牌交給說話之人,“本宮要去淑妃宮裡,不會有危險,不需要保護。若是貞太妃不准你們搜查,亮出這塊玉牌,就說是本宮親自授意;若實在不肯服從,直接將她帶到壽安宮。”
“是。”
皇城之內,各處皆熱鬧非凡,淑妃宮裡是鮮存的安寧之地。
樊歆走進寢殿內,見謝若婷側躺在床上,便走上前,正欲問杏兒,她的情況如何,謝若婷猛地坐起身,一把抱住樊歆的腰,哭著說:“阿歆,我夢見太后了,我夢見她衝我笑,給我夾我喜歡吃的菜……”哭聲打破殿內寂靜。
樊歆聞言鼻子一酸,輕柔地撫摸兩下她的頭,拿出哄小孩的語氣,“沒事的,沒事的,母后還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她這是想念你,所以才會到夢中見你。”
或許是因為被安慰到,哭聲驟然停止。樊歆順著她的手坐下,“若婷,真相就快水落石出,你要好好休息,才有力氣處罰兇手對不對?”
謝若婷乖乖地點點頭,乖乖地躺下,乖乖地閉上眼睛。看著她這副脆弱的模樣,樊歆也止不住對太后的思念,眼淚啪嗒啪嗒下落。
小水走近殿內,先是替她擦擦眼淚,然後彎腰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有一翊衛在外求見。”
樊歆走出殿門,“何事?”
“果然如皇后娘娘所言,貞太妃拒不讓臣等進門,以死要挾,還揚言說……”
樊歆翻個白眼,“說什麼?”
“說憑什麼不搜皇后的宮殿,若是搜了皇后您那兒,她就讓臣等搜她的宮裡。”
樊歆手往前一擺,隨意揮了揮,“既如此,便隨了她意。你們分成兩隊,一隊搜本宮的春沁殿,一隊搜祥福宮。”
“是。”
半個時辰後,壽安宮。
樊歆坐在門口,心不在焉地欣賞著芊芊玉指。太醫們在下方院中仔細檢查搜出來的東西,見嫌疑人一個個離開,樊歆召來身後的翊衛,低聲說了些什麼,待她說完,翊衛迅速離開。
貞太妃在一個角落裡站著,面色被陰影遮蓋,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瘮人。“東西可放好?”貞太妃發出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宮女回答道:“回太妃,放好了。”
院中人所剩無幾,貞太妃走出陰影,位於樊歆正下方問道:“不知皇后娘娘宮裡可搜出什麼東西來?”
樊歆彷彿沒有聽見,只專注於拔指尖的倒刺,冷落了貞太妃許久,她才開口,“本宮宮裡有什麼?”問的是身後的翊衛。
翊衛恭敬道:“回皇后娘娘,臣等未搜出類似毒藥的東西。”
樊歆看向貞太妃,“太妃可聽到?”
貞太妃捏緊拳頭,指著那名翊衛,“不可能!你們定是沒有仔細搜查,再去搜一遍!”
翊衛將手放在胸前,恭敬道:“臣等只聽從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差遣,恕難從命。”
眼見貞太妃的牙都快被碎成渣,樊歆才大發慈悲地開口,“既然貞太妃這麼想讓我的宮裡出現東西的話,那你們就再去搜一遍。”
“是。”
貞太妃見兩個翊衛順從地走出宮外,心裡嫉恨至極,樊歆,看你還能得意幾時。
一刻鐘後,兩名翊衛回到壽安宮,其中一位手裡拿著一個小瓷瓶,樊歆一看便知怎麼回事,不禁冷笑一聲。
翊衛將小瓷瓶交給樊歆,“娘娘,此物於您的梳妝檯上發現。”
樊歆招手將太醫喚至身前,讓他看看這東西。太醫仔細檢視一番,又放在鼻前輕嗅,隨即道:“娘娘,這確是毒藥。”
此話一出,下方宮人們都開始竊竊私語,貞太妃笑著說:“快去請皇上來!這事皇后如今可無資格管。”
樊歆神色如常,“貞太妃,你對本宮的事如此積極,本宮實在是受寵若驚。想必母后見到你這般,必定也會感到十分欣慰。”
貞太妃臉上浮現一絲不自然,結結巴巴道:“哀家……哀家是心疼姐姐,竟被最寵愛的皇后痛下殺手!”
樊歆聞言目光一凜,眼眶再增緋色,站起身,邊走邊說,“你心疼母后?你何時心疼過她?母后待你不薄,你卻!”樊歆走到她面前,用盡全力方把後面的話咽回,一把掐住她的下頜,接著嫌棄地將她甩到一邊。
貞太妃亦怒極,上身躍起,欲撲到樊歆身上,卻被翊衛攔住,她跌倒在地,指著樊歆,“雖然哀家已無權力,但哀家畢竟是你的長輩!你竟如此對待哀家!”
樊歆冷漠地擦完手,“長輩?可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樊歆從不是任人欺負之輩!若有人對本宮放肆,別說是長輩,就算是三皇五帝現身,本宮都要讓它脫層皮!”
貞太妃反倒看上去不再那麼憤怒,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愉悅地說:“是嗎?那哀家倒要看看你此次如何擺脫弒母的罪名?”
“住口!”祁政匆匆而來,疾步走近樊歆,扶著她肩膀,將她上下打量一圈,皺著眉道:“可有事?”
見樊歆搖頭,祁政方鬆一口氣,接著轉向貞太妃,“貞太妃,朕念你是長輩,才一直對你尊重有加,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對朕的皇后出言不遜!”
貞太妃面紅耳赤,“皇上,你的皇后宮裡藏有毒藥,難道你還想護著她嗎?”
祁政絲毫沒有理會她的話,只握住樊歆的手,問:“發生了什麼事?”
樊歆沉默不語。
太醫將瓷瓶呈予祁政,“此瓶中裝的乃劇毒之物,是在皇后宮中發現的。”
祁政輕輕放開樊歆的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後走到臺上,在椅上落座,不怒自威。
貞太妃移到他前方跪下,“皇上,據我所知,太后生前一月皆在服藥,若是下毒,定是下在藥中。”
樊歆為了配合貞太妃演戲,撩了幾下裙襬,也打算跪下。可祁政不樂意,“皇后,朕又未怪罪於你,你無需跪。”
樊歆看了一眼貞太妃,“可貞太妃一口咬定太后中的毒臣妾下的,臣妾有愧。”貞太妃的神情變得更加得意。
祁政命人拿來一張厚厚的軟墊,“若你執意如此,便墊著這個。”樊歆向他投去一圈眼中秋波,祁政將手握成拳,放在嘴前,虛咳一聲。
“梅總管,你同太醫一起去查驗太后的藥,是否真有毒。”祁政命令道。
很快,太醫和梅總管便回來覆命,“回皇上,臣在太后的藥罐中發現殘留的毒藥,且與瓷瓶中的毒一模一樣。”
貞太妃聞言,笑得更加得意,往樊歆身邊挪了半步,“這次看你還如何辯解?看來你這皇后寶座也坐不了多久了。”
樊歆狀似驚訝地捂住嘴,“難道太妃你一把年紀,居然還想當皇后?”
貞太妃又羞又怒,“你……”她剛說出一個字,祁政便厲色發話,“貞太妃,你離朕的皇后那麼近幹什麼?!”翊衛上前將貞太妃拉遠,兩人間的距離瞬間變得如長街寬度。
隨後,祁政注視著樊歆,語氣溫柔,“皇后,你可有話要說?”
樊歆起身,揉揉膝蓋,彷彿跪的有些疼,祁政連忙讓太醫去檢視,樊歆立馬制止,她還不至於那麼矯情。
祁政無奈,只得遣人給她搬了把椅子,樊歆坐著一邊捏腿,一邊道:“皇上,請恕臣妾有瞞與你,其實太后並非中毒而崩,而是中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