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總有圓時
清白給你,莫要欺負我痴心 擰一下發條鳥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待餘有時醒來,林中已經從葉縫灑落下大束小束的光影,雖不密集,卻與夜間迥然不同。
雖不明亮,但周遭已是能看清的程度,夜晚那四周流淌在黑暗裡的沉重感退去不見了。突然,他翻身站起,發現對岸的男女還未離去,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個夜晚她的離去,讓第二天的醒來好似帶著某種悲壯旋律。餘有時醒來第一反應便是擔憂大漢和少女的離開。
此刻看見對岸的光景,終於讓漂浮的心緒落地,讓隱蔽的悲觀暫時換成夜盡天明的晴朗。
對岸的女子正捧著溪水洗漱,清冽的溪水落在白淨的臉上,又迅速一滴滴滑落。睫毛、鼻尖上懸掛點點水珠,一雙眼睛比溪水還明亮。
發現對面傳來動靜,她抬頭看了過去,與另一邊呆呆望著她的餘有時目光交匯。
對岸的餘有時,被昨晚的妖風捲著火焰帶走了一叢雜亂鬍鬚,此刻雙目泛著剛剛醒來的淡紅,竟也有著幾分俊意。與昨晚初見時,那個站在溪中、周身落入陰影中的小野人形象,已經相差太多。
餘有時衝他忽地咧嘴笑起來,而後揮著雙臂,“你好,我剛才好像睡得很沉,醒來能看見你們真好。”
少女淡淡笑著,對他微微點頭,“你好,這會天亮沒多久,瞧你的火堆還沒燃盡呢。”餘有時回過頭,昨晚盛大的火叢,此刻只剩一堆灰燼中間的小火苗還在燃著。時間確實沒過太久,鬍鬚也還是被火燎過的一片粗短。
望著將要燃盡的虛弱火苗,餘有時內心生出一種感覺,終於要出這片松林了。
轉過身,少女已經擦乾了臉上的水珠,面頰清清爽爽,望之舒然。
餘有時大大咧咧,趴在溪邊,捧水洗過臉,又掬起幾捧呼啦啦一氣喝掉。晨光裡的溪流終是普通的小河,而再無獨特奇異。
小溪約十步寬的樣子,最深處也僅能及膝,溪中清澈,無蝦無魚,倒是一顆顆鵝卵石,光滑圓潤。
——
……
少女與大漢從行囊裡拿出乾糧,慢慢吃著。餘有時在對岸盤坐,靜靜望著他們。被他盯得逐漸不耐煩,大漢想衝他兇一句看什麼,一旁的少女卻噗呲笑了起來。
實在是對岸餘有時目不轉睛的模樣太過奇特,聯想起昨夜他的種種怪癖行徑,又讓她忍俊不禁起來。
“來這邊,乾糧還有多的。”剪水明眸釀著彎彎笑意,少女輕柔向他招招手。
不等大漢表態,餘有時已經跳入溪中,闊步橫穿溪流上了對岸。
待得這時,對岸兩人才發覺,餘有時竟是赤著雙腳,褲子自膝蓋往下已經沒了蹤影。看來真是個可憐人,少女從包袱中拿出一個饢餅遞來過。
餘有時頭一次離兩人這般近,隱隱能聞到少女身上的清淡花香。從她手中接過饢餅,朝她又開懷笑起來。
“你的鞋子呢?”
“應該落在了半路上。”
“你在林中待了多久?”
“一直走著,我也不知過了多久。”
“一直沒穿鞋?”
餘有時搖搖頭,咬了一口饢,“最初鞋子還在,後來才沒見了。”
少女望向林間枯枝,碎石羅布的地面,沒再多問。
大漢已經吃完,又喝了幾口溪水,朝餘有時走來,“小子,待會你要去哪?”餘有時嚼著乾澀的白麵饢,陷入了思考。
忽地一下,天地就寬廣起來,四面八方都是去路,他們有著行囊,有著方向,可是自已該去哪,哪兒才是自已的歸屬?
“你們要去哪?”他反問著。
“少打聽!”大漢眉怒眼瞪,看的餘有時連忙嚥下口中的饢,而後轉頭看向少女,眼巴巴得沒有開口。
少女也被他這副受了欺負的模樣給逗樂,莞爾一笑,朝大漢開口:”大哥,就讓他暫時跟著我們吧,等到了下處鎮上再讓他自行離開。”
餘有時其實很想在記起往事前一直跟著他們,但看著一旁大漢臉上不願意的模樣,沒有開口,連忙開心點頭應下,“這樣就好,下一處城鎮在哪?”
大漢將大刀負在背上,包袱斜挎肩上,“出了這林子,往東翻過兩座山頭就是了。不過我得把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有一點不規矩,立馬給我滾得遠遠的。”
餘有時不停點著頭,大漢瞧他一臉老實憨厚,便也沒多說什麼,轉身帶頭走在前面。
餘有時跑到少女身邊,替她背上那個小小的粉色包袱,望著少女就是忍不住地笑起來。
少女由著他也含笑跟在大漢身後不遠。
——
……
一路上,大漢在前面開路,遇見荊棘密佈的地方,便拿起背上闊刀,大開大合開出一條坦路。於是後方的餘有時和少女沿途多是輕鬆,甚至餘有時赤著腳仍圍著少女跑前轉後,活像圍著繁花的蜜蜂,嘴上也嗡嗡不停,“你們是兄妹?”
“家在哪的?”“要去哪?”“你大哥的大刀可真威風。”
少女見他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樣,眼神卻是單純可愛,便沿路告知他不少事來。
原來大漢叫元寶,少女叫元圓。說起自已名字時,少女還微微紅了臉,偏過頭去。元寶比元圓大了四歲,只是體魄雄壯又揮著一口大刀,讓人不自覺以為大了十歲有餘。
兩人家在彩雲郡的青山鎮上,家裡還有一位老孃與一條老狗。老孃上了歲數,前些日子夢見自已嫁往洛城的大閨女,醒來想念的緊,便讓元寶帶上元圓去洛城拜訪二人的大姐,告知自已心意,盼著閨女能回家待上一些時日,以防哪日自已隨大限離世卻沒了再見的機會。
元圓心思單純,性靈純粹,隱隱透露出此行去洛城還有別的事要辦,但前面的元寶呵止了她,並給餘有時一個兇狠的眼神。
自從知道少女的名字,餘有時便不停的叫著少女的名字,在她身前身後不停嗡嗡:“元圓,元圓,圓圓,真好聽。”
元圓見他嬉鬧,紅了臉蛋,自已隨了名字,從小就凝聚一家人的疼愛,全家連同大哥都可勁地寵著她,讓這名字更像是女兒家的乳名一般。
被餘有時不歇氣地喊著鬧著,少女終是羞慚嗔道:“別再念啦,你怎好意思。”
餘有時停在元圓身前,望著她因羞惱而紅潤的臉龐,忽地就想起了藍裙姑娘,而後發覺,自從昨夜和元寶元圓二人交談之後,直至今日大半天裡,自已竟沒有再想起她來。
她和那座小屋不經意就恍忽在記憶中,讓因為看見元圓粉紅臉頰而想起她的餘有時一陣蕭索。
溪邊的那堆篝火大抵早已燃盡了吧。
元圓見他安分下來,面色也沉了幾分,以為他小孩般的心境被自已傷到了,連忙開口,“不是不許你念啦!”
餘有時兀地又燦爛起來,“元圓,你是我這會腦中知道的第二個名字,元寶是第三個。”聽聞他這麼說道,元圓心中不由一糾,“餘有時,你會想起來的。”
餘有時卻似沒聽到一般,繼續繞著她轉圈,“我叫餘有時,你叫元圓。總會有時,總有圓時。”
元圓繞開他紅著臉追趕已在前面走遠了的元寶,餘有時眼中的元圓周身光華漸濃,越似仙女在人間。
自從元圓開口讓他隨自已一路時,餘有時便從她身上看到了縷縷純淨的靈華,繚繞在其周身。
這一路上隨著接觸,眼中華光愈濃,餘有時並不知曉這些出現的靈華是什麼,但卻從心底感到與之相處越發舒暢,越發想和她在一起親近起來。
赤著腳也歡快,餘有時大步又來到元圓身邊,想了想朝她說了句,“圓兒,你真好看。”
元圓臉蛋忽地就紅了,攥起拳頭就要砸眼前這個行為怪誕、不知分寸的傢伙,卻見他又邁著步子跑到了元寶身邊:“大哥,還有多久能走出這片林子?”
元寶手中提著璃龍闊刀,聽見這聲大哥混聲難受,“混小子,一邊去,少在這攀親帶故,到了下個鎮子你就給我滾遠遠的。”
“元圓的?”
“餘有時!”身後少女嗔怒,一把抓住他所斜挎的自已的粉色包裹,卻是一半羞惱,一半納悶,看似老實的傢伙實則也頑皮呢。
元寶也瞪著他,驚疑昨晚那個燒了鬍鬚的傢伙怎得也不全是老實芯子。
可餘有時心中卻未有所感,反而無論昨夜還是今日一切全是自然流露,瞧見純良的元圓就想與之親近,好似本能。
只是想離她近一點,看她多笑一點。畢竟她告訴餘有時,家中隨自已長大的老狗近來食少眠多時,會紅了秋水雙眸。而昨夜自已似乎也哭紅過眼睛。
離別難訴,可元圓的名字好美啊,餘有時想著。
——
……
待出了這片林子,雖又是日近黃昏,太陽西垂,視線卻短暫的開闊起來。林中穿行良久,這會從裡面幽閉的環境出來,三人都是長舒一口氣,心境上較之方才明朗不少。
“餘有時……你怎麼了?是想什麼傷心事了嗎?”元圓轉頭髮現身側的餘有時嘴角和之前一樣開心咧著,眼中卻兀自流出淚來。
這眼淚也不喧囂,靜靜從他臉上滑落,滴落林子邊緣的土壤不見。這一幕瞧得元圓心中難過,開口問道。
抬手抹過眼淚,望向少女略帶擔憂的眼神,餘有時搖搖頭,“就……就不知怎回事,好像從林中出來,身上少了些彷彿很重要的東西。”
他抬手看著手背上的淚跡,不難過,沒察覺,怎就流淚了。
但說完這句話,眼淚就不再流了。肩上有種幽幽錯覺般的涼意,右臂上的傷口微微生癢。
他用左手撓著,朝著元圓姑娘又是一副開心的模樣。
三人略作休整,便趁著夕陽,繼續往前趕路。餘有時不厭煩地喊著“元圓”,路上不時回頭望上松林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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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樣子,餘有時卻從沒想過,元圓會於夜裡蒼白倒在自已眼前。
黑夜還是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