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火堆旁的人影轉了過來。

“誰!”

一聲清脆的嗓音穿透松林間仿若凝固的沉默,右邊的人影率先站了起來,姿勢戒備。

“先站那別動!”左側的身影慢了半步卻也很快反應過來,起身後擋在另一人面前,身材高大。

魁梧的體魄在背後篝火的襯托下,竟是傳遞出一種壓迫感來。

餘有時激動不已,難以抑制,想跑至他們身前,高大身影沒有任何猶豫,噌地一聲拔出身側的大刀,“別動!”

餘有時只得堪堪停住腳步,站在溪中,面對兩人。

高大之人,轉過頭與身後簡單進行眼神交流,後者站出來問道;“你是何人?”

“我叫餘有時”,這是醒來後他從藍裙姑娘口中知道的,唯一關於自已的訊息。

“你從哪來?”

餘有時犯了難,猶豫片刻後開口,“從林子那邊來的。”

“你來幹什麼?”

“我不知道。”

“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餘有時真誠地答道,偏偏這幾個簡單問題卻恰是目前他最難回應的。

持刀那人,忽地就將大刀掄了起來,連貫揮舞幾下,刀勁剛烈,過而成風。

“老實點,少在那打馬虎,這大刀可不是陪你玩的。”

餘有時有苦難言,卻也能明白對方所為。自已可以不管不顧,對方卻要考慮遇到歹人的可能。

“我醒來後便記不得事,一個人在這林中走了很久。”說完餘有時又補一句,“這林子好大,我走了很久很久。”

岸上纖弱的身影此刻從火堆拿起一個燃燒的樹枝,舉著來到溪邊。隨著腳步的靠近,火光將溪中的餘有時從黑暗中映照出來。

一個鬚髮凌亂,衣衫殘破的男子站在溪中,眼裡淚光閃爍。看面目是個年輕男子,可鬍鬚卻如雜草橫生,似野人又不似野人。

在餘有時眼中,被揮刀男子雄壯身軀所襯下更顯削瘦的女子,持一火把,步履淡然地走至岸邊,近在火光旁的臉頰柔和,陰影溫暖。

“怎麼走過來的?”雖是對峙般的局面,可火光飄搖,聲音悅耳,餘有時抹過眼角懸淚,“順著這條藍色溪流一直走到這兒。”

“什麼藍色溪流?”火光中的女子眉頭微皺,面帶疑惑。

“就是這……”餘有時低頭指向所站溪流,開口一半,卻愕然發現,腳下的溪流不知何時,已沒了藍色幽光。

往四周望上一圈,除過近處眼前的溪水在火光下浮光躍金,較遠處的便已經昏暗沉寂,而更遠處的溪流則消隱在黑暗中不見,成為了黑暗本身的一部分。

捧起一汪溪水,溪水從指縫間嘩啦散落,再無任何獨特之處。

“它方才還是藍色的。”

“少胡言亂……”持刀男子開口呵斥,女子開口攔下:“瞧他應是個可憐人,別為難他。”

說罷女子轉向餘有時:“你上來吧,這邊有火,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

持刀男子卻奔至溪邊,“不行!你去對岸待著,要是敢隨便過來,試試!”

又揮了幾下大刀,他對少女微微搖頭,女子便沒有再多言。

“能給我點火嗎?”餘有時懇切地問道。

魁梧男子接過女子手中火把,單臂一揚,火把便劃過餘有時頭頂,落在另一岸的草地上。

餘有時怕火把熄滅,連忙奔往對岸,舉起火把,貼在眼前。

臉龐被烘烤得生疼,可他還是盯著瞧了好一會。

溪流並不多寬,餘有時不時看看火把,看看對岸。

對岸的兩人重回火堆旁坐下,男子仍面對著他,保持警戒。從林下撿來一堆枯枝,餘有時用火把也漸漸生起一堆火。

大火在黑暗中恣意扭動,橘光灼灼。可餘有時還在不斷從鄰近找來乾枯的木柴,添往其中。

沒多時,火焰已經比餘有時高了。對岸女子雖在閉眼休息,卻仍被暖紅火光和猛烈的嗶吧作響聲所勾起疑惑,睜眼轉過身來。

野人一般的男子抱著滿滿一捧枝幹,丟進像是祭祀時才會點起的巨大火堆中,嘴裡還在“嗚呼”歡叫。這一幕的畫面說不出的原始,而兀自讓人心底生安。

小小篝火旁的兩人怔怔看著對岸,都沒說話。

忽地一陣風來,火焰扭轉撲向野人的面龐,他慘叫一聲,連忙後退。鬍鬚卻已被點燃,快速燃燒著。

餘有時臉頰滾燙難耐,一頭扎進溪中。搖頭擺腦,好一陣才站起身來。

“噗呲”,“唔哈哈哈哈”,女子和大漢一同笑了出來。少女笑過一陣很快收斂姿態,倒是大漢一陣接著一陣,洪亮的聲音引得餘有時在溪中也笑了起來。

餘有時突然想起什麼,走向對岸,但大漢只是盯著,沒有舞刀呵退。

從懷中掏出最後一小把松子,放在岸邊,“這松子很好吃的,你們嚐嚐,我只剩這麼多了。”

餘有時放下後便回到對岸,坐在火旁,鬍鬚已經被燒去了七八分,一點點胡根雜亂,沒了野氣。

大漢拿過鬆子回到火邊,瞧過一番,合掌一捻,松殼便裂開了。

他將松子遞給少女,少女纖手從掌心抓過幾顆,看了一眼對岸。

松子入口傳來一種馥郁的木脂芬芳,隨著咀嚼還能溢位滿口的淡淡油香。吃過幾顆,突然女子周身一頓,“這松子……靈韻好濃郁。”腹中傳來暖柔之感,通遊全身。

大漢朝對岸喊一句,“你這松子哪來的?”

餘有時正摸著胡茬,聞聲後抓抓腦袋,配上方才的趣事,在大漢眼中一臉的憨厚模樣。

“在林中撿來的。”

“哪片林中?”

“離這很遠了,我走了很久,只有在那裡見到過,還有松鼠。”

“可惜了。”

“是不是很好吃,但剛才給你們的已經是最後的了。路上我吃了很多。”

大漢聞後微微遺憾,但也轉瞬就看淡。

“很好的松子,多謝相贈。”少女的聲音從對岸傳來。

“這火把才好呢,多謝相贈”餘有時真誠回應。

少女又“噗呲”笑出聲來,不知是否想起了剛才餘有時的窘迫趣事。

餘有時心中卻是希望她多笑幾聲,少女的聲音清亮柔爽,笑聲更是舒緩著聞人的心境。

大漢這會戒備消散大半,“你怎麼一個人在林中?”

“我醒來時身邊還有一人,但她第二天離開了。我不知去哪,就進了林子。”

“她沒給你說去哪?”

“沒。”

“她也沒告訴關於你自已的事?”這句倒是少女好奇開問了。

隔著小溪,火堆旁的少女,小小的蜷坐著,腦袋枕在並起的膝蓋上,面頰白皙中暈著一點橘色火光,讓人看著心生出一種暖洋洋的舒服之感。。

“沒有。”

“你為什麼選擇穿過鬆林呢?”

餘有時微微一愣,確實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但木屋,池塘等都好似是很久以前所見,隔著一陣恍然,“沒細想過,應該是隨便選擇的。但這個林子真的好大。”

大漢這時開口,“怕是你迷了路,在裡面轉著圈,走了不少冤枉路才對。這林子橫穿也就一天的功夫。”

餘有時不知如何回答,自身也沒想明白其中的奧秘,小河的藍色幽光也消失不見,便微微點頭,“應該是了。”

“要不了多久天就亮了,你若是一直趕路,休息一會吧。”少女衝餘有時輕柔的建議著。

餘有時這才察覺,那晚同她雲雨後陷入深深的睏意,而後倒頭沉沉睡去。如今走了那麼久,途中竟是一點不困,疲倦也沒多少。

但這會聽聞少女的言語,忽地一下,睡意就似夏日的暴雨,沒有前奏就傾盆落下。

身軀發軟,四肢變沉,眼睛張合遲緩。

他撐著逐漸閉合難以張開的雙眼,又撿來一捧枯枝,扔進火中。而後就躺在火堆暖意能夠籠罩的地方,沉沉睡去。

大漢瞧他躺下就沒了動靜,胸腹起伏微弱緩慢,鼻息輕淡,已是睡熟,不由得愣了一下。

“倒是個妙人,說睡就睡。有趣”

少女輕輕笑道:“你也休息會吧”

大漢搖頭,看向四野的黑暗。隨對岸之人睡下,溪邊的寂靜再次凝重,只有兩岸呼應的火堆不時嗶吧一聲。

“等出去再說。”

說完大漢也撿來一點幹樹枝,添進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