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有時再次躺在床上,閉眼回憶昨晚的旖旎。

黑夜中的一切都帶著神秘的色彩,以致讓人血脈沸騰的交歡都保留最後的一絲清明與無奈。

雙手不斷在她身上撫摸遊走,暖玉般柔軟,一聲聲“有時”讓兩人愈往峰巔,可是他卻不能喊出這個身下女子的名字。

餘有時壓住喘息,再次問及,“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一雙細膩凝脂的手臂環繞過他的脖頸,呵氣成蘭的薄潤雙唇吻了上來。餘有時只好又暫時放下,盡情與她行至更深更遠。

夜幕給一切披上一層鈍感,她躺在餘有時的臂彎,全身緊緊相依。

“我會想起那些過去嗎?”

她這次沒回避,“總會有時。”

“過去裡有你對嗎?”

她正撫摸餘有時右臂傷疤的手停下來,側過頭,吐出粉色舌頭,輕輕地舔著。

“你會陪我找回記憶嗎?”

“會的。”她點點頭,餘有時的右臂已經溼潤一片。

長夜把大地從勞作奔波中釋放,用這段休憩來構建成四季的生命節律。餘有時漸漸落入一種濃厚綿密,又似新春發芽般無可阻止的睡意。

眼睛閉上,呼吸緩和,思緒也從某些具體的事物關係中潮水一般散往周邊的黑暗混沌。

“今夜過後,我就要離開了。”

聽見了這一細語,餘有時卻沒能在當時理解其中的涵義,只沉悶無力的“嗯”一聲,彷彿回應某個迷霧之外遙遠的約定。

“我們會重逢的。”

“嗯”,回應完,餘有時便徹底睡去。

……

關上房門前,餘有時站在門檻處,細緻地又將屋內看過一遍,裝進心間,記入腦海。而後關上木門,轉身往松林中去。

從靠近小屋這邊進入,一眼望不到另一側盡頭所在。越往裡走越是發現四周的特徵模糊起來,一時東西難辨,南北不分。

林中樹木長得緊密,地面落滿松針。大多松樹枝幹端正,但也有個別宛若蝤盤蛇繞,突兀其間。

幾隻松鼠靈巧迅捷地在樹間爬過,其中一隻宛若好奇般,停在餘有時眼前一棵樹上。

四隻小爪子抱著粗糙樹皮,同身子一樣大的尾巴貼在背上,通身黃棕的密毛,眼睛烏亮,正看著他。

“你好呀。”他揮手打個招呼。結果松鼠嗖的一下躥到別處。餘有時一陣錯愕一陣好笑,“什麼嘛,一隻好奇的膽小鬼而已。”

林中景觀大體一致,走了許久,並沒有什麼格外獨特值得駐足的地方。但餘有時也不覺得無趣,只是身影蕭索,不免感到有點孤單清冷。沒人相伴,無人言語。

自從昨日恍然醒來,經歷一片茫然的空洞,身體漸漸恢復過來,連情緒也大體穩定。

甚至時間越往後,餘有時在獨處的這短時間裡,像個嬰兒學語,小娃學步,跌跌撞撞尋找一種自洽,漸覺自已好似本不是個沉默的人才對。

但那月光般清幽少語的女子,相處之時總能讓身邊之人不覺融洽進她的世界裡。與之輕聲,與之幽舞。

她離開的這大半日裡,餘有時也逐漸接受了自已的獨特處境。在松林穿行中,卻不時糾結苦惱一番。

過往的回憶都無從參考,自已本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好似早晨的穿堂風,吹散了小屋豐盈的幻覺,吹開了一縷縈繞在昨日今朝間的簾幕。

正當此時,一陣比微風更烈,比狂風更柔的勁風襲過林間,樹葉簌簌作響,松葉紛紛揚揚,灑落之間勝過雨點密集。

餘有時站定在風中,被攏進一片落葉的天地。光線微暗,前後路上,有束束光影斜落下來。

怔怔地就想起來了昨夜池塘,昨夜油燈。

恍然間內心感嘆,若是此刻她在身邊多好。此景好看,卻無人共賞,無人言語。

“啊啊~”餘有時突然就喊了出來,樹上撲稜驚起一群鳥雀,飛在天上成為灰色的影子。

本隱藏在樹間的幾隻松鼠,也被他突兀的一陣喊叫嚇到,一個個飛快地躲進各自的小小洞穴。

大喊過後,餘有時又哈哈狂笑一陣,像極了精神有異的瘋子。但方才大喊卻是未經思考自然而然就喊了出來。

宣洩一般的叫喊使得此刻餘有時通身舒暢了幾分,勁風還未停歇,卷著紛紛松葉漫天飛舞。他閉上眼睛開始憑意氣指使,揮動四肢。

似舞似拳,卻是身軀僵硬,動作滯澀,甚至手腳之間的往來還不時生髮衝突。

像極了學別人把式的開檔小孩,揮舞的饅頭柔拳甚至能落在自已臉上,最終只哭鬧著跑進屋內找孃親的懷抱與疼愛。

餘有時這會前手一記長拳直出,下一刻便呈金雞獨立,而後再跟一腳蹬腿,兀地,身形搖擺,重心後倒,一屁股栽坐下去。

坐倒在地,他也不爬起,順勢仰面躺下。光線又暗了幾重。

松葉飄飄灑灑落下,餘有時大口呼吸著。直到嘴中也落入飄葉,方連忙爬起,將樹葉吐出。

拍打掉身上落葉、泥土,餘有時落腳輕緩,一點點向東南側五丈開外一顆松樹移去。

來到樹下,打量著頭頂的樹洞,他手腳並用,倒是很快爬了上去。

方才大喊之時,幾隻松鼠竄逃,而其中一隻不巧地暴露了自已的小窩。也正好因為餘有時離它小穴較近,便消遣寂寞,爬上了樹幹。

心中倒是沒什麼歹念,卻總想和它玩鬧一番。

餘有時將臉貼在樹上,一隻眼睛湊在洞口往裡望去。小小的樹穴中,一隻松鼠縮在最裡,呆呆傻傻地看著堵滿洞口大眼,身後毛茸茸的尾巴比它的身子還高些許。

瞧它這副蠢模樣,其實餘有時想裝作怪物衝樹洞亂叫幾聲,但最終沒有開口。

只是伸手,用手指搜刮乾淨小洞裡的松子,便離開了,心念:廣積善行。

待他離去好一會,小松鼠半個身子探出洞口,望著夜色漸濃的林間久久未緩過神。

直到幾隻松鼠來到它的洞旁,它才鑽了出來,小爪子好一陣揮舞。

彷彿在訴說自已的悲慘遭遇,來者的慘絕鼠寰。

鼠鼠我啊,剛被巨眼大漢堵住洞口給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