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星沒理會他的咆哮,只是捂著肩膀,疼得齜牙咧嘴,可眼神卻亮得嚇人,亮得跟黑夜裡墳地裡的兩盞鬼火似的。
那是一種在崩潰邊上,突然想明白了的透徹。
“鐵祝,你聽我說,你先別急眼。”
井星喘著粗氣,每一個字都像從肺裡硬擠出來的。
“咱們剛才那套,不好使。硬拽,硬喊,跟治水似的,光堵不行,得疏通。”
他緩了口氣,說出了一串讓禮鐵祝一個字都聽不懂的話。
“這心毒的根兒,俺瞅明白了,是把咱心裡那個‘多巴胺獎賞迴路’給黑了。
就是說,你幹一件讓你得勁兒的事兒,腦子裡就給你發糖吃,這叫獎賞。
現在那毒火飛龍,就是個黑心的作坊主,它把咱腦子裡的糖都換成毒藥了,可咱還以為是糖,吃得老開心了。”
禮鐵祝聽得一愣一愣的,啥叫多巴胺?啥叫回路?那玩意兒能吃嗎?
“你說人話!”
“人話就是!”
井星猛地抬高了聲音。
“他們現在就跟抽大煙抽上癮了一樣!
你現在硬把他們的煙槍搶走,不讓他們抽,他們不會感謝你,他們只會跟你拼命!
這叫‘戒斷反應’,比抽的時候還難受!會要了他們的命!”
他死死盯著禮鐵祝的眼睛,眼神裡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瘋狂。
“唯一的招兒,就是咱也點上一袋,鑽到他們那個抽大煙的幻境裡去!”
“進去幹啥?跟他們一起嗨啊?”
禮鐵祝還是沒明白。
“進去,幫他們把這口‘煙’抽完,讓他們抽到噁心,抽到想吐,讓他們自己把煙槍給砸了!
這叫‘完成獎賞閉環’!
然後,再趁他們腦子最空虛的時候,給他們心裡種下一個比抽大煙還得勁兒的東西!
比如,保護兄弟,守護家人!
用一個更大的念想,把那個毒念想給頂出去!
這叫‘認知行為療法’!”
井星一口氣說完,累得直晃悠。
“只不過,咱這回的手術檯,是他們的心。咱這回的手術刀,是咱自個兒的命。”
禮鐵祝聽完,徹底傻了。
他大概其實是聽懂了,但就是因為聽懂了,他才覺得井星是真瘋了。
“扯犢子!”
他一把薅住井星的領子,眼珠子瞪得跟牛眼似的。
“井星大哥,你那叫療法?
那叫他媽的送死!
你進去了,出不來咋整?
那毒火飛龍巴不得你這樣的上門白給呢!
到時候咱倆都陷進去了,誰來救他們?
大夥兒一塊兒在這兒完犢子,給那飛龍當化肥?”
這純粹是感性對理性的降維打擊。
在禮鐵祝的腦子裡,保護兄弟就是豎起盾牌,就是揮劍砍人,哪有把自個兒腦袋伸過去讓敵人砍的道理?
這是他作為一個隊伍裡核心人物,最樸素也最堅定的守護方式。
可井星的冒險,恰恰就是要打碎這面盾牌。
井星沒掙扎,他任由禮鐵祝抓著,只是慘然一笑,抬起手裡的〖星光扇〗。
“刷”的一下,扇子展開。
扇面上不再是山水畫,而是一片由無數光點構成的、複雜到讓人頭暈的立體星圖。
星圖中央,有一個代表著商大灰的光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淡。
光點旁邊,還有一行不斷跳動的小字。
“心毒依賴模型推演……目標:商大灰。生命體徵:百分之二十一……臟器衰竭倒計時:九分四十七秒。”
井星抬起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指向不遠處還躺在地上、臉上掛著幸福笑容的商大灰。
“鐵祝,你看大灰。”
禮鐵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商大灰確實在笑,嘴裡還吧唧著,好像在吃啥山珍海味。
可他的臉,卻是一種毫無血色的慘白。
他的胸口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他露在外面的胳膊,面板鬆弛,像是被抽乾了水分的橘子皮。
幻覺裡,他吃得腦滿腸肥。
現實中,他的身體正在因為得不到任何真正的能量補充而迅速走向死亡。
“他覺得自己吃撐了,可他的胃早就空了。
他的身體在瘋狂報警,可他的腦子聽不見。”
井星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
“再過九分三十秒,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回他了。
他的身體機能,會在他最幸福的飽腹感中,徹底崩潰。”
“你選吧。”
井星看著禮鐵祝。
“是看著他這麼笑著死,還是信俺一次,咱倆一塊兒,去鬼門關裡把他拽回來。”
時間,在這一刻,成了最狠毒的劊子手。
禮鐵祝的手,慢慢鬆開了。
他粗重的呼吸聲,像個破了的風箱。
他看看扇面上那飛速倒數的數字,又看看商大灰那張透著死氣的幸福的臉,再看看井星那張寫滿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的臉。
他心裡那道用“耿直”和“厚道”砌起來的牆,塌了。
是啊,不這麼整,又能咋整呢?
眼睜睜看著兄弟們一個個笑著玩完嗎?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那股子混不吝的傲慢勁兒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豁出去的狠。
“行。”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個字。
井星的身體明顯鬆弛了一下,他知道,他賭贏了。
“但是。”
禮鐵祝的下一句話,卻讓井星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禮鐵祝死死地盯著井星,一字一頓,像是把每個字都釘進井星的骨頭裡。
“醜話說前頭。
井星大哥,你進去,我在外面給你護法。
要是到了時候你出不來,或者你也跟他們一樣,變成了那玩意的傀儡……”
他頓了頓,抬起手裡的〖勝利之劍〗,劍尖,對準了井星的心口。
“我會先一劍捅死你,然後我再自殺。”
“我不能讓你變成那怪物的傀儡,更不能讓咱倆的屍體,成了它鍋裡的菜。”
這話裡,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沉重的承諾。
是東北漢子最極致的守護,就算是一起死,也得死得乾乾淨淨,死得有個人樣。
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過了許久,井星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肩膀上的傷口因為笑容的牽動,滲出了更多的血。
“一言為定。”
他伸出沒受傷的手,和禮鐵祝的劍,輕輕碰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像是一個生死契約,就此達成。
“現在……”
井星收回笑容,眼神重新變得銳利。
“咱們得選第一個‘手術’物件了。”
他的目光,掃過場中一個個沉淪的同伴,最後,在一個人的身上停了下來。
“誰的執念,最單純,也最容易找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