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星那句“誰的執念,最單純”,像個小石子兒,扔進了這潭死水裡。

禮鐵祝的大腦門子上,那幾道褶子擰得跟麻花似的。

他瞅瞅這個,瞅瞅那個,最後眼神兒落在了不遠處,那個躺地上還一個勁兒吧唧嘴的商大灰身上。

“他。”

禮鐵祝的回答,嘎嘣脆。

“為啥是他?”

井星捂著肩膀,疼得一吸氣,半邊身子都跟著抽抽。

“因為他那腦子裡,除了吃,就沒裝過別的。”

禮鐵祝說得斬釘截鐵。

“別的幾個,又是情又是愛,又是嫉妒又是悲傷的。

那心眼子都八百個彎,跟盤絲洞似的,咱倆進去得繞懵圈。”

“就他,商大灰,一條道跑到黑,那心思就跟個鐵管子似的,一頭兒進,一頭兒出,直溜!”

“他那夢裡,指定就是吃,沒別的花花腸子。”

井星聽完,那張慘白的臉上,居然擠出了一絲贊同的笑。

“有道理。”

“鐵祝,你這次沒用肌肉思考。”

“井星大哥,你埋汰我啊!”

禮鐵祝回了一句,可臉上的緊張卻半分沒少。

“說吧,咋整?咋鑽他腦子裡去?俺們又不是孫悟空。”

井星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鼓勁兒。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顆黑不溜秋的藥丸子,一顆塞自己嘴裡,一顆遞給禮鐵祝。

“這是‘清心丸’,能讓咱倆在幻境裡,守住最後一絲清明,不至於真陷進去。”

“然後呢?”

禮鐵祝把藥丸子跟嚼豆兒似的,嘎吱嘎吱給嚼了。

“然後,”井星的眼神變得異常嚴肅,“俺是手術刀,負責精準操作,找到他心毒的根兒,給他割了。”

“那你呢,鐵祝,你就是開山斧。”

“開山斧?”

禮鐵祝一愣。

“對。”

井星的目光,落在了禮鐵祝那把黑不溜秋,還冒著“傲慢”邪火的〖勝利之劍〗上。

“俺們進去之後,那夢裡的一切,都會攻擊俺們。

你的任務,就是把所有擋路的東西,全都給俺劈開!

不管那是山珍海味,還是酒池肉林,只要它敢攔著,你就給它剁碎了!”

“還有,”井星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如果俺……俺要是撐不住,開始說胡話,你也得一斧子把俺‘劈’醒。”

這話裡的意思,禮鐵祝懂。

那不是真劈,是用最直接的辦法,把井星從沉淪的邊上給拽回來。

“明白了。”

禮鐵祝把〖勝利之劍〗往地上一插,發出“鐺”的一聲悶響。

“你負責動腦子,俺負責掄膀子。”

“咱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井星點了點頭,扶著牆,一步一步挪到商大灰身邊。

商大灰這會兒,臉上那幸福的表情,已經有點發紫了。

他嘴裡還在不停地念叨。

“香……真香……”

“再來個……鍋包肉……”

井星看著他那樣子,心裡頭跟針扎似的。

他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輕輕放在了商大灰滾燙的額頭上。

“鐵祝,手放俺後心上。”

“別用勁兒,把你的氣,順著俺的胳膊,傳過去就行。”

“記住,不管瞅見啥,都別撒手。你一撒手,咱倆可能就都回不來了。”

禮鐵祝一言不發,走上前,那隻蒲扇大的手掌,穩穩地貼在了井星的後心窩子上。

一股子粗糲又渾厚的力道,帶著禮鐵祝那股子蠻勁兒,傳了過來。

井星閉上了眼睛。

“準備好了。”

“商大灰的饕餮夢,俺們來了。”

話音剛落,井星的身體猛地一顫。

禮鐵祝感覺自個兒的手心,像是摸上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緊接著,又像是掉進了一個冰窟窿。

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

周圍那些打成一團的兄弟,那頭在天上盤旋的毒火飛龍,都像是被水化開的墨,迅速褪色、模糊,最後變成了一片混沌的漩渦。

禮鐵祝的腦袋“嗡”的一下,天旋地轉,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

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這哪還是剛才那個打得稀巴爛的破地方。

這簡直就是……廚子的天堂,胖子的地獄。

天,是金黃色的,像一大塊剛出鍋的雞蛋糕,軟乎乎的,還往下掉著糖霜一樣的“雪花”。

地,是褐色的,踩上去黏腳,禮鐵祝低頭一聞,我滴媽,是醬油和滷肉汁和成的。

一條油汪汪的“河”,從他腳邊流過,河裡飄著的不是魚,是一根根烤得滋滋冒油的法蘭克福香腸。

遠處的“山”,全是用一塊塊炸雞堆起來的,山頂上還冒著熱氣。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子甜、鹹、香、膩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燻得禮鐵祝直犯惡心。

“我操……”

禮鐵祝這輩子,都沒見過這場面,一句國罵憋不住就禿嚕出來了。

“這……這埋汰地方,就是大灰那小子的夢?”

井星站在他旁邊,臉色比剛才還白,但眼神卻異常清亮。

“沒錯。”

“你看那兒。”

井星抬手一指。

順著他指的方向,禮鐵祝看見了這座“美食之城”的中心。

那兒,有一個用巨大漢堡胚子搭起來的寶座。

寶座上,坐著一個胖得跟個肉球似的“國王”。

正是商大灰。

此時的商大灰,穿著一身油乎乎的“黃袍”,頭上戴著用烤雞翅串成的王冠,手裡拿著一根巨大的烤豬蹄子當權杖。

他正一臉幸福地,把一個跟小山似的冰激凌往嘴裡塞。

他周圍,圍著一群用麵糰捏成的、看不清臉的小人兒,正載歌載舞地讚美他。

“吾王萬歲!吾王真能吃!”

“撐死他們!吾王是天下第一大胃王!”

商大灰聽得哈哈大笑,一口就把那小山似的冰激凌給吞了,然後又抓起身邊一條流淌著“奶油瀑布”的巧克力棒,啃了起來。

禮鐵祝看著這一幕,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現在總算明白,為啥外頭商大灰的身體機能會衰竭了。

在這夢裡,他吃的根本停不下來,身體的能量,全被這幻覺給抽乾了。

“咋整?”

禮鐵祝抄起了手裡的〖勝利之劍〗,劍身上那股子黑色的“傲慢之火”又開始往外冒。

“俺上去給他一劍,把他劈醒得了!”

“不行!”

井星一把按住他。

“你現在劈他,等於是在他最爽的時候打斷他,他會把你當成敵人,他的夢境會調動所有的力量來攻擊你!到時候就真出不去了!”

“那你說咋整?看著他吃死啊?”

禮鐵祝急得直蹦高。

井星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他不是喜歡吃嗎?”

“那咱就……讓他吃個夠。”

“讓他吃到吐,吃到怕,吃到看見吃的就想死。”

井星說完,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已經破破爛爛的長衫,邁步就朝商大灰的“漢堡王座”走了過去。

禮鐵祝沒轍,只好提著劍,罵罵咧咧地跟在後頭。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兩個用油條捏成的“衛兵”,交叉著手裡的“麻花長矛”,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井星微微一笑,從袖子裡“變”出了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

酸菜豬肉餡兒的。

那香味兒,在這片膩得發齁的夢境裡,顯得格外清新脫俗。

倆油條衛兵聞到這味兒,那本來就軟趴趴的身體,瞬間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更蔫了。

井星沒理它們,而是衝著王座上的商大灰,朗聲喊道。

“大王!”

他這一嗓子,把商大灰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

商大灰眯縫著眼,瞅了瞅井星,又瞅了瞅他手裡的餃子,含含糊糊地問。

“你……你誰啊?給本王帶啥好吃的了?”

井星的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那樣子,活脫脫一個古代給皇帝進獻寶物的大奸臣。

“回大王,小的是新來的御廚,井星。”

“我看大王您天天吃這些西方的垃圾食品,炸雞漢堡冰激凌,想必也吃膩了。”

“小人特地為您準備了咱家鄉的菜,換換口味!”

“家鄉的菜?”

商大灰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迷茫,但更多的是好奇。

“啥菜啊?端上來瞅瞅!”

井星打了個響指。

他身後的地面,突然裂開,一張巨大的、鋪著紅格子桌布的八仙桌,緩緩升起。

緊接著,一道道菜,憑空出現在桌子上。

鍋包肉,金黃酥脆,澆著酸甜的醬汁。

地三鮮,茄子土豆青椒,油光鋥亮,裹著濃濃的蒜香。

小雞燉蘑菇,用的還是野生的榛蘑,粉條吸滿了雞湯的鮮味兒。

還有血腸、白肉、溜肉段、殺豬菜……

一桌子正宗的、冒著熱氣兒的東北硬菜。

這些,全是井星用自己的意念,結合商大灰內心深處最渴望的味覺記憶,幻化出來的。

禮鐵祝在旁邊都看傻了。

這他媽也行?

商大灰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他扔了手裡的巧克力棒,連滾帶爬地從“漢堡王座”上衝了下來,撲到了桌子前。

“對對對!就是這個味兒!”

他甚至沒用筷子,直接下手,抓起一塊鍋包肉就塞進了嘴裡。

“嗚……好吃……太好吃了……”

他一邊吃,一邊眼淚都下來了。

這,才是他記憶裡最深刻,最魂牽夢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