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力邢別墅旁不遠,有棟附樓。

三層樓高,佔地面積比別墅小了近一半,卻有一個極寬的庭院。

庭院裡建了小亭子,有水池和草坪,另有孩子喜歡的彩色雕塑,卡通熊、蘑菇房、小假山等,還搭了一個鞦韆和滑梯。

孫嬌坐在鞦韆上,抓緊吊繩,晃悠晃悠地,仰頭望著天空。夜空透著白,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步子不急,落地踏實。

“管家說你還沒走。”高澤銳沿著石子路走向鞦韆。他頎長的身影把這裡充滿童趣的一切襯托得更迷你了。

孫嬌歪頭看他,想起了那晚商務酒會,也在一個水池邊見到他,同今晚有幾分相似。

“管家應該是見我的車還沒開走。”她說。

“那你今晚,能送我一程嗎?我也喝酒了。”高澤銳似乎是被自已打趣別人的話逗笑了,露出個很深的笑容,梨渦浮現出來。

“真不巧,我也喝了。要不咱倆,喊個代駕?”

孫嬌彎了彎眼角,兩人一同笑出了聲。

高澤銳大剌剌往滑梯的階梯上一坐。

他很年輕,青春痕跡尚未消退,透著簡單明快,人情世故與利益爭鬥還沒來及完全侵襲他。

“你找我有事?”孫嬌用腳往地面一踏,鞦韆停止擺動。

高澤銳不回答,仰首細細觀摩夜色中的三層小樓。不一會兒,他問,“這裡沒有人住?”

小樓沒有開燈,但一層廊簷下的觀景燈每晚都亮著,像是在等待什麼人,也像是在守護什麼人。

“這是我小時候住的房子。”

孫嬌也朝小樓望過去一眼,語氣很平淡,表情也很平淡,居然還帶著絲探究,彷彿這裡不是自已待過的,而是屬於別人的。

“那時我才幾歲,沒上小學呢,在這生活的日子是什麼樣,完全沒記住。那會兒爸爸還在,後來他遇到飛機失事。我媽拿著爺爺給的錢走了,我就搬到爺爺那棟別墅裡住。”

“小學初中高中,讀的是私立學校,兩週回一次家。大學,就在外地了。我現在,自已供套公寓,每個月要還貸款的那種。”

“你知道吧,我們福利院員工的工資,是財旺集團發的。愛心人士的善款資助款,只能用於福利院孩子們的生活和學習。所以,我可是標標準準的打工人,常常要算計著過日子的!”

淡淡的月光照著她的臉,鞦韆不動,她的臉也不動,完全暴露在光線下,凝上一層若有似無的浮光。

沒有父母陪伴成長的經歷,是不幸的,但能夠出生在這樣超級富裕的家庭,有長輩們照顧,又是極其幸運的。還真是讓別人不知道該安慰,還是羨慕。

高澤銳細細凝視她,心中升起的情感十分複雜。

“你媽媽走了,你不恨她嗎?”

作為醫生家庭的一員,高澤銳十分清楚,心理健康同身體機能健康,同樣重要。

而作為被賦予特殊責任的他,不得不先了解她的內心狀況,對於將來兩人間的相處是有益的。

孫嬌睜大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這樣問問題,很是冒昧。

高澤銳回了個尷尬的笑,但顯然他對答案十分執著。

孫嬌撇過臉去,一邊看著地面,一邊輕輕晃動鞦韆。

“以前挺討厭她的,覺得很難理解,為什麼會有不愛孩子的母親。而且我還那麼小,好歹也得帶大一點再走吧。”

“我大姑姑她們說,她是為了錢,才跟我爸的,看起來很情深意重,我爸被迷惑了,不顧家裡的反對也要娶她。”

“爸爸離世後,她沒有了固定的大筆資金來源,因為我爸在時,每年賺的錢都會給她保管。爺爺卻只肯給生活費教育費,保證她衣食無憂,等我成年再給一套房子。她不願意。拿著爺爺的幾千萬走了。”

“後來我管理福利院,裡面有部分孩子就是被遺棄的。那些人,直接把小嬰兒扔到福利院門口。孩子哇哇地一直哭,嗓子都啞了,因為大多數被丟的小嬰兒都出現在夜晚,沒人及時接收,被風吹得灰不溜秋,看上去可慘…”

“所以你就理解你母親了?”高澤銳在她臉上,沒看到太多被親情傷害影響的內容。

“不理解啊!”孫嬌瞪他一眼,“為什麼要理解?明明大部分的母親都有正能量,有些遭遇了不幸,打幾份工都會養活自已的孩子,母愛是偉大的,大部分的母親都是好的!”

她停了停,話鋒一轉,“只不過我母親不怎麼樣罷了。人嘛,就像樹葉,什麼樣子的都有,有重感情的,有生性涼薄的,有善良忠誠的,也有虛榮假意的。你都這麼大了,應該辯證地看問題!”

高澤銳看到孫嬌向他抬了抬下巴,拋來一個“你懂了吧”的眼神,表情像個老學究,正在給弟子傳授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奧妙。

他摸了摸後脖頸,謙虛道:“受教了,倒是在下淺薄了。”

孫嬌看他怪有趣的,還懂打配合,笑出了聲。

接著挪了挪視線,望向遙遙的遠方某處:“人嘛,總會遇到倒黴事的,或大或小。有人走夜路會掉到河裡,有人洗澡會摔一跤,還有的人站著不動都會被雷劈到呢!”

“你能說,那些人都不善良嗎?我們不該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已。”

“感情與血緣,是相互的,是天賜的緣分,若有一方不珍惜,失了這種緣分,對他來說,同樣是天大的損失。只不過有些人目光短淺,領悟不到這層,等自已也處境艱難,還會抱怨命運不公,從不檢討自已的問題,到時,只好由他們去獨自承受了。”

高澤銳對她這番長篇大論感到新奇與驚異,對她本人同樣。

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泥土,笑道:“小姐豁達,自成一派,看來,我是沒有用武之地了!”

孫嬌也離開秋千,她該回家了。

兩人慢慢結伴,朝停車區走去。“你是心理醫生?我爺爺讓你來幫忙開導我的?”孫嬌邊邁步子邊提問。

“是你爺爺讓我來幫你的,但不是開導心理問題。”高澤銳衝她神神秘秘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