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剛泛起魚肚白,一夜未眠的顧若曦翻身下床,開啟衣櫥,衣櫥裡大部分衣服是他買的,各種奢侈品牌不同款式的裙子。她記得他曾經說過,她穿裙子很好看,或許從那時起,她就無意識地愛上了這種簡單的服飾。只因他隨口而出的一句話。想了想,又把衣櫥的門關上。這些東西就如回憶一樣,該塵封了,無論多光鮮亮麗,如今也只能壓在箱底。
她翻出包裡的鑰匙串,取下其中最別緻的一把放於桌上,開啟門,下樓,再開門,關門。
她很輕,儘量不吵醒任何人。
走出別墅大門十米開外,她突然停下腳步。
十幾年來深入骨髓的記憶如過眼雲煙一幕幕飛速掠過腦海,眼眶忽然就有些發紅,她摸摸酸澀的眼睛,多久了,她沒再有過想要流淚的感覺。
無論昨晚他說的是真是假,無論在他心裡她究竟是什麼,她都不能再放縱自已留在他身邊。她知道,不管他有沒有把她當做姐姐,她都再沒有資格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因為是她,先忘了他是她的弟弟。是她,先走錯了路,即使來來回回尋了多少次,終是再也回不到原點。
有時候連她自已都噁心自已,因為她再也無法做到自欺欺人。
是,她愛上了那個男人,她愛上那個叫溫子晨的男人,她愛上那個和她一起長大、一起生活,一起在人生最黑暗最絕望日子裡互相依偎取暖的男人,而他卻是她弟弟,多麼可笑又可悲的一件事。
離開吧,何必讓自已禁斷的感情繼續這樣折磨自已又去噁心別人。即使沒有血緣的束縛,也逃不了內心的譴責。溫爸爸在世時說過,她是他姐姐。那麼她要給他的應該是姐姐甚至是媽媽般的愛,而不是戀人,不是戀人之間的愛,從來就不應該是。
若是他知道,也會覺得噁心吧。
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見,或許再過一個半年,或許一年、兩年,或許十年、二十年,或許……一走就是一輩子。
她回頭,再看一眼這棟全市獨一無二的豪宅,它依然如剛入住時那般驚豔奪目,彷彿時間從未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它會一直這樣直到天荒地老。不知多年後再見,它是否還能保持原貌,是否還能讓人輕易就想到了永恆。
有窗簾微動,那是她的房間,隱約可見修長的身影在視窗一閃而過,轉瞬又消失不見。她扯扯唇角,看向他房間緊閉的窗簾,這個時候他一定還在熟睡中,又怎麼會出現在她的房間。
走吧,何必故作姿態停留,既然決定離開,決定親手斬斷最後一絲聯絡,就再沒有理由回頭。
深呼吸,轉身。沿著遠離他的道路一步一步往前走,由彩色方磚鋪就的小徑曲折幽長,就像是通往心的方向。道路兩旁栽種的錦帶花開了,一大蓬一大蓬,紅豔嗜血。
隱匿在窗簾後的人自陰影中走出,透過窗戶靜默地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握緊的拳頭骨節泛白,掌心裡小小的鑰匙幾乎要嵌進肌膚,融入血肉裡。
不知不覺走到夏米家時,夏米正準備出門,她一臉蒼白疲憊地出現在夏米門外,這情形就像大半年前那個晚上,著實把夏米嚇了一跳。
她一言不發地進屋,雙目緊閉靠坐在沙發上。夏米給她泡了一杯熱茶,陪著她坐下。
“你這是怎麼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來回輕輕摩擦杯壁,好讓茶水的溫度透過玻璃溫暖她冰涼的手心。
“出什麼事了?”
她不想說,什麼都不想說,只想安靜,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
“你真是要急死我呀!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和溫子晨吵架了?”
她摩擦杯壁的手停一停,眼簾垂得更低,“讓我靜一下好嗎?”
夏米皺眉,盯著她蒼白的臉看了半晌後嘆口氣:“那你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我先上班了。”
她點頭。夏米起身,到門口又回頭看一眼沙發裡的人,見她依舊木訥地坐在那兒,手裡握著茶杯一動不動,有些不放心。
杯子在冰冷的手掌中漸漸失了溫度,顧若曦也未察覺,只是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茶杯,花茶的碎花瓣葉子在透明玻璃杯裡浮浮沉沉、忽高忽低,一會兒散開,一會兒又聚攏來,就像她變幻莫測的人生境遇。
不知就這樣看了多長時間。
看著看著,眼前的杯子竟然變得越來越模糊,四周的景物也虛幻起來,只覺得眼皮沉重得怎麼也不願再睜開。
朦朧中有嗆人的煙味竄入鼻中,她猛然睜開眼,卻陷入一片更駭人的漆黑之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濃烈的煙氣不停地從每個縫隙中竄進來。
她驚恐地爬下床,貓著腰沿著牆走。終於摸到門把手,開門,更多灼熱的煙氣瞬間撲面而來,灼得她臉火辣辣地疼。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妖冶亂竄的火舌照亮了周圍的景象,看清一切後她呆立在門口,有一瞬間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下一秒一顆心驟然狂跳,幾乎要蹦出她急劇起伏的胸膛。
這是老別墅,溫家的老別墅!
爸爸,那被熊熊烈火包圍的是溫爸爸的房間!
她瘋狂地往火勢中心跑,四周的火苗竄起來,舔過她嬌嫩的肌膚。可她到不了,無論她多努力,跑得有多快,都始終到不了那個近在咫尺的房間,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離自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漸漸匯聚成一個橙黃色的點,最終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沒有亮光,沒有溫度,如同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宇宙黑洞之中,無休無止的黑暗傾軋過來。
她跌坐在地上,想要歇斯底里地呼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怎麼辦?爸爸,我救不了你……
一大顆一大顆晶瑩的淚珠從漆黑的雙眸裡滾落,她跪在那裡,絕望地看著黑洞洞的前方,任淚水溼了一臉。
前方漸漸又出現了亮光,慢慢朝她而來,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整個景象在她面前復甦,她才清醒地認識到她又回到了老別墅。
這次沒有猛烈燃燒的火舌,沒有嗆人劇毒的濃煙,只有一模一樣數不清的房間,好多好多,多到她頭皮發麻。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迴盪,模糊飄遠的聲音顯得那麼空靈。
誰?是誰在說話?
她仔細去辨認,仔細去聽。
“若曦……若曦……”彷彿來自遠古的聲音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呼喊著她的名字。
這個聲音……小晨!是小晨!小晨你在哪裡?
她跌跌撞撞往前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開啟來找。
“若曦……若曦……救我……”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心急如焚,小晨,等我,等我來救你,不要怕,不要怕小晨。
在這沒有盡頭的走廊上,無數的房門一扇一扇被開啟,可是沒有,那個房間都沒有,她找不到他。在她快要絕望到瘋掉的時候,前方走廊昏暗的燈光下現出一個頎長高挑的背影。
小晨?是小晨嗎?他什麼時候長那麼高了?
她緩緩走近,從身後輕輕握住他的手,冰冷刺骨的聲音陡然響起,“你是誰?”
她想說她是若曦,是他一直呼喚的姐姐。可她開口,任她如何用力,喉嚨只會發出嘶啞的呼氣聲。
他依然背對著她,握在她手裡的他的手沒有一絲溫度,他冷漠得讓她害怕。
他伸出另一隻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緊握他的手指,譏諷的聲音響在她耳側,他說:“在我心裡,你從來都不是。”
她愕然呆愣在原地,一剎那,淚水模糊了雙眼。
他的背影已遠,她朝著他離去的方向追去。一路奔跑,一路喘息,淚水灑落在無盡的走廊裡。強烈的窒息感席捲了全身,就像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肺裡灌不進一絲空氣,瀕臨死亡卻仍不甘心地張口喘息。
周圍的景物飛速地向前移動,那些她曾開啟過的房間一間一間掠過她,直奔前方而去,最終如那橙黃色的點一般消失在世界盡頭,她再次陷入冰冷的黑幕中。
冷,好冷,冷得她止不住地顫抖,冷得彷彿全世界都被冰封了一般。她仰躺在地上,儘管身體抖得厲害,唇角卻勾起一抹釋然的笑,想著如果就此死去,或許是最好的歸宿。
雙手卻在這時傳來一陣暖流,瞬間透過血液流經全身,讓每一個即將冰封的毛孔在一霎那復甦。在黑暗裡,她看不見那個握著她手的人,然而那溫暖陌生的觸感,多麼讓人安心。
小晨,是你嗎?
“小晨!”
她陡然睜開眼,撕心裂肺的呼喊還回蕩在房間內,一時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若曦……”
她微微側頭,見蘇逸眉頭緊蹙的臉出現在眼前,有點發懵,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從沙發上坐下來。等意識完全清醒過來,才發現蘇逸一直半跪在她身邊,和她十指緊緊相握。她盯著這雙交握的手看了兩秒,隨即如觸電般迅速抽離出來,那隻還帶有他體溫的手尷尬地將垂下來的長髮理到耳後。
“你,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你朋友打電話到公司來為你請假,我問了她地址。到了我敲門,沒人應,發現房門並未鎖上。”
她沉默兩秒,問:“你傷還沒好,怎麼就回公司了?”
“這點傷不算什麼,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處理。”他站起來,在她身旁坐下。
“公司的事再重要也沒有身體重要,你別把自已弄得太累,身體養好才行。”
他看她半晌,說:“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關心我嗎?”
她不知如何作答,避開他的眼睛,邊起身邊說:“我給你倒杯茶。”
手被人從身後輕輕拽住,她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帶點無奈的嘆息:“其實今天來還想告訴你一件事,下週有個重要的宴會,我希望你能出席……以我女朋友的身份。”
被請求的人長時間沒有出聲,蘇逸手心微微出汗,在他幾乎肯定她會委婉地說出拒絕的話語時,她緩緩說了一個“好”。
是啊,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既然他需要,既然她能給,何不達人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