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人啊,今天幾號了?”

“今天是初八了,距離兒子回來的日子,還有12天。”。

“還有12天。快了,快了啊。”

自從老萬得知兒子即將回來的事情後,他問我最多的問題就是這個,今天是幾號,還有幾天。

今天也是,我回答了他這個問題後,他便喃喃自語著隨即按響了鈴。

老伴聞鈴趕來,她進門後便想去拿食品袋,老萬卻叫住了她。

“老婆子,你能不能幫我理理頭髮啊。你看,又長長了。還有鬍子,我也想再刮一刮。”

老伴聽後面色略微難看,皺著眉,她也沒有講話,而是去拿來了推刀等工具。

老伴把床調整到一定高度,讓老萬半坐半靠著,一手按著老萬的頭,一手用推刀推著。每推一下,就需要用手把剃下來的頭髮給丟進垃圾桶。這種動作,看起來極為繁瑣,但這也是毫無辦法的辦法。老萬根本下不來床,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解決理髮的問題。

大約十來分鐘後,老萬的頭被剃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幾毫米的長度,看上去老萬的頭又小了一圈,顯得更為消瘦、憔悴。而頭皮上的白色結塊變得更為突兀。東一塊西一塊,看上去很滑稽,結塊像是海洋中的島嶼一般,零零散散冒出了頭。

老伴把推刀上的限位梳取了下來,開始剃老萬的鬍子。一邊剃,一邊罵罵咧咧地叫嚷著。老伴叫嚷的原因是因為不耐煩了。可能是由於老萬長期臥床,脖子上的肌肉用的很少,現在人會不自禁的向左偏去,擺正就已經很困難了,想往右轉頭,老萬是做不到的。老伴每次把他的頭掰向右側,老萬就會叫疼。老萬忍著疼,但是他控制不住的還是會向左轉回去。這一來一去,老伴就變得不耐煩起來,先是說教,隨後便是罵罵咧咧地叫嚷。

老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鬍子也剃得很短了。老萬說:“刮鬍刀呢?還有鏡子。你這個沒剃乾淨,我自已來。”

一面看著就很古舊的鏡子立在餐板之上,時不時鏡子會抖動幾下,其實並不是鏡子在抖,而是老萬的身子在抖。他的身體強撐著他的姿勢,一旦卸了力,身體就會向左側倒去。

我之前見過這樣一幕,是在老萬吃飯的時候。或許是床的高度調得有點過了,老萬的身形更趨於90度,像是坐著,實際上是被床板硬生生抬起來的。可是,老萬是坐不住的,沒有了後面靠的力,身子就很難保持平衡,他一點點地向左傾斜著。他看著眼前的碗,裡面還剩下最後一口飯,於是他就想自已快點吃下去,早點結束用餐,就不需要讓老伴來將他再次扶正了。他伸出顫巍巍的勺子,想去挖一勺菜,他憋著氣,很使勁。

或許是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他突然漏出一口氣,身子快速地向左傾斜著,他丟下勺子,想去抓扶手,可是他來不及。他下意識地想抓著東西,右手在不斷抓。

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我甚至忘記了出聲,我只能默默地看著眼前的老萬即將倒下去。老萬在慌忙中,手盲目地抓在了菜上,抓住了盤子,然後又抓住了餐板。可是餐板並不是固定住的,餐板只是減緩了他左傾倒下的速度。

他唯一能動的右手,還算是幫了大忙。最終老萬還是倒下去了,好在倒得很慢,頭慢慢地撞擊在左側的扶手上,一定是疼的。但比起快速撞擊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

老萬的臉被扶手擠到變形,他用脖子硬是頂住了這波力。他也顧不得手上還有菜的湯汁,便在脖子上摸索起來。他順著脖子的掛繩,摸到了鈴,終於按了下去。

結果不言而喻,老伴進來見此又是一頓痛罵。打翻的飯菜,被湯汁沾溼的被褥,都得換!老伴雖然照顧老萬很多年了,但是這麼多年的照顧,讓老伴變得易躁易怒。或許換做是任何人都會在這種情況下崩潰,要麼狂暴,要麼抑鬱。

而老萬的老伴,就屬於前者!

……

老萬專注地看著鏡子,嘴也隨著刮鬍刀做出了各式各樣的調整。

老萬放下手中的刮鬍刀,舉起鏡子,湊近了自已的臉龐,看了又看。最終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老伴還給老萬洗了頭,雖然洗得不算乾淨吧,但也算是洗了。洗完以後,我也仔細看過老萬的頭皮,那一層白色結塊,沾了水後更像是泥,黏在頭皮上,光靠洗完全是洗不乾淨的。

老伴給他洗頭,也是累壞了,光是換水,就換了三次。當頭洗完後,老伴也算是鬆了口氣,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我不知道如何評價老萬的老伴。在我眼下看來,老伴的舉動是有一些偏激的成分,這也不能怪老萬,老萬也是身不由已。

要怪老伴嗎?更不能夠!

不論怎麼樣,老伴畢竟照顧了他這麼多年。誰能在這種壓抑又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中安然度過?而且這時間長度更不是三年五載,而是數十年。

我捫心自問,換做是我,不論我是老萬,還是老伴,我,可能都做不到他們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