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上揚趕著回縣衙找章知縣商量。

營帳裡,留下的人才真正商議具體該怎麼做。

“老劉,看不出來啊,平常不見你算計,你算計起來也不輸將軍和軍師啊!”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這話誰敢接,誰接,劉鍾進敢說誰算計?而且這叫什麼算計,徐娘子說了這是謀略。

“徐娘子,是你的主意?”蔣丞稷一下就反應過來,原本對徐仙兒的方案有些懷疑,現下確實又多相信了幾分。

“這不是主意,只是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

平江軍眾人看著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小娘子,多了些高深莫測的探究。

“可娘子並未告知馮師爺該怎麼做啊?”

大哥,哪有這麼簡單?徐仙兒心裡不經意翻了個白眼。

“那我告訴他,他能做主還是做成?”

……

“武州郡、武應縣還是平江軍,甚至朝廷會派來的支援或是監視,都應是其中一環而已。馮師爺的作用就是讓武應縣不斷髮聲,流民越來越多,一個縣吃不下來。而且不僅吃不下了,對武州郡也是有損的。”

是啊,武州郡下轄十縣,武應縣少交的賦稅,可能剛剛夠朝廷減免給武州郡的量。若是不好,武州郡還得往裡面添。武州郡是不想少一個縣的。可若流民控不住,這個縣可能真會沒了。

“武應縣的日子過不下去,會不會成為新的流民?這樣的環境下,武州郡還能歌舞昇平?”

“徐娘子說得是,但這跟治疫有何關係?”軍營裡多是直腸子,不太明白說是治病,怎麼就到讓武應縣叫苦了。

徐仙兒不是來說道理的,轉而就問蔣丞稷,“不知將軍可採納我的治療建議?”直接把話題引回分流和轉移。

徐仙兒的建議,不過是將目前健康的人分流到西暉村以外的地方。平江軍需要做的是另選一塊空地接收分流的人。

“你不是讓武應縣去請示分流至各縣?”蔣丞稷以為徐仙兒說得分流是分至武州各縣鎮,這是習以為常的作法,他也一直在等著朝廷或是郡守下令。只是這樣做有難度,而且確實有擴散疫情的風險。

“其他縣願意接收,當然是好的。但是他們會嗎?”就憑武應縣成為這個倒黴蛋,除了地理原因,大概也有章知縣本身好拿捏的原因。

武州郡東可都是權貴的田地,那些縣能同意才怪了?徐仙兒對州府的形勢並不十分了解,只是從人之常情出發。武應縣的苦,放到其他縣不苦嗎?大家都苦,就希望有一個不被傷及的第二方案。

“另選一地,另安一縣,由平江軍掌控不好嗎?”徐仙兒的話讓營帳安靜了。

好,當然好。

作為被招撫的附安軍,他們必須頂住猜忌,不會冒頭要地要糧。

平江軍跟武州郡衙勢力平均,相輔相剋。

“用分流的理由,他縣不敢收,便請示單設一地接收,初時,只是臨時借地。但開荒、生產,慢慢好起來,接下來……”

“所以,是由我軍牽頭管制這個區域,慢慢養成我們的人。”蔣丞稷很愉悅,設不設縣不重要,只要單獨管制便是好的。武州才設府的時候,蔣丞稷不敢冒太多野心,什麼事兒都避著,可現在不一樣了。

哪怕安民需要費時費力。多一個領下支援,當然更好。

雖然不能直接軍隊治縣,但能控的人事還是很多的。尤其是從設縣初始謀劃。

而這一切的緣由,是朝廷和郡守同意的接收流民和治疫。

最初他們還想著讓郡守安排流民開荒,現不如就讓他們軍裡多勞累些,來安排了。

“地點選在平江對岸,如何?”那兒本有平江軍的一個武場,雖說是江對面,但從武州城南河岸過江不過兩刻鐘,與武州城是既近又遠。

接下來的權力討論就不在徐仙兒思量的範圍之內了。

她跟劉鍾進還有蔣天齊開始商量治療方案的細則。

十日後,西郊山腳下的棚子又多了一層。

平江軍適當的讓一些兇悍的“流民”逃走到東、南、北各縣,攪得代王府都找到郡守施壓。

郡守陸遜在沒獲得朝廷回覆前,大著膽同意了讓平江軍分流流民去江南武場周圍的荒地。

無疫者可轉移至江南建村的訊息由馮師爺負責傳遞到武應縣西郊各處。

“平江南岸不光收流民,只要是願意去開荒的都可以搭平江軍的船過江。”

“凡過江者,按人頭一人一畝地,半鬥糙米和半鬥黑麵,同時按戶提供農具和種子。”

“當年的收成,每戶只上繳一石作為戶例,以後也只在這個基礎上,按人頭,多一人多半石糧食。”盛朝的田稅,本應是按地不論戶的,各戶另有人丁稅。但流民的情況,平江軍先把各種稅例分到人頭再說。

“徭役,每戶一人,承兩個月……”

這個條件對於穩定的原住民來說,不算太好,但對流民來說,卻是很惠民了。

逃荒這一路,逃的不是飢餓,逃的是對命運的惶恐。

安家種地,再有口飯吃,比起一直在外顛沛流離、飄蕩無依要好太多了。

也是因為不擔心已經紮根的轄民離開,武應縣衙才不遺餘力安排人在西郊敲鑼宣傳。

“江南那邊每村只收五十戶,一村滿了,就會隔一段路再開一村,各村之間也會留夠荒地,只要願意開荒,日子總會好起來。”

“十村建一場,平江軍會想法召集武州的商戶在平江南岸建立分號……”

一時間,三成流民都登記要過岸。

剩下七成中有四成的人或是有些疑慮,或是家裡有患者還在治療,準備等人康復了再走。

平江軍在武應縣東段近江的地方新建了一處臨時碼頭,欲過岸的人可憑醫帳開的無疫證明,去碼頭登記乘船。

“這一下去了六百戶,乖乖,十多個村……”蔣天齊是負責轉移,接連三日,跟船往返,對這一番忙碌不僅不暴躁,反而幹勁兒十足。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老喜歡來徐仙兒這邊晃悠。

這晃悠又不帶男女之意,反而有些兄弟投氣的感覺。

蔣天齊這人也不算討厭,就是話多。

還好他一日休息不過一個時辰,徐仙兒忍忍就過去了。

為了防止帶疫過岸,登船前除了檢查登記證明,船衛還會要求個人清潔。

代王府給每位過岸者“贈送”一套嶄新的粗布衣衫供其替換。

老王爺捐衣的事兒,平江軍一提,他就答應了。

時下,全武州上下的粗布都被他們承包了。

既保住了王府莊田,又好事留名、顯王府恩惠,而且這筆製衣費不過萬兩,代王有信心從他那皇侄兒手裡要更重的賞賜回來。

所以除了費事兒,他老人家是一點兒也沒虧,安排人盡心做著。

過岸分流很快,但新趕來的流民也越來越多。

更為嚴重的是,他們帶的病症似乎越來越重。

徐仙兒跟劉鍾進商量了後,還是用了物理隔離的辦法,加大隔離帶,分層隔離。

接收流民的規矩新加了一條--積在柵欄外圈的流民,要想進入柵欄內,必須帶一根樹木或是十斤野菜、山貨作為門票。

很快,從山腳延伸上去數十米的樹木都被伐光,這光山還有不斷往上之勢。平江軍新設了一道柵欄,將山坡隔出了一處半隔離區。

有門票的人,才可帶家人入半隔離區。

第一道治療區也遷到了半隔離區,根據寒熱和腹瀉,治疫湯分了三種,半隔離區也分了三個小區。

半隔離區後再分流到山下隔離的醫帳,西暉村或是靈溪鎮。

而西暉村和靈溪鎮的人又自願的遷移到江南岸……

人流迴圈起來後,至少保住了健康的人早去開荒。

徐仙兒還讓平江軍大量的收豆類、蛋類,加進醫帳的病號餐裡。而這些病號的家屬,負責醫帳的清洗……

可即便這樣,總有流民覺得這些安排是為難他們。

煽動鬧事,坐地撒潑,叫苦喊天,他們似乎忘了軍隊從不是溫和治民的,平江軍架了幾次刀,才把事態壓了下來。

鬧事者被趕到隔離區外自生自滅,動手逞狠的人更被扣押到醫帳圍擋外,負責焚燒處理病屍,或者直接判罪送到礦場。

恩威並施,才能讓他們清醒,真正的痛苦從來都離得不遠。

“你說這些人,為什麼就不想好好過呢?”蔣天齊又來藥帳了,帶了一隻卸了腿烤雞來慰問徐仙兒,嘴裡一邊啃著雞腿一邊開始今日嘮叨。

“山上的樹果那麼多,可還是有人要搶別人的食物。搶著搶著,惡膽就越來越大了,心也壞了……”如此而已。

徐仙兒又想到吃“肉”的畫面,手裡的雞肉也變得噁心。

整場禍事本是一場天災,因人禍加重,萬民流亡在冬春之際,形成了時疫。人們有迷茫、有恐慌、有不信任、有殘忍、也有哀傷……

但滅不了的是更有希望!

前面的人被震懾了,被安置了,後來的流民就越來越守規矩。

依山吃山,仲春的神霧山每日都發著嫩芽,總用無盡的生命力給眾人打氣。

平江軍跟大昌郡的雲安軍通了氣,山坳中的大昌郡也開始接收流民,他們也需要人通堵塞的峽口,讓楊江和平江早日恢復通航。

宜川郡和楊江郡也慢慢恢復了生氣,不少人留在了半路或者選擇了回鄉,武州郡的壓力才慢慢解了下來,當然這一切都是四月後了……

因穩民有功,代王府、武州郡受朝廷嘉獎。

陸郡守象徵意義的給每名醫者發了“治疫名醫”的牌匾還有百兩賞銀,連掛名民間醫者的徐仙兒都得了賞。

說來,只有徐仙兒是“空手套白狼”,這些醫者坐堂的藥鋪捐的藥材恐怕都不只百兩。

平江南岸最終新設了武南縣,待知縣上任後,便可重新登記戶籍。

而這之前由平江軍代管,朝廷特許武南縣第一年聊勝於無的縣稅補償平江軍……

平江對岸到底什麼形勢,徐仙兒不再關心。

劉鍾進倒是想留下徐仙兒,感謝她的女兒身,最終逃離了軍隊這個男人堆。

離開醫帳回到成東街的她正在琢磨如何去陽城。

沒辦法,最近她又常常做夢。

徐仙兒的空間在這段時間連升兩級,在她報仇之後和她離開醫帳之後。

空間的體積膨脹成一處庭有海棠的二層樓小院。

此時,海棠花開得濃豔。滿枝滿樹的花,給原本清冷的空間注入了絲絲熱烈。

妞妞還告訴她現在的空間有保固的功能了。

什麼是保固功能呢?就是保持事物的原樣,放進空間那一瞬間的樣子。徐仙兒試了試徐春兒養的雞,很好,進去就被定住,隔了一個時辰放出來,還是隻生龍活虎的雞。

對於死期的疑惑還有夢的反覆,徐仙兒明白,這其實就是所謂的人生任務。

她的任務,不是像通告發布一般,明明白白告訴你。

而且透過這些潛意識、意外不斷卻隱秘的推著她往前。

陽城,夢裡萬千,她是應該要去的。

前晉都陽城,離武州不遠,從武州郡往西北去,不過三百里外。

從地域上看屬今盛朝保康府區域,神架山所屬山脈之北。

若走官道正途,必然需要辦路引。

大盛朝的路引並不好辦。

上次來武州的路引,是借了祝行山親戚的名義探親,徐仙兒現下無人脈再來一次探親,而且目的地還有些敏感。

倒是有一條路,直北翻越神架山所在山脈,沿丹河老河道走一段返程便能到達。

這樣陸行距離只有二百多里,還能避開沿途兩個大縣城興源縣和興安縣。

徐仙兒計劃走這條路。

說來還得感謝平江軍軍營,偌大又詳細的邊防輿圖就在蔣丞稷的主軍帳中。

徐仙兒被劉鍾進唯一一次帶進主帳,還是提出防疫措施的那次。

徐仙兒就這麼湊巧的看到蔣丞稷身後的輿圖,而又特別的注意到在他頭頂之上的位置,恰好的落有灰字“陽城”二字。

在一眾墨字地名中,陽城顯眼又不顯眼,它彷彿是那圖上世界的陪襯,只有經過它的丹河知道它的過去和現在。

若只是西南邊防輿圖還不足以如此清晰的瞭解西北的局面,或許是陽城屬於盛朝西北之南端,與武州也近,所以才出現在平江軍的防衛輿圖之上。

徐仙兒完全沒想起柳松年提過的“……世聞陽城皆恐。其它三陽城,亦紛紛易名。”在盛朝的輿圖上,曾經的陽城應是被磨滅的名字,出現本身就是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