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大郎和周娘子來了!”
徐仙兒今早起來,打了一套八段錦,簡單吃了早飯,就獨自進山了。
因為棠溪山莊有人活動,這座小山沒有給她大的驚喜,反倒是夕時回家後接到了今日的大驚喜。
急急忙忙換好衣衫,等著見到兒子和大著肚子的兒媳,徐仙兒是又喜又氣,“你們怎麼來了?”
徐子瞻本站在堂中央,走近兩步後,跪在徐仙兒面前,隨後,屋裡一半的人烏壓壓的都跪了下來,連周惜時也託了託肚子跟跪著。
“孩兒不孝,小妹家書母親病重,本應早早趕來楊江。然國勢不穩,城封路阻,直到今日才見到母親……”
“好了,好了,我還沒死,跪什麼跪?子媳還有身孕了,舟車勞頓本就傷身,這要動了胎氣,怎得了。”
棠溪山莊的人沒犯錯、不祭神時,或者不遇到前兩月主子病重的事兒,早就不跪了。
徐仙兒使了使眼色,讓一左一右分別去扶徐子瞻和周惜時。
待眾人坐穩立正,徐仙兒問:“我瞧著惜時的肚子有些時日,怎沒有早些傳個佳信?”
“婆母。”提到身孕不告知長輩,周惜時差點又要下跪。
徐仙兒趕緊擺擺手,出聲制止:“我說的話是沒人聽了麼?別動不動就下跪。你要是不覺得懷著孩子身子重,我這山莊農活家務不少,你有力氣都花到那些地方去。”
周惜時與徐仙兒直接接觸就新婚的月餘,對婆母的印象就是不太愛管事兒。那時婆母性子雖有些冷淡,但其他做派與武州的貴婦也相差無幾,按照婆為尊的定律,婆婆有責問,她是應該先討饒的。
“娘,你嚇著嫂嫂了。”
親養的女兒最知徐仙兒喜歡直來直往的脾性,在中間摻合著找臺階。
“嫂嫂,孕子是喜事,為何不早早告訴我們一聲,讓我們一起高興高興?”
同樣的問題,徐芷沅用的是平輩間親暱的口氣,徐子瞻剛把周惜時扶穩坐下,便代為回答:“聽老人說,未滿三月不可聲張,怕坐胎不穩。三月一過,我就準備給你們傳信,就接到娘病重的訊息,就沒有特意再派人來告知。”
“你這一來,用了三個月?”徐仙兒很快就抓住時間異常。
徐子瞻如今不過一個戶部金司郎中,事務繁忙,但一個金司郎中不止一個,還有主管的侍郎,屬下員外郎等眾人,請假不應會那麼難。
徐芷沅是在徐仙兒昏睡的第四日就派人急馬去信,日夜兼程一去武州也就三日。那時是三月孕期,可今日周惜時的肚子怎麼也有六個多月了。
按目前的水路或官道,即使照顧孕婦一月半總該是能到的。
徐仙兒不懷疑徐子瞻說謊,孝道當為先急事,何況她那時確實要“死”了,這多耽誤的一個半月總髮生了什麼?
“是,母親。陛下在宮中遇刺,武州戒嚴,朝臣更是不得隨意進出。我們能出城還是得了仁壽夫人手諭,由官船送出的。”
聽到這兒,徐仙兒示意他先停下來。
“芷兒,先陪你嫂嫂回去歇息。”
“春媽媽,去把南星請到蘭院,給惜時好好瞧瞧;蘭院開小廚房,把張柳氏調到蘭院,蘭院的飲食就按照惜時的口味還有南星的醫囑來。”
徐仙兒刻意的把人都支走,只留下徐子瞻。
“陛下受傷了麼?”徐仙兒問得坦白也沒有太著急。沒有國喪之禮,蔣思達應是活著的。
“傷勢不輕,性命雖無憂,但聽說會影響壽數。”皇帝的訊息對外總是神秘的,但對親信臣子之間,可瞞不了太多。
“那年對陣戰前,皇帝都能平平安安,回到他的皇宮反倒遇刺……”
哼……這賊人,不是他朝人,也怕是與內賊勾結了。
徐仙兒敲了敲桌几,問:“瞻兒,出行前可有誰讓你帶話給為孃的?”
徐子瞻輕輕搖了頭,只道其他:“母親病重的訊息雖未聲張,但妹妹的疾書用了郡君令送回,朝內該知道都知道了。正逢多事之時,陛下遇刺,宮內外處處疑心猜忌,也有不少流言傳出,針對之人有皇后與三皇子、寧妃與二皇子、安妃與四皇子、神武軍、錦龍衛、乃至外戚之間,甚至也傳說母親您……”
“我?”真是人在家中病,禍從天上來。“我能……我想殺皇帝?”
大逆不道的話,徐子瞻不能像徐仙兒一般說得毫無芥蒂,忙拱手錶示:“母親,謠言可懼。如今朝臣之間,明面上各自避嫌。不過,仁壽夫人送了不少貴重藥品,還賜下金犀一簏,與您壓驚,想來是沒有把這禍事算到郡君府頭上。”
“韓大人亦送了一斛珍珠……”
金犀引魂,珍珠凝神。
這幾日胡喜還收到了永樂周家和平晉王府送來的藥材和玉枕,都是對上昏睡之症的重禮,另一面也說明了他們的看法。
“另外,出行前,步亭世叔急匆匆的塞了我一把銅鑰,到大昌城的碼頭沒多久,周家的商船就送了十萬兩白銀,入莊後已經交給胡春看管了……”
“多少?”徐仙兒擔心自已聽錯了。
“十萬!”
銀兩是徐子瞻親自點的,他以為周家在銀子中藏有書信,乘船的間隙是密閉著船艙,一箱挨著一箱親自清點的。
十萬?……火急?
不管是探病禮和喪儀,即使周家富得流油,也不會單純豪橫的送十萬兩。
事有異象。
徐仙兒想了一會兒,叫來胡喜,“將大郎帶回的禮都送到棠院裡來。”
十三個箱子抬進院子正中,其中十個瞧著是一個模樣,原先的封條被徐子瞻割開後,在其之上他又糊了新的封條。
“除了封條,你還動過其他的嗎?”徐仙兒問兒子。
“沒有。開箱用的是步亭世叔給的銅鑰,沒有破壞箱體,我檢查過箱內,沒有暗格,另外銀兩上也沒有標記。”
“都沒有?”
“嗯,乾乾淨淨的。”
徐仙兒見徐子瞻也沒什麼可說了,就讓他回院休息了。
之後又喚來陳忠和傅明。
“準備三車山莊的特產,傅明你派人分別送武州仁壽夫人的玉橋園、周翰林府和韓中丞府上。”
等人都離開後,趁院子裡沒人,徐仙兒把裝藥材、金犀和珍珠箱子收進空間裡,而這十箱中,只把白銀移到空間,而把箱子鎖上放進暗室中。
銀子交給妞妞幫忙檢視,而箱子有沒有秘密只有靠她自已探尋了。
兩月後,傅明從武州回來。
行刺的訊息好像都平息了,只是帶回了慶皇陵修建如火如荼的訊息。
皇陵是在武州城郊東北方向,那片逢春滿山梨花的吉祥寺後,再往東南的山谷中。
這段不算太高的山嶺依附的便是連繫黃陽郡與德安鎮的同一段山脈。
蔣思達把皇陵選在此地,隱約也有藉此地乃他征戰大捷之寶地的緣由。三年前他班師回朝後,便定下此山命名長慶山,始開鑿皇陵。
徐仙兒記得她一年多前離開武州時,那時武州城閒市裡,還有歌頌皇帝親征豐功偉績的說戲。
城裡人多是非多,新鮮事兒也多,按平常,兩月換一曲,三月換一戲,再是什麼大事,半年也該沒熱度了,可有人一場死傷無數精英武將的“大勝”火了一兩年。
皇帝無政績,好不容易有謳歌的了,有心於此也不奇怪。只是一場不算勝利的勝利,一場耗盡積攢本應走得更遠的戰爭,怎麼他就洋洋得意呢?
徐仙兒時常懷疑蔣思達是不是被掉了包,少時還有幾分天子樣,怎麼越長大,越……令人失望。
上位二十餘年,親政亦有十年了,仁心仁德都是奉承之譽,平庸無能才是真相。
周太傅大約是悔不自已,如今周家分割後的三宗族都被慶朝牢牢套住,尤不知此時再比當年,他和忠武公到底誰的謀略更上一層樓。
“陛下未曾出宮,但有傳聞其年狀如老耆,更有傳聞宮裡收了許多延年益壽的猛藥……”
……
傅明一去一回,送走三車禮,又帶回兩車。他見徐仙兒沒有繼續追問慶元帝的訊息了,便提到了這兩車禮。
傅明遞上兩冊禮單,“中丞夫人說這些東西是惠海郡韓、王、萬三家給主子的,先前大郎君走的時候,惠海郡的東西沒趕上。另外這份是翰林夫人準備的,翰林夫人說周娘子近產,她做伯母的照應不了,所以只能多送些銀錢,讓主子多置辦些幫手。”
周家又送錢?徐仙兒翻開禮冊,簡明扼要萬兩黃金。
“武州還在戒嚴?”
“是,多虧屬下已卸了官職,還有仁壽夫人給郡君府的特許令,否則也是隻能進不能出。不過,確有人在打聽主子和大郎君何時歸武。”
“惜時生產在即,早前子瞻便書信上方提請了回武州復職至少在生產之後,我是打算留他在幼子彌月禮後。”
不出意外朝廷命官是要歸武的。
“打探的人可著急?”
“屬下看不出。”
“武州外的形勢呢?可有異常?”徐仙兒雖然脫離了朝堂,但脫離不了生存的大環境,適當的打聽是有必要的。
“神武軍把守東西兩方,護國軍守北,南岸如今由懷王監管。”
自從懷王封地定在平江南岸後,原來的武安縣和永樂郡之間的空地劃為了懷樂郡,再後來,武州不斷往東擴,乾脆把南岸飛地武安縣併入了懷樂郡。從此武州在平江北岸,懷樂在南岸。
不管文臣如何爭奪權勢,兵力始終在蔣家人的掌控之中,這足以維持慶朝內部的局面。
當然,這其中也暗藏了危機。
“你可見過懷王?”
“是。屬下見過。進城時,懷王在江面上巡查。出城時,懷王也在。”
“可有言語?”
“無。江邊對望,不曾靠近。屬下感覺……”
“什麼?”
“懷王像是有話,但有什麼顧慮讓他不能上前。”
蔣思遠少時沒少翻郡君府的牆,傅明對他自然也是熟悉的,否則怎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親王混進府,又不犯大錯呢?
不考慮內廷的爭鬥,論實力,懷王比宮裡的那些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王子更適合登位。但是思遠這小子又有個敬重兄長的性子,故而才糾結吧。
徐仙兒閉了閉眼,又想了一會兒。
周家的兩次送錢,徐仙兒沒有揣摩出真意,但明顯感覺到,武州朝廷對內的掌控力弱了。戒嚴看似強勢,可更說明皇室掌控不了局面。
棠溪山莊雖然安居一隅,但若世道亂起來,徐仙兒要護住整個山莊僅憑廣麟堂六十四名護衛還是少了些。
徐仙兒收斂神色,吩咐道:“傅明,把廣麒堂交給徒弟吧。接下來,不管你是從江湖各派、監獄、亂葬崗、奴隸營、或者關外異域之地,我要儘快見到我們棠溪山莊的暗衛。後山陵寢圈地再往後,有一片酸棗林,那裡有些山洞,你找人收拾出來就做暗溪衛的基地。基地該怎麼修,由你決定,只記得務必開一條與山莊相連的暗道。明白嗎?”
“明白。”
“修好一點,暗溪衛不是善堂,以後可能會是做亡命的活兒。活著就值得用最好的。”
徐仙兒從塌下暗格實際是空間裡掏出六錠五十兩的金元寶。
“有一錠是你的勞苦費。讓你由明轉暗,辛苦你了。你若不願,只當幫我一段時日,待我找到合適的人選,再把你換回廣麟堂。”好好的官身,跟著她沒有飛黃騰達,卻越來越見不得人了,徐仙兒也怕傷了人心。
“主子重託,屬下領命,毫無怨由。”傅明認主之時就表了忠心,並不為難。
當年傅明只是一個除了拳腳什麼都沒有的武夫。
那時他剛中了武舉,生活剛有些盼頭。候職期間,無俸無祿,妻子卻遇難產三日不落。
無望之中尋到楊柳堂時,是徐仙兒讓暈死過去的妻子順利生下長子,過程雖然他沒有看到。但是產後,妻兒大小兩人插滿金針,屋中藥氣不斷,無不說明情況多危難。
妻子被調理了大半月,才慢慢好起來。而長子出生體弱,更是靠著楊柳堂不斷的滋補,才得以改善與常人無異。
那時傅明空有一個武舉人之名,無權無勢,更無錢購買那些罕見需要用玉匣子包覆的藥材。
如果沒有徐仙兒,他早就家破人亡了,哪有被郡君府招納,妻賢子孝,一家人整整齊齊的舒坦日子。
從那時起,傅家一家的命就是主子的,所以,是明是暗,只要是他對主子還有用,那就必須盡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