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命弱,自然會引起一國或眾國之間的大亂。
八歲的二皇子是目前最年長的皇子,由寧妃所生;六歲的三皇子生母已逝,由皇后撫養;這兩位是佔據太子呼聲最高的皇子。
在外臣看來,已經是數著日子過的慶元帝遲遲不願意表態,或多或少是為了他的最愛安妃與才兩歲的四皇子。
深受恩寵卻不夠權勢相護,於是,安妃因伺機以毒弒君,被鴆殺了。
沒人知道,安妃餵給慶元帝的藥,為何是帶毒的?
哪怕她是冤枉的,但得到的結果是在慶元帝和仁壽夫人兩重保護下,四皇子被送到津南蔣氏族下,離皇位遠遠的。
接著寧妃被幽禁,二皇子由仁壽夫人親自撫養。
短短一個月裡,這些與社稷相關的大事,因為發生在棠溪山莊之外,在徐仙兒看來,與隔壁村老嬸子一家鬧分家鬧得人仰馬翻的雞毛蒜皮之事兒差不多。
臨產的周惜時接到父母從永樂寄來的書信,大體是親家母周候氏會帶著周惜時的幼弟和幼妹來棠溪山莊陪住一段時間。
但徐子瞻來傳話說真正的意思是可能長住。
“岳父說,狡兔三窟,有備無患。除了他與大哥在周氏族學擔著重責,不方便遷移,岳母是帶著家中現銀過來的,還望母親能幫忙尋個別院。”
“如此不相信朝廷?”周氏擅長聞風而動,做兩手、三手準備的顯然不只徐子瞻的岳家一家。
“傳聞陛下以立下遺詔……”徐子瞻小聲的說,“由二皇子繼位!”
“哦!”
“哦?母親不意外?”
“意外什麼?陛下立哪位皇子才不意外呢?反正都非嫡子,四皇子出局;三皇子雖是皇后養子,但外家比不上二皇子的寧家。寧妃既被幽禁,說明是犯了大錯。可沒要她的命,這足以說明二皇子和寧家對慶朝很重要。”
“一個王朝要穩固,在沒有絕對實力之前,即使殺親仇人都要忍得下。如今,思達油盡燈枯,倒有些父輩遺風了。”
徐仙兒是看著蔣丞稷超越了他的能力,把一個慶王朝建立起來。而也見了得國容易的慶元帝,一點一點把磐石之土造作成松沙。
已經久不把慶元帝當晚輩的徐仙兒,覺得或許他並不那麼糟。
他的一生都在擺脫父母輩的掌控,只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就試圖擺脫,反倒成了不倫不類的傀儡。
“可是,三皇子不更好嗎?畢竟……寧妃才是下……”
“真的是寧妃嗎?”
安妃使毒明顯是嫁禍,查出與寧妃相關,會不會也是黃雀之計。
徐仙兒大膽猜測,不是寧妃,至少寧妃不是主謀。
當然,也不一定是明面上的勝利者--皇后。
儲君國本,早就超出了後宮的範疇,未必不是前朝權勢的爭奪戰。
“如果二皇子繼位,大約會對周氏不利吧!”
“那又如何?”徐子瞻是周家女婿,他的心自然是偏的,突然聽到自家母親的說話,有些不自然。
“一個合格的帝王,本不應該讓一臣獨大。連周太傅都從不奢望佔盡獨臣之利。再者,即使寧家勢起,又能如何呢?個別的仕途動盪或有,但周氏的大人們會輕易被寧家幹掉?不,相反,二皇子要坐穩皇位,還必須得到周氏的支援。”
“可皇子的血脈……”
“皇子的血脈姓蔣就好!”徐仙兒打斷徐子瞻的話,“瞻兒,你得記得這一點。”
人是情感動物,為親族思慮,是為長清,但卻不能單憑這份情感來決定命途。或許也是徐仙兒的冷情,才不會總是躊躇。
徐仙兒也不是沒有感情,在她能及能顧的範圍下,她會希望親友平安,但也就在生活這面,除此之外,他們的欲求、宏圖與霸業,不會是她要去考慮的。
就連最親近的兒女,徐仙兒曾以為她會包辦他們的一生,但事實是她對他們的感情也就只到關心他是否吃飽穿暖,有沒有生存能力,如何走入仕途或婚姻,會不會遭到欺負……
再至於其他,比如徐子瞻能在官途前程能走多遠,徐芷沅的錦繡生意做不做得起來,最終還是靠他們自已。
國運,亦天命。
就在所有人數著慶朝可能起亂的無數種可能,其最大的對手--盛國,先亂了。
承恩國公康乾終於沒能戰勝時間,先去了另一個世界。
盛朝縞素之外,武州的周太傅獨自默在書房三日。
人說死前會有走馬燈,那些久遠的、以為遺忘了的記憶會重映在眼前,組成一則親身經歷的故事,沒有結局,戛然而止。
周太傅回憶起了許多人,也回憶起他自已。
年少風華時,他是如何從文師入仕,祈盼將周氏推上大族之名;
官場沉浮後,他是如何收斂鋒芒,分宗散力,韜光養晦;
命脈被人掐住之時,他是如何暗渡陳倉,重新再立山頭;
殫精竭慮,不為攬權,只為國安民富,又有文脈流芳……
一位又一位友人、敵人故去,生命可以隨時消散,那些壯志未酬的,卻想終全。
第三日,周太傅走出書房,有了新的決定。
數日之後的深宮掖庭,綴著淚的寧夫人親自為“病逝”的長女抹掉唇邊的汙血,換上皇后禮服,將其入棺。
殿外,電閃雷鳴。
站在寧妃殿門口靜候事成的周皇后下懿旨,這一口金棺、一宮之人送往長慶山,故孝崇皇后寧氏悄然的成為長慶山皇陵在冊的第一名住戶。
次日,新日當空,周太傅親自於百官前宣讀慶朝太子、攝政王等冊封詔書。
二皇子即儲君位,擔監國之責。懷王任攝政王兼任校檢中書令,而寧尚書知尚書省,周拓真任門下侍中。
新立的太子、攝政王與三省首官,還有太傅、鎮國公一同於慶元帝床前聽訓,一封密詔在通知他們之後吊在了大慶殿正大光明匾後。
同月末,周太傅以禮臣特使之身,出使盛國,去給老“夥伴”的故事結尾,或許也給他自已的故事留個結局。
同時間的棠溪山莊,不知朝野詭譎,只在翹首企盼一條嶄新的生命。
蘭院中的產房內外,忙忙碌碌,只到聽見嬰兒哭聲的一刻起,所有的忙碌轉為喜氣一片,生子的喜悅被無限放大。
“生了,生了!”
“恭喜主子,惜娘子生了一位小郎君。”有婆子從蘭院趕到棠院報喜。
斜靠著貴妃椅曬著太陽的徐仙兒沒有特別的激動,甚至還有些冷靜,只吩咐春朝把喜錢發下去。
自從徐子瞻成親後,徐仙兒跟兒子之間的親近就朦朧了許多。
他的親人越來越多,徐仙兒知趣的排在兒媳之後,如今也要在孫子之後,甚至比遠道而來著重依靠女婿的周氏親家一行還要後。
如同此刻,在蘭院守著徐子瞻與產婦和新生子相偎的是周候氏,而不是她。
感情之中,需要與被需要很重要。
徐仙兒沒有依附的性子,也沒有掌控的想法。她一時興起的收養,曾經沉迷在母親這一角色中,她自認很愛這一雙子女,但流年似水後,她最愛的應該還是自已。
過去好多事的結尾並不是一定要結尾,而是因為觸及她的底線,她就毫不猶豫放棄了。
那些放棄,沒再考慮任何人的利益,除了她自已。
她不想,她不要。
幸運的是,她獲得了最大的自由;不幸的是,……好像,不算什麼不幸。
徐仙兒不出現在蘭院,也有人抱著長孫來見她。只是祖孫二人相互不熟,掛上長命鎖後,徐仙兒讓他外祖母把她抱回蘭院了。
“到底不是親血脈,我瞧著我們小郎多歡喜,高高興興送到她面前,她這個當祖母的,捏了捏手腳,掛把鎖就還回來了。”周候氏抱怨到女兒跟前。
“阿孃,婆母是個冷性子,你莫誤會她。”周惜時也經歷過,害怕親近、特別想親近、不懂為何不親近,到如今隔院子的親近,已經習慣了。
周候氏的心態不比周惜時。夫郎讓她帶著大半身家在女婿這邊生根,來了小半月了,徐家當家人只是讓他們安心在棠溪山莊住下,安心陪產,其他的好像沒安排。
周惜時是周家的女兒不錯,但更是徐家的媳婦兒,她沒有周候氏寄人籬下的感覺。
再者,在楊江,周惜時並未掌家,周候氏也不知道能借多少力,對於她來說未知的太多,而親家的不鹹不淡就讓她特別在意。
“你說子瞻也是的,我來了這些日子,像解了他禁,每日每日帶著二郎、三郎在外遊蕩,也不知道多關心關心你。”
徐仙兒覺得徐子瞻跟周家人更親,可週候氏不這麼覺得。
“大冤種”徐子瞻此時在書房,要給大兒子起名。
徐家沒有字輩,徐仙兒允許他自由發揮。這一發揮,起的就太多了,剛從百字之間選了五六個出來。
他這些時日沒多少清閒,周家要在楊江郡安家,他先陪兩名妻舅把楊江郡的情況摸遍了,等周家人商量出安家的梗概,就好讓山莊的人行事。
這些都是徐仙兒交待的,嶽舅家安家,棠溪山莊不安排,聽安排。
他還不知道,這兩個小子也悶聲不做解釋,沒跟岳母說明,讓岳母誤會他只帶著玩了。
“靜之?徐靜之?”周惜時不是在表達疑問,只是一種確定。
“嗯。”徐子瞻小心的摸了摸她懷中長子的小腦袋,“濁以止,靜之徐清。取字《道德經》,母親也很鐘意。”
“我還以為你會選‘吟嘯’,前些日子你還說希望孩子更活潑些……”
……
徐子瞻不好意思說,這些日子被兩個精力旺盛的小舅子“折磨”,他可不想他長子和未來的兒子過於活潑了。
為了他的安健,沉靜,孩子還是沉靜些好。
徐子瞻的悻悻之色,讓周惜時以為她說錯話了,忙是找補:“靜之,靜之也很好。水靜則澄,是有清明之意,我兒必能長成清正嚴明之人。”
“是是。”名字的因緣由來不是最重要的,分得清分不清,不如追尋一個好的成長結果。
前幾日,還聽到周候氏抱怨徐子瞻不給力的言語,哪知道是自家弟弟不把正事稟報給周候氏。還好,周惜時在坐月子,出不了房,沒參一腳問到婆母那裡去。
如今她更是覺得自家夫君和婆母是有章程的,說得少做得多,她不應該挑剔,應該更賢淑通達。
周家最後是把楊江郡的家安在棠溪山莊的對山上,開十畝地建半山書院,傳承育人長業。
因為要帶些永樂周家的生意過來,北興縣城的商鋪又都看不上,由棠溪山莊出面拿了縣衙的批文,勘了離棠溪山莊最近的一段江邊荒地,修路、開碼頭、建商鋪。
碼頭街分左右,徐仙兒盤算著讓徐芷沅要了左街的一整塊地,建好酒坊、布莊、藥鋪、香料店、武館、字畫鋪……按照棠溪山莊裡的人特長和意願,分租給他們經營想要的營生。
加上右街周家的營生和一些碼頭務工者在往內陸的中壩搭建的居住新屋,不久後,一個新的臨河小鎮--通和鎮就形成了。
周候氏一忙進土建和永樂往返楊江的商引、船引之中,女兒和外孫就照顧不來了。
徐周兩家的青壯都出門忙活了,只留“老太君”徐仙兒、媳婦兒周惜時和襁褓中的徐靜之留守。
尷尬!
徐仙兒與小黑葡萄眼久久對視的尷尬。
周惜時雖沒跟徐子瞻抱怨,但徐子瞻是瞭解他母親的。
若他不主動提,徐仙兒怕是不會主動與徐靜之親近。所以他提了。
徐仙兒聽進去了,於是在鹹魚的每日中,加了到蘭院開午食的日程。
老、中、小雖聚在一起,但也是各吃各的,只是每日午中的拍嗝大業和哄睡任務交給了她。
今日,這小人是不困麼,黑眼珠子一直不閉,直瞧著老祖母笑。
難道要唱歌?徐仙兒心裡想,然後也開口哼哼了。
哼了半盞茶,小傢伙終於睡了。
唉,徐仙兒悠悠的呼了一口氣,養小孩,還是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