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大多是商客,或是看著有免稅或低稅政令才搬到邊境區生活的小地主,很多是在山路之中被劫的,我們懷疑是有專門的組織在給外族做掮客,也可能有慶朝邊境的一些地方官掩護。這是羅殿部救下的我朝平民名單和他們宣明的在慶朝的財產,舅父查了這些財產已經被人吞了。”

徐子瞻遞上鎮國軍手裡已經查到的罪證記錄。

“香娘子或許也是苦主。”

香娘子便是徐仙兒救下的落水女子,她的親人沒在羅殿土司堡壘裡,那就說明很可能在其他三土司手裡。

這也說明,橫山上的土司沒一個好東西。

更緊要的是,這些人剛出事兒,家中財產就被瓜分,說明同胞之中亦有奸惡之徒。

“舅父拿了一些人,發現解決不了問題,還請娘帶回武州和太傅能商議一個對策。”

十二歲的徐子瞻,已有半出仕模樣,徐仙兒欣慰不已。

“你大安表哥,農家子出身,十三便過了進士。雖說有那些年取士寬泛的因由,但也說明,十三歲也能有進士的學識。我兒廣文厚識,既對國政之事有心,當回武州,靜讀三年,爭取早日入仕,早日能自已上策,早日為天下憂、解天下憂。”

本來在靖西郡就待得不開心,三人匯齊之後,隔日便啟程回武州了。

接著的三年,徐家三口再也沒想這兩年到處走走逛逛了,老老實實待在武州。

直到徐子瞻考進了昭文館(皇家圖書館之一),成了一個沒有品級的館閣校勘。

因為徐子瞻年紀小,徐仙兒想讓他自已去闖,還沒想過借宗室之勢替兒子邀官,但考了這麼多科,選上一個八品官總是可以的嘛!

“看來,是為孃的臉面不夠用了,雖免了守選,卻沒給你尋一個好位置。”

徐子瞻知道他娘又想護短了,忙勸道:“您已退出了朝堂好幾年。仁壽夫人離京後,你與宮中的往來也少了,也不怎麼參加武州的聚會。外人看著我家不如前些年顯貴,自然不會特別照顧了。”

“不過,娘,我覺得這樣很好。昭文館參與詳訂渾天儀,研究天文曆法之學,還有機會接觸皇家藏書,兒子能進一步充實自已的學識。而且兒子有信心能用所學再掙一分天地,給娘爭臉。”

“好好好,還是為娘淺薄了。我兒懷志,哪怕低起。”徐仙兒答應了徐子瞻,但心裡還是有些不甘。

一個母親,能忍別人瞧不起她,可不能忍瞧不起她的孩子。何況,瞧不起她,徐仙兒都不能忍。

這幾年慶朝呈一種擴張式的安寧,東南西北皆有些變化,但中部的一切都很穩定。

南部有部落關係的整頓和國界的重塑。

東邊的盛朝換了小皇帝,七十高齡的康國公仍老當益壯。一度中興,何季楓跨江北上的征途一直沒有新的建樹。

北邊,肅寧遭了烏藏部洗禮,散成三處勢力,平晉王沒有落井下石,只是用嘴收復了離陽城近幾個小鎮,新連了幾座歸附的商路和商鎮。

武州是變得更大更繁華了,可城越大,人越渺小。

這次徐子瞻的事兒,讓半退休的徐仙兒決定要重新回到大宦場中。

皇宮之中,蔣思達自然歡迎她的迴歸,希望她鼎力拿下盛朝。

兵部,是徐仙兒的復出之地。

徐仙兒的任令剛下達,徐子瞻的官位就提上了從七品史館檢討一職。

社會很現實。

官宦特權需在官位之上,不是曾經或未來,而是當下。

現實的還有婚戀市場。

徐仙兒復職後,郡君府接待得最多的不是來以事論事的同僚,而是武州十大名媒。

兒女也不是一天就長大的,可外界對他們的關注也發生在徐仙兒任兵部尚書以後。

社會真的很現實。

徐仙兒不想腦一熱就定下他們的終生,趕走了媒婆,專心在事業之中。

兵部,也不是徐仙兒選的。

徐仙兒是最不想接打仗的,可朝廷最需要的卻是打仗的。

她要復出,便不能挑剔,而要服從。

好在兵部熟人還有幾個,侍郎宋士奇、駕部司郎中武安伯的長子何伯橫……,徐仙兒對出戰也不算全抓瞎,一點兒也不知道幹什麼。

武臣銓選、武士校試,輿圖、防衛圖,馬匹、驛站,兵器、武庫……

這些準備工作都得加強再加強,為跨江戰做充足的準備。

中年仍在奮鬥,有幾種緣由。

壯志未酬,餘生還想搏一搏;

養老錢還沒有存夠,躺平不具備條件;

閒得無聊,同僚有聊;

然而最多的是,上有老,下有小,吃飯、穿衣、讀書、顯擺……生活逼得你不能停下來。

徐仙兒算是煩惱少的,但也開始奮鬥了。

寅時上朝,辰時下朝,直奔兵部官署。

早飯過後,巳時,兵部四司向她彙報上事。

午時到申時之間,徐仙兒會根據她的查典,叫喚官員議事。

酉時初離開官署後,其他人才敢下值。

俗話說,一個領導的風格決定一個官署的風格。

一個勤奮的領導,只會拉動更勤奮的下屬。

不夠勤奮的,都被徐仙兒退回給吏部,從英武堂挖了一批教員頂上。

武安伯氣得不行,但看著自已大兒子來要人,又是為了小兒子的功業,忍了又忍。

“老大,你老實給我講,郡君有沒有撤掉老三的意思?”

不怪武安伯擔心,五年了,雲安軍立在九山郡和寧杭郡後毫無建樹。兵是一年一年的招,將是一年一年的派,如今不僅沒過江,還要受對岸的侵擾。

攻轉為守,未敗實敗,這讓武安伯心裡很是不安。

“父親,陛下或有這個想法,但郡君,兒子覺著是沒有的。郡君是蔣伯父都稱讚的人,如我們何家一樣,義氣肝膽。當年,我們既然選擇從西南山地裡走出來,就是堵上了我們何家的運道。何家要證明不光能與百千名山匪爭地盤,也能拿得下大城池,如此才能稱得上真將軍。”

“這女娃子,當年何嘗不是為了保護蔣家老小,把我們何家推到東邊。說是重用,也是要我們拿命去給她用。”

“為將,不就為此嗎?越危險的地方越有機會,東邊,是郡君給我們爭取的機會。父親,若我們不出西南,也沒有能力安居一隅。鎮國公、護國公,還有他們旗下的凌家、王家,真要取代我們何家,不難。”何伯橫說的取代暗指了武力。

武安伯當然明白過去的選擇已是一條最好的活路,“老大,你這幾年開竅不少,若早幾年……”

何伯橫及時打斷武安伯:“若沒有置身事外,又聽到朝廷四面八方的聲音,我怕永遠只是一個只懂揮刀的武夫。”

將軍有死在刀槍之下的,也有死在刀槍之外的。

到武州之後,何伯橫見識了刀不見血的殺人方式,從憤怒到覆盤,危險可近在咫尺,也可在千里之外。

還好,他家有了爵位。

還好,武安伯只管個武學堂,而他也只是兵部中駕部司的五品郎中。

樹大卻不招風。

何伯橫覺得他是幸運的。

如今為何家流血拼命的不是他。

退一步後,他更看得清何家的命運到底在哪裡。

“父親,郡君上位兵部,對何家和三郎都是機會。”

……

兵部官署中,職方司衙門燈火通明,全司十九人都齊齊的坐值加點。

只因下值時分,徐仙兒給職方司提了新的要求,要計算一條武州通往盛京的路。

此路為何路,此路如何通,讓職方司的郎中、員外郎,還有一眾畫圖能手們愁得很。

雖然徐仙兒給他們三日,但這答題方向卻是一點兒方向都沒有。

做不好就被退回吏部。

徐仙兒簡單又粗暴的方式,就是告到慶元帝那裡,也改不了貶謫或是直接罷官的命運。

誰能想到,兵部最安全的職方司會有今日之困局。

“齊大人,職方司掌管天下圖籍、山林川澤之名及四方職貢,郡君明明要的是行軍路線,這不該是將軍們該考慮的事兒嗎?”

“鄒大人,慎言。你這話被郡君聽到了,怕是明日都不用來兵部了。”

……

“我這是想問一問,郡君是要我們代將軍思考?可老夫一介文人,沒打過戰啊!”說都說了,員外郎鄒臨山想這屋裡都是自已人,也不怕了。

齊執誼想了想,“你說的這也是個方向。今日天色已遲,明日我請何郎中來我司坐坐,看看帶過兵的他能不能給些建議,畢竟郡君所提跟他們何家息息相關。”

齊執誼還打算求問一下侍郎宋士奇,還有曾經的侍郎,被徐仙兒拉下馬就再也升不下去的兵部司郎中秦延興。

他們在徐仙兒手裡經歷了快升快降,也不知有沒有什麼心得。

……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明明在眼前卻夠不到。

何季楓在寧杭郡,隔著南江北望應安郡已經有五年了。

山間的戰役與大江上的戰役完全不同。山裡分散伏擊,而過江戰役總是集中的一船又一船。

而在視野開闊的江面,無處躲藏。

成群結隊的船會先受對方襲擊,大規模用船渡江不現實。

可如若一隻一隻小船過去,萬把人全部送過河那都得花上大半個月,更不要說還有武器輜重。

在敵方如何躲藏不被發現?

……

跨江作戰的問題已經發現,如何解決?

三日後,職方司交了三幅圖。

齊執誼將三圖掛在圖架之上詳細的介紹道:“武州往盛京,一條水路,平江東流入南江後轉廣寧運河直上葉水河,再從葉水河往西溯流而上至盛京東港;一條陸路,從武州經豐水南端的河流夾谷到德安鎮,再北上經靈馬郡至盛京;一條水路加陸路,南江前轉向谷溪河灣,北上跨汝州至盛京。”

“職方司不懂行軍,但應該知道路怎麼走是最省時省力的。”齊執誼介紹時,腦海裡全是這幾日找各位同僚取的“經”。

“第一條路,以我朝飛龍舟運載力,每次可運載六七百人。粗略需時四十日。”

“四十日?這麼久?”聽到時日,徐仙兒插了話問。

“大船運載,武器輜重隨船,兵士們相對輕鬆。只是入南江後北上,全是逆水行舟,過載的大船往前就得費勁兒些。”

“要想快,郡君可看第二條路,不帶輜重,行軍快馬四日;第三條路,不帶輜重六日。”

第二條路徐仙兒有些熟悉,大半的路線是當年迎周太傅一家回武州時走過的。

“各位大人,可有見地?”

兵部大會,侍郎是一直都在會上的,而齊執誼又邀了兵部司郎中秦延興和駕部司郎中何伯橫來聽議。

徐仙兒提問了,下屬官當然都得想法答。

很明顯,職方司的圖算是畫出來了。

“武州往盛京的最佳路徑是走陸路。”侍郎宋士奇重複了職方司的結論,好像沒有意義,又特別準確。

“郡君可是說由北陸直攻盛京?”何伯橫有些激動,好像看到了何家雲安軍的破局之道。

“一國之戰,不應該把壓力只給到一方之軍。如此,何將軍的訓練的水師可上不了頭功了。”徐仙兒讓何伯橫的激動冷靜了些。

兵力三分,各管各軍,造成了大問題。

不是人人都是蔣丞稷。

這也是徐仙兒當年的錯誤,缺乏全域性觀,也低估了自然天塹難攻難克的程度。

從武州出軍,若按今時的駐軍劃分,那便是護國軍的事兒了,但顯然一國的軍事不能這麼算。

“我該向武安伯和何將軍致歉。”當年徐仙兒把新徵之責派給東邊,如今看來是錯了。怪不得盛朝如今只剩一個半軍,也不擔心。

慶朝山裡走出的將領,本就不善水戰,更不善河道的利用。

有的路看著近,實則遠。

有的路看著彎曲,實則通達無阻。

當然,第二條路也不是沒有阻擾的,這條路上有多少人設的阻力需得一一排清楚。

改江戰為陸戰,很快就得到慶元帝的同意。

關於主將和兵力來源,卻得好好商議。

徐仙兒親自登門武安伯府致歉,武安伯也不敢全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