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君寒磣老夫了。若郡君說布軍有誤,老夫我征戰半輩子,不也沒瞧出來。郡君無須把錯都攤在個人身上。”
是的,那時,沒人說寧杭郡不是北上的好碼頭。可能也有人看出來了,但是沒說,便是預設了對那時來說,已是最好的安排。
“兵部擬籌備新軍東征,雲安軍若是願意轉投部分軍力,可在東征軍中佔得一營,無論主將是誰,本君會盡量讓他安排雲安一營成為首入盛京之軍。”
“誒。”武安伯抬手阻止了徐仙兒,“行軍之事,多以全域性、時事為重,沒有誰讓著誰,誰等著誰。雲安軍轉營一事,我會跟三郎商量,至於能不能奪功,一憑本事、二看天意,過多人為不是好事。”
設東征新軍,不僅是給雲安軍創造立功的機會,也是徐仙兒兵部改革的一步。
發現兵權分散的弊端後,徐仙兒先是把糧草權交出給戶部,以減少兵部與各軍之間的矛盾。
如今,趁她在各軍主將面前還有些薄面,幫蔣思達集一撥兵符由皇帝直接控制的軍隊,以防未來三軍之中的叛變。
叛變什麼的,還是以後的事兒。
當下的東征軍就一個目的--拿下盛京。
“雙路線進攻,設節點補給。”被召回武州的何季楓提了他的看法。
何家老二替他去駐軍,何季楓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副將回來加入東征軍。
於他而言,首不首功不是那麼重要了。
五年來,他就想贏一場。
贏一場,才對得起雲安軍依水操練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郡君,德安鎮東靠汝州郡,南靠黃陽郡,都是盛朝的駐軍重鎮之地。若我們直攻德安鎮,汝州郡和黃陽郡的援軍很快就會殺上夾谷。他們洞悉我軍有進軍之意,只要不主動攻進夾谷,我軍沒有必勝的把握。”
如今回看當年忠武公引誘延平軍孫和追擊進九山與韶安之間的深谷夾道,那是把主將性格摸透了,算計得明明白白的,換個人都不會中計。
“所以,我們要提前從武州出發沿江而下,先攻黃陽郡。”對江上作戰的研習,佔領下游的郡城,何季楓敢拼一拼。
打過江之北,雲安軍是做得到的,但是如果沒有補給,或是僅靠南岸江運補給,這就很容易被敵軍反撲。
可若有陸上軍隊從東援助,那就不一樣了。而且黃陽郡為南江北岸的一個撕口,輜重可以從上游楊江、平江運下,軍需到位,再深入便無慮了。
所以,只要黃陽郡和德安鎮都守住,東征就算贏了一半了。
今日的建軍議題,除了何季楓,護國公蔣天佑和左衛大將軍凌江到了,鎮國軍這邊蔣天齊和蔣思遠都避讓了,只派了兩名副將帶了兩萬軍回來。
只要組織好他們暫成一軍,徐仙兒就算是功成身退了。
外行千萬不要去指導內行。
徐仙兒前世中也曾為女將,但時代不同、武器不同、兵力不同、對手不同、戰場不同……
她還是安心的做好這一世的自已。
何季楓提出兩線進攻之後,自薦了要當以水路進黃陽郡的左主將;對應的,陸上直攻德安郡的右主將一職便落在蔣天佑身上。
若是蔣天齊在這兒,東征軍主帥便是當仁不讓,可鎮國軍來的是兩名副將……
“王將軍,可擔大任否?”當年的護國軍副將王平如今在蔣天齊的鎮國軍旗下任平西大將軍。
主帥統大局,實力和威望都要考慮。
蔣天佑本也是合適的人選,但是盛年當時,他對直接上戰場更有興趣。
即使不當威武軍主帥,他是護國公還有護國軍,這主帥不主帥還真吸引不了他。
雖分南北,但王平早年與凌江多有情誼。六年前,在奪九山郡的戰役之中,他一直輔佐蔣天佑,那時也是何季楓的前輩。
論官職王平是不夠格,但論資歷,只要另兩人認下,他任主將也還是可行的。
這是徐仙兒望了一圈,能想到的最好提議了。
王平顯然有些吃驚。
“鎮國公派我和雷山河來,主要是聽令行事的。我鎮國軍尤善先鋒之力,主帥一職,還得是兩軍主將之一擔當才更合適。”
徐仙兒制止了他。
“如今新建東征軍,主帥副將皆以一軍論。這是頭三個月你們合軍之重點。”
“早年還稱平江軍時,我可沒見你們武將如此謙虛讓將的,我記得那時軍裡為爭一個排頭,士兵都要比一場。”
凌江懂老友,也懂外甥,拍了拍王平的肩,說:“郡君說得對,大丈夫,別學文臣扭扭捏捏那套。老王,你放心,你拿帥印,我們聽。”
“神武大將軍?會不會拔得太高了?”福寧宮,慶元帝小書房,蔣思達單獨召見了徐仙兒議徐仙兒的奏摺上疏。
奏摺上:“置神武軍,設大將軍各一人,統軍各一人,將軍各三人。制度襲前朝羽林軍。”。
徐仙兒向他解釋道:“軍中有一品國公、三品左衛大將軍、三品雲安大將軍,王平這個平西大將軍才四品,雖口頭上都認了王平做主將,但名不正則言難順。幾位大將可能不在意,可手下的人呢?”
“可姑姑,王將軍的實績坐得高位會不會讓軍中不服。”
“不服,讓副將去說服。神武軍,以陛下之名、以國之名東征。他們的愛國熱血可撒在征服外邦的路上,不應費在內部爭名奪利之上。何況,這主將是他們各自的將軍商議出來的。沒有誰逼誰。”
慶元帝似乎還有些猶豫,而徐仙兒繼續把她的想法告知。
“仗還沒打,一下從四品升至二品。陛下,這叫什麼?這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王將軍,他也會知道,他配不上神武大將軍的稱號。可位置已經坐上去了,擺在他面前都就只有把神武大將軍當好。退一萬步講,若他真的能力不夠,撤換也就是陛下一句話的時期。可初設神武軍,陛下要表現出你對新將和新軍的信心。”
“再者,等東征歸來之後。武州的京畿地區,由神武軍值守。陛下要牢牢掌握兵符。”
話說到這份兒上,慶元帝似乎明白了些。
“姑姑……”
徐仙兒示意他不用說出來,古往今來,帝王永遠要走上孤獨者的道路。
“王將軍是軍中老人了,前從忠武公,後從鎮國公,與其他大家族也沒有過多的瓜葛。背景上是合適的人選,如今就更期盼他能不負聖恩,東征得勝。陛下若得空,東征之前,多去神武軍轉轉。
就這麼,十萬神武軍建起來了。
這個夏日,平江河畔邊、出武州的各夾谷,練兵聲不斷。
慶元帝親臨慰軍,鼓舞士氣。
全軍做好了東征的準備,只待冬季來臨。
武州,總喜歡冬季出兵。
似乎是因為冬季讓人懶惰,受凍的手腳做起動作都會慢一分;
似乎是因為冬季讓人飢餓,糧草不裕計程車兵沒有力氣對抗劈來的大刀;
似乎是因為冬季讓戰爭的苦痛更苦痛,貧寒者直面更貧寒;
而如同季節輪替,冬至後春才歸。
只有度過足夠絕望的冬,迎來的絕對是最歡欣的春。
武州往盛京一路,初冬時是不會積雪的,待到隆冬時,也只有半邊凍。
路對半分,武州晴,盛京雪。
當北方沉眠於冰雪之下,南方依舊生氣騰騰。
這個冬天,打下屬於武州的這一半,待明年春花開始,再進盛京,時間剛剛好。
可這些美好的設想被入冬前還沒落下的霜花打散。
慶元十五年秋末,太子薨,武州戒嚴。
嚴密的武州城裡,滿布留言。“得位不正,蒼天不容。德不配位,必有餘殃。”
紫宸殿中,在朝會的官員們把流言當天啟議論著,徐仙兒沒忍住大吼出聲:“笑話!”。
“‘得位不正’?天下諸邦哪一朝不是以兵戎開國?正不正,由天下諸民定,豈由小人丟幾片雪花紙、動動嘴皮子就定論了?”
“太子儲君、一國副主,明明是遭奸人毒害,太醫院可證。身為大臣的你們在這兒嚼舌根,說是征戰殺戮的報應。哼,各位站著的土地、宮殿都是武將用血肉拼來的,怕報應都滾出去。”
徐仙兒氣場全開,對著幾位老臣發火。
“郡君氣性大,也得看場合。這紫宸殿上,群臣論事,各有各理。一切當由陛下定奪。而郡君是臣,不能代主,驅趕大臣。”戶部尚書寧允明站到了徐仙兒的對立面。
“哦?寧尚書。寧尚書是高興這些謠言滅我出戰在即兒郎們的威風,還是高興寧妃生的二皇子成了陛下長子?”徐仙兒本就想打出頭鳥,送上門的就打了。
“你……荒謬!”寧尚書不能跟著罵,不管怎麼說,現在確實是二皇子需要低調的時候。
所有大臣都知道,錦安郡君是個混不吝的,可鎮國公、太傅都順著她,如今他們都不在朝上,就不知慶元帝對錦安郡君的容忍程度了。
“陛下,造謠者不敬太子、不敬皇室,其罪當誅;而傳謠者,蠱惑人心,罪當以罰。請陛下下旨,大理寺稽查造謠和傳謠之人。”
徐仙兒請立在大殿正中,她從不怕別人說她如何。
……
朝堂安靜片刻之後,慶元帝才吐出一個“準”字。
這一聲聽得不那麼果斷,讓徐仙兒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太子幼,奠儀簡。
小小的人兒離去了,那曾在宮裡的痕跡也悄悄抹去了。
宮裡真心傷心的人不多。
“娘,皇后的狀況不太好,瘦得衣服都撐不起來了。”芷沅進宮陪了皇后幾日,周詩韻的消瘦木然,看得人心酸。
“一國之母,沉溺過去對她沒有好處。你要多勸勸她。”
慶元帝后宮中有一後一妃三美人。帝后關係本就平平,還別說未來源源不斷會進宮爭寵的新人。
如今失了一子,她哭;而有妃嬪的孩子還活著,她苦。
一個十七歲的女子,才三年,就經歷了人生的大喜大悲。
可這也只是她人生的一小段而已。
“唉,當皇后可太苦了。”徐芷沅把頭靠在徐仙兒身上,悄悄的說道。
徐仙兒拍了拍女兒的額頭,只希望她沒有這些煩擾。
是夜,徐仙兒沒想到慶元帝出宮找到錦安郡君府,希望她能同意暫時不東征。
“姑姑,從小我就聽話,接受安排,學習做一國之主。二弟可以仗劍天涯,我羨慕但是出不了這武州城。我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我自問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臣民。可就在大興起兵之際,太子薨了。我相信是姑姑說的有奸人作亂,可姑姑可不可以看著小兒屍骨未寒,先停了征戰,給太子積德……”
今日的慶元帝讓徐仙兒大為震驚,完全沒有帝王之勢,懦弱得像只狗。
懦弱,不是脆弱。
他請求的目光為長子逝的悲痛不多,更多是一種情緒的吞沒。
徐仙兒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問:“陛下認為是我在造孽?”
慶元帝不敢回答。
“陛下如此認為,那忠武公、鎮國公一生都是在造孽了。”
“不……”慶元帝有些無措。
什麼讓一個年輕的帝王,毫無壯志豪情,甚至失了他曾有過的少年意氣。
徐仙兒不想去深究?
慶元帝脆弱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太子早殤帶來的精神刺激,或許是前朝後宮有人影響的結果……或許一開始就是錯的。
一個皇帝,做了一個帝王不該做的事,讓徐仙兒覺得之前準備的一切都沒有必要了。
突然間,她有些懷疑太傅是不是已經察覺了什麼,才選擇了不上朝。
“兵符既在陛下手裡,一切皆由陛下說了算。夜深了,陛下早日回宮休息。”徐仙兒淡然的回答了蔣思達。
讓蔣思達自行做主的第二日,徐仙兒請府中長史代提了辭官。
第二次政治生涯,落幕在即將高潮之時,短暫又有些可笑。
徐仙兒不再給其他人交待,只是對兒子徐子瞻有些抱歉。
本來是想給他的仕途保駕護航的,結果自已受不住窩囊氣,又退縮了。
“娘,無需擔憂兒子。你能給的都給兒子了,讓你操心,是子不孝。”
徐仙兒之所以跟徐子瞻特別慎重的聊一聊,是徐仙兒有種預感,如若慶元帝這兩日表現的是他真正的本性,那這亂世,還會經歷數個短暫王朝,才會有迎來真正能降服四邦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