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人以為徐仙兒很快就會受不了苦離開,結果卻看她每日出去看趕海,日夕時又去看晚霞,活得自在得很。
所有人都體會不到這海邊有什麼好看的,徐仙兒的快樂顯得與他們好像待的不是一個地方。
可這是一個地方,不一樣的只是心境。
徐仙兒是度假,而他們是求生存求生活,這真的不一樣。
徐仙兒空間裡有床有灶有鍋有料,在哪兒她都可以拿出來用,用完又丟進空間。
走到哪兒都能便意生活。
而海邊的日子足夠簡單,日光足、海面平,心煩事兒少,隨時都能放空,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休息。
還有這麼可口的海鮮,回內陸可吃不到了。
徐仙兒能不滿足、不開心嗎?
“阿釗、阿美,過來!”
趴牆頭的幾個小人頭早被看見了,徐仙兒裝了一盤炒蛤蜊和蒜蓉對蝦,這些食材還是這幾個孩子幫她清理的,自然要分給他們吃一些。
韓家的小孩子門都不敢動,只敢瞧著二哥和二姐,想吃的慾望明明白白。
韓寧釗和韓慧美是大孩子了,膽子也比家裡幾個小的大一點。
雖然長輩說徐仙兒是貴人,讓他們離徐仙兒遠些,但徐仙兒偷偷給他們塞了糖,所以他們並不覺得靠近徐仙兒有什麼不好。
“還得我送過來,這兒,拿去。”徐仙兒一盆一盆的塞到他們手上,確認他們拿穩了才鬆手。
“我飯也煮多了,你們自已拿去盛。”
徐仙兒觀察過韓家人,日子過得清苦。
韓家由一位不常露面的老夫人掌家,治家能力應是不弱的。
一家老中青三代二十幾口人,在這兒也算是個大家庭了,放眼整個流放村,也只有他們家每個成年的孩子都有單獨的屋子。
韓家人都是識字的,三個兒子和長孫之前在監察營做錄事的活兒,現在也順承著進了慶朝的兵營做事。
而韓家幾個媳婦兒都留在家裡操持家務。
就這樣精幹的人家,在流放村,一年也吃不上幾次油和糖,徐仙兒看著這些小孩瘦瘦的,總不自覺想分他們一些吃的。
反正她一個人確實吃不完,就當是給這些孩子的加餐了。
新知縣派來了,是武南縣知縣。他被派來不是周相讓他左遷,相反,若流放村再治下了,等惠海郡拿下,他就是新任郡守。
蔣天齊帶話說蔣丞稷請周相派遣治官,周相也會給面,讓蔣丞稷信得過的人來幫他。
而新民記冊之事,周相派了他的長子宗正寺卿周步亭來主導。
生在亂世,能因為新舊更替,擺脫罪民的身份,無疑對流放村的人是好事。
但也有至高節義者,選擇了以死殉國。
這……很難評斷是對是錯。
明明被盛朝放棄在荒海邊,盛朝或記不得他和他的家族了,但他仍願以死明志。
有氣節,換得了周步亭安排人打了一口薄棺厚葬之。
更多數的人還是想活著的,周步亭一家一家拜訪,除了還民籍外,也確實在做新的用人方案。
流放村的名字被取消了,暫用星月灣代稱他們的籍地。
星月灣慢慢的在變化,而海風吹夠了,海水也開始轉涼了,準備離開的徐仙兒,被周步亭請到了臨時官棚。
“趙攸?趙攸是誰?”徐仙兒聽到周步亭找她是商量趙攸的問題。
“前趙朝太孫趙攸。家父曾話步亭知,徐娘子同鎮國公一樣,與趙朝皇室有祖孫名義。”
趙朝皇室?
哦,趙太后,名義上的外祖母長公主的親孃……等等,趙攸?太孫攸?齊棠,我的未婚夫?
不是吧。
在幾個臉色變換,又深吸了幾口氣後,徐仙兒小心的問:“趙攸,他在哪兒?”
“前歲,已病逝。”
還好,還好。
徐仙兒壓不住嘴角的上翹,可哪知剛鬆了一口氣,又聽到周步亭繼續說事兒。
“趙攸留有一子一女,由其奶孃鄭氏代養。鄭氏年枯,與我記冊時,大約是想給兩個孩子尋個去處,才把身世脫出。我思來想去,這事兒該跟鎮國公和你說一聲。”
!
“周寺卿,你這話可真?趙攸乃前趙太孫,怎麼會屈於流放?這身份可有信證?”徐仙兒說得很快,她覺得難以置信。
“前趙宗親具誅,鄭氏用親子命換趙攸,是以此地人稱他為鄭晨。不過,與鄭氏一同流放的韓家、萬家、王家,都有證言,此流放的鄭晨,年歲、模樣與當年趙太孫無異。我詢問時,初時他們對鄭氏所言都面露訝色,視為意外。柳、萬、王家在晉趙兩朝曾居四品上官職,所言還是值得信賴的。”周步亭說得還是有保留,但應信了六分。
前朝皇室與當朝權貴、鄰國王公都有聯絡,周步亭也覺得這事兒不好處理。
……
啊啊啊啊啊啊,這都什麼事兒啊!
未婚夫突然冒出來了,雖然他死了,可還留了兩個小的。
什麼意思?要她養嗎?
徐仙兒休假休出的好心情一下就消失了。
未婚夫妻,那她算未亡人嗎?
“我能去見見鄭氏嗎?”徐仙兒也沒想法。只是麻煩既在眼前,她總得搞清楚鄭氏突然把趙攸的身份爆出來,到底想得到什麼。
周步亭並沒有監押鄭氏,徐仙兒被帶到鄭氏的石屋時,她才發現鄭氏家跟韓家很近。
只是韓家有一大家子人,鄭氏這裡,只有一老二幼,共臥在有些氣味的一屋之中、一床之上。
屋裡還有一個人,那是在韓家都不常露面的韓老夫人。
“徐娘子,可是有事兒找鄭媼?”韓氏知道鄭氏給慶朝的官攤了牌,心裡又氣又急,但也知道鄭氏是真有難處。
韓氏不清楚徐仙兒就是齊棠,她只知道徐仙兒是跟慶朝大朝廷有關係的人。
而此時來找鄭氏,怕是跟太孫之事有關係。
“老夫人,有禮。”徐仙兒對韓氏的印象很好,不管出身,總是一位可敬的長者。
“從官棚周大人處得知鄭媼出身陽都,而我亦有幾位親人出身舊陽,想與鄭媼敘敘,不知是不是故人?”
“哦,娘子故人何名?”從官棚處來的,鄭氏不敢拒絕,輕聲問道。
“親人姓白。”
“白!可是一位女娘子,永順二年,不,盛熙元年前,白娘子可是有生一女?”鄭氏很激動,像是感應到什麼,撐著要下床,朝徐仙兒的方向來。
慌亂中,碰醒了靠在床裡邊原本睡著的兩個孩子。
鄭氏的眼神無焦,是瞧不見人了。
韓老夫人忙著按下鄭氏,另轉頭盯著徐仙兒,神情明顯不像鄭氏那麼激動。“徐娘子認識白家哪房的娘子?”
醒來的孩子在哭鬧,鄭氏的手亂拍著。
徐仙兒沒有回答,只跟著本能走到床邊,帶著鄭氏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孩子。
韓老夫人有些擔心,本想阻止,但幫扶著鄭氏的身體,騰不出手來。
“聽聞鄭媼之子死於肺疾,這兩個孩子應是鄭媼的孫子孫女吧,不知道其母身在何處。”兩個孩子很好哄,看得徐仙兒心裡一軟。
“那女人不是他們的母親,只不過是我買來給阿晨留血脈的。她的任務完成了,我便放了她,天高海闊,任其逍遙。”
……
這……
“瞻兒和芷兒的母親是陽都白家九娘與晉趙兩朝鎮國公府四郎君齊瑄之女,齊氏女,棠。不知娘子的親人是不是?”鄭氏反抓住徐仙兒的手,問道。
“鄭氏,你……”韓老夫人氣憤鄭氏,這秘密怎麼能還沒通底細就隨便說了。
鄭氏這兩年真是大膽昭然了。
“韓夫人,這位娘子怕是知情人。就算不是,也不重要了。”無光的眼眶落下淚珠,鄭氏的表情悲愴。
“老媼我也熬不住了,這兩個孩子能不能長大都看天意了。”
徐仙兒真是不知道怎麼理解,怎麼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就有兩個孩子了。
兩個孩子快兩歲了,營養不良,瞧著個頭只如一歲孩童。
徐仙兒瞧著他們從床上爬起走到床尾,重新縮成一團,含著手指,瞪著眼看著她,不親近但也不算怕。
徐仙兒給鄭氏把了脈,腎氣衰竭,下洩難控且滲血,是尿毒症的狀況,以她的身體,最多還有一月壽命。
也許就是沒時間了,鄭氏才不得不走險棋了。
“這兩孩子不是齊女所生,你怎望她能善待他們?”徐仙兒確實不太明白,就替自已問了出來。
“天命凰女,如今龍潛,只有龍子龍孫才能讓她走上大位。”
……
怎麼所有人都覺得她要幹大事了?
“如果齊女沒有這個想法呢?”
“不會,明鏡大師說過,齊氏女命貴至極。極者,不就是成鳳成凰嗎?”
“若命格之言為真,成鳳成凰是註定,那她再選天龍即可;或者真正的至極是指她才是真龍。”
……
“不,你胡說……你胡說……”鄭氏明顯被徐仙兒打擊到了,太后說過,趙家有那麼多親信族親,他們會來找太孫,會帶他們回陽都。
她這麼多年的堅持,她的太孫,她的兒……
韓老夫人的眼睛是清明的,看得出徐仙兒並不是在訛說,只是在敲醒鄭媼還有他們幾家的美夢。
這麼多年了,在這片荒海,從沒有救國之士來接他們……
他們應該明白的,強者為強的路上,從不需要弱者。
鳳凰的棲木只能是梧桐,那枯樹老滕撐不起鳳凰的重量。
徐仙兒給鄭媼紮了針,讓她安靜了。
孩子暫時由韓老夫人抱走了,她家媳婦多,總能照看孩子的。
畢竟是小主子的骨血,哪怕家族沒有復起之望了,把小小主養好,也算是韓家最後的盡忠了。
徐仙兒暫時沒有離開星月灣,縱然她沒打算做孩子的母親,但也真心覺得這兩孩子太可憐了。
繼續住在韓家的石屋裡,沒事就去看看兩個孩子。
“娘……”
徐仙兒就給兩孩子餵了兩頓蒸蛋糕,就得了這稱謂。
並不是韓家故意教的,只是韓家的仔子女娃多,房前房後都叫喚著找娘,而韓大嫂、二嫂、三嫂都沒讓兩孩子叫她們娘,這兩娃就逮著徐仙兒就叫娘了。
叫吧,叫吧。
徐仙兒聽多了也開始習慣了。
也可能是年歲到了,徐仙兒不反感成為一個母親。
鄭媼死在三日後的一個夜裡,比徐仙兒切脈預計的死期早。
大概是心死了,人就走得特別快。
走前,她連問都沒有再問過兩個孩子的情況。
韓老夫人把她安葬在村裡留出的墳地裡,做主讓兩個孩子給鄭氏披麻戴孝,離去的時候,又拉著兩個孩子在一有木刻蓮花牌的墳前磕了頭。
看著熟悉的蓮花紋,徐仙兒知道,那兒就是她那短命的未婚夫長眠之處。
論上一輩子,他們也是未曾蒙面,一人死在荒山之中,一人葬在野嶺土下,緣分比這輩子還淺。
徐仙兒決定帶走“他們”的孩子,於是她給韓老夫人坦誠了身份。
韓氏至此徹底明白了,徐仙兒就是齊棠,她對鄭氏說的那些話,真心不假。
這兩個孩子本來就該跟他們的“母親”走,韓氏也沒有什麼好留念的,反而,是徹徹底底的放心了。
從此,她韓家的子孫,還有星月灣那些老夥伴們的後代終於可以不被祖輩的承諾所縛,開始他們自已的人生追求了。
徐仙兒把周步亭請到了韓家,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兩個孩子記到了她名下。
徐子瞻、徐芷沅,是他們的新名字,徐仙兒重生以新命,希望他們也有新的人生。
再一次與韓家告辭之後,徐仙兒找了馬車回武州。
沒辦法,雙手抱著一個,還有一個走哪兒都拽著她的衣角,她不可能再暢意騎行了。
武州落雪了,兩孩子是第一次見到天上下白毛。
很興奮,試圖拽著他們的“懶母親”往院子裡跑。
徐仙兒正在經歷一個新手母親捨不得打,捨不得罵,被孩子牽著走的階段。
但徐仙兒是真不想出去啊,看雪坐在軟塌上看不好嗎?有火爐的裡屋開了窗都那麼冷,怎麼還想出去吹冷風呢?
就一個月的湯水,兩個孩子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壯實起來。
有兩個媽媽幫看著,徐仙兒倒不緊張他們把自已捯飭病了,穩如洪鐘坐著看他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