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竹林幽靜。

那名青衣少女懷抱白貓,坐在亭子裡,看著溪流靜默不語。

在那些沒有爭鬥的日子裡,每一天,都是如此。彷彿除了靜靜注視風景,就已無事可做一般。

少女的身後,站著一名男子,他的額心點綴著三點墨紋,短髮飄逸,相貌英俊,眼神卻是空無一物般的黯淡。

少女沉默,男子亦不語,只有風聲吹息,細水呢喃,一副綠意盎然的靜謐畫面,卻是與男子身上的墨紫衣著不太相襯。

倒是少女最先開口,打破這片平靜:“北天,你很困惑嗎?對於我為何不讓你將那事告訴瀾,而感到困惑嗎?”悅耳盈動的聲音。

男子自然知道少女提及的,是哪一件事。當日他奉命將毒龍膽的膽汁配合著天仙玉露澆入糕點中,隨後方去查探唐若水的蹤跡。待到他回來之時,卻發現那盤糕點,已被唐若水吃個乾淨。須知那毒龍膽乃是天下至毒之物,雖然能降百毒,但要是給無毒之人服下,七天內若沒有其他毒素來中和,那人便會在七天過後即刻斃命。而那天仙玉露,則是聚精提神之物,甘甜爽口,足以蓋住毒龍膽的苦味。

雖然他不知少女心中所想,但既是侯爺的謀師兼妻室,料想是有她的道理。只是可惜了那毒龍膽和天仙玉露,本就是稀少的精怪之物,舉世難尋,卻沒有用在救治主子之上,反倒餵給了那唐家三小姐。若是唐若水因此避免,只怕侯爺難免會責怪小姐。

但,這並非他所該想之事,是以男子靜靜答道:“小姐不說,屬下便不問。小姐這樣做,自有小姐的道理。”

少女盈盈一笑:“你總是這樣,明明甚是好奇,卻偏憋在心底,自取煩惱。既是我想說,你便遷就一下罷。”

“小姐說得是。是屬下愚鈍了,還請小姐一解北天心中憂慮。”男子對著少女行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少女卻轉過頭來,幽幽笑道:“現在,不想說了。”

男子不禁一怔,眼瞧著少女是在戲弄自已,然而看著她那俏皮的笑容,卻生不起氣來。

正想著,耳邊又傳來她的聲音:“北天,若是你能風趣一些,想必會迷倒萬千少女吧。”

定睛一看,那少女正託著下巴,靠在椅背上,端詳起他來。

男子忽然微微一笑,說:“呵,不知屬下能否有幸迷住小姐?”帶起笑容後的臉,暖意迎人。

“不能打我的主意哦,瀾會吃掉你。”少女打趣著說。青春洋溢的笑臉,讓人難以想象,她已是有夫之婦。

“那,便無需風趣了。”說著,男子便恢復淡漠的表情,一如往昔。

少女似是感到無趣,便也收斂起笑容,看向溪流,說:“我有種預感,新的爭鬥,快要來臨了。”

“無論何種爭鬥,屬下都將誓死保護小姐。”男子那宛如死海般深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堅決。

“說的也是,到那個時候,我有事要拜託你。”少女沒說下去,緩緩沉默下來。

兩人之間,只有竹音搖曳……

與此同時,在與風侯府相距數千裡的東邊,一名二十出頭的英俊男子,身披白武戰袍,面朝大海一動不動。

此刻,男子正暗自尋思:“怎麼回事?我明明是一直沿著南面前進的,為何未見風侯府,便先沒有了去路?”

這時,一名老漢從海邊打漁歸來,男子急忙上前詢問:“大爺,請問風侯府怎麼去?”

老漢思索片刻,反問:“風侯府?小哥指的可是風止瀾風王侯的府邸?”

男子連忙點頭:“對對對!那地方怎麼走?”

老漢伸手朝西邊一指,說:“若是那個風侯府,還要從這裡西去數千裡,方能抵達呢。”

男子大驚:“什麼!?怎麼可能,我連日奔走了這麼久,竟還有數千裡遠?大爺你莫不是在忽悠我吧?”

老漢擺手道:“我騙你作甚?那風侯府在腹中之地,相距這邊海甚遠,小哥若是想趕去,還是騎匹馬來才好。”

“那便謝過大爺了,小弟有急事,先行一步。”男子說完,便轉身朝著西方前進。

剛走出幾步,就聽見那大爺說:“欸!小哥啊,你這不是要去風侯府麼?怎的往北邊去呢?”

“抱歉抱歉,不小心走錯了方向。”說完,男子連忙小跑回來,順著老漢指示的方向狂奔不已。

遠遠還能聽到男子傳出的吶喊:“啊啊!等著我,若水,我楊延昭很快便去將你救出來了!”

老漢看著那道飛快遠去的身影,思忖道:“這小哥,莫不是路痴吧?”

……

不知不覺,雨就開始下了起來。明明過去的幾天裡,陽光是如此的明媚。

也許老天,也想為那無辜中槍的少女哭泣,卻並沒有因為這份憐憫,而收起它的眼淚。

於是,茅屋漏水了。滴答滴答,雨點毫不猶豫地落在屋裡的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飛散開來。

唐若水將雲兒安置在雨點打不著的地方,然後默默守在她的身邊。

只是,隨風灌進來的陰涼,卻不斷侵襲著兩人的肌膚,令那昏睡的臉上,露出難忍的痛苦。

唐若水看在眼裡,心中亦是一楸一楸的疼。原來在乎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

——我為沒能修補屋頂的破洞而慚愧,我為沒能及時保護你而懺悔,只求你今後仍能充滿活力地待在我身邊。

“我會一直守護著你的,所以,不要害怕。”唐若水牽起雲兒的手,像是能夠減輕她的傷痛般,輕撫著她那皺起的眉心。

“……雲兒。”唐若水又喚了一聲,那個緊閉雙眼的孩子,卻仍是沒有回應,唯有修長的睫毛,因為痛楚而輕輕顫動著。

雖說大夫已經幫她包紮好傷口,也說了過些時辰她便會自行醒來。但唐若水卻仍舊慌亂著,生怕這孩子突然離她而去。

來到這個世界雖然只有短暫數日,但不經意間,雲兒卻成了她唯一的依賴。她已經不能失去雲兒了,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你已經守著她好幾個時辰了,先吃些東西吧。我並不是在同情你,只是,如果你也病倒的話,主子他會怪罪我的。”

那個叫碧亭的婢女,撐著傘,走進茅屋裡來,端出食盒。然而唐若水卻對其視若無睹,目光從未從雲兒身邊撤離。

碧亭等了一會兒,見唐若水仍是沒有回應,無奈搖頭一嘆,將食盒放下,轉身便要離去。

只是,她還未踏出茅屋,便又折返回來,將手中的傘,蓋在食盒上,隨後才頂著傾盆大雨衝了出去。

雨便這樣一直持續著,直到午夜才逐漸停息。

沒有燈光,門口的護衛不知從哪裡弄來些乾柴,在院子裡升起火堆,照亮茅屋裡的兩人。

唐若水終究是太累了,連日以來疲於應付那些瑣事,以至於堅守了好幾個時辰後,連她也變得昏昏沉沉的。

就在唐若水將要支撐不住,想小憩片刻的時候,耳邊終於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喚:“小姐……”女孩的聲音,虛弱而沙啞。

“雲兒!”唐若水一個激靈,猛然便清醒過來,看著雲兒睜開眼睛,驚喜之下,差點流出淚水。

“小姐,一直在照看雲兒嗎?抱歉,昏迷了這麼久,雲兒讓小姐擔心了。”女孩蒼白的臉上帶著歉意。

唐若水卻顧不上這些,拿過食盒說:“你還很虛弱,不要說太多話。肚子一定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

說著,唐若水便開啟食盒。那個叫碧亭的傢伙也算有良心,這次食盒裡裝的終於不是饅頭鹹菜,而是普通的家常飯菜了。

雲兒的目光落向食盒,見其中飯菜一絲未動,反倒先擔憂起唐若水來:“小姐一直沒有吃飯嗎?”

“一起吃吧!”唐若水知道雲兒想說什麼,先行出聲,堵住她接下來的唸叨。

雲兒隨了小姐的心意,默默點頭。於是唐若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來。儘管如此,傷口被牽動,仍是疼得她冷汗直冒。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雲兒這傷若是不好好調理,只怕日後會留下病根。是以,唐若水更加謹慎起來。

她取出飯菜,用勺子舀起,輕輕送到雲兒嘴邊,看著她下嚥,自已再吃上一口。如此反覆,直到盤子見底。

歇息的時候,雲兒自責道:“本該由雲兒來照顧小姐的,現在卻反倒被小姐照顧了,雲兒真是不中用。”

“別說這些傻話,我已經不是什麼小姐了,自已可以照顧自已。雲兒現在是傷患,理應被人照顧。”

“可是,小姐也……”雲兒的目光落向唐若水的手指,那裡有著她昨天才纏好的繃帶,想必指尖還在隱隱作痛吧。

“這點小傷,和雲兒相比,不值一提。雲兒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雲兒的康復,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小姐……”雲兒眼含淚光,已是哽咽起來。唐若水看在眼裡,不禁伸出手來,拭去那即將落下的淚滴。

“都多大的人了,還老是這樣哭哭啼啼的。堅強些。”唐若水微笑著鼓舞道。

“……嗯。”雲兒忍著淚水,平靜下來。不久後,她輕聲開口道:“小姐真的不記得河洛星圖的事了麼?”

唐若水一怔,不知雲兒為何要在此刻提這問題,卻還是答道:“不知道,就算想起來,也不會告訴風止瀾的,我絕不讓那個壞人得逞!”

“是嗎,那便好。”雲兒似乎安下心來。這反而激起唐若水的好奇心。

“那河洛星圖,究竟是什麼東西,雲兒知道嗎?”唐若水問。

雲兒點頭:“知道一些,卻不太清楚。傳說此圖記載著一樣寶物的所在,得到它,便能獨霸天下。據說這河洛星圖千年以前就已經存在,不溶於水,不燃於火,亦無人能夠破解。幾經碾轉,最終落到唐門手中。聽說是有一日,幼時的小姐拿來玩耍,隨後便不見了。問及小姐,只說是被藏起來了,卻不說明去處,老爺心疼小姐,只是呵斥了幾句,便不再聲張。雲兒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

“……獨霸天下嗎?”乖乖,唐若水這傢伙居然拿這麼貴重的寶貝來玩,真不知當時她心中是怎麼想的。

但,這無疑充滿誘惑力。很好!若是有朝一日她能重獲河洛星圖,一定要破解其中秘密,一朝登帝!

“小姐?”見唐若水有些自得其樂,雲兒不禁問道:“難道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完全沒有。不過,總有一天它會回到我手上的,我有這種預感。到時候,就和雲兒一起破解它,從此衣食無憂,攜手遊歷大好山河。”一片幻想在唐若水的腦海裡展開,勾勒成一幅美好的繪卷。

“和雲兒一起?但云兒只是……只是一名婢女。”小丫頭難免有些驚訝得不知所措起來。

“現在開始就不是了。雲兒已經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永遠不會扔下你不管的。”唐若水牽著雲兒的手,堅決道。

“嗯……”雲兒羞澀地點了點頭,竟有些臉紅起來。就這樣,在兩人的呢喃細語中,陰冷的夜晚悄然過去。

此後三天,雲兒在唐若水的精力照料之下,逐漸恢復了一些活力。

然而,風止瀾給的期限只有兩個星期,唐若水也不得不開始研究逃跑計劃。

這時候,她還仍未發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將會把她推向更深的火坑之中。

就在此時,風侯府的大門前,一位雙眼蒙著綢巾的黑衣男子,正徐徐朝這邊走來。

門口的侍衛見狀,立馬亮出武器,對著前方仍在行進的男子大喝道:“什麼人,不知道風侯府門前禁止通行嗎!”

男子緩緩回答:“我?不過是一介過客。前來尋點東西罷了。”說著,仍繼續往前走。

侍衛又喝道:“不許再向前,否者休怪我們——”還未說完,凌厲的氣勢忽地一散,剩下的話語卻已是再也說不出口。

只見一陣微風飄過,男子仍在前行,身後尾擺輕搖,如同揮舞的鐮刀般拂過地面。前方的眾侍衛已是紛紛倒地,口吐白沫。

“弱小的螻蟻,就不要如此張揚。”男子跨入門中。隨後,數十名黑衣蒙面的殺手,出現在男子四周,對男子投以恭敬的目光。

這些殺手的手臂上無一不纏著蜂刺圖案的繡章,他們竟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暗殺組織——“影蜂”!

男子下令道:“將她找出來。其他人,就殺掉吧。”

話音剛落,群蜂出動,杳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