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鄂州下山來臨安這一路,因為以郎君裝扮示人,劉嫣不容易有機會洗澡,上一次洗澡,還是在山腳下的河裡,叫兩個小的替她把風。

住進武學的生員宿舍,她就再也沒洗過澡,因為武學裡沒有女人,只有一個公用的大浴房。加上臨安又潮又熱,不比鄂州乾爽,劉嫣已經快到極限了。

夜裡,劉嫣睡在鋪子一頭,兩個小的睡在另一頭,還好即便是年紀大的嶽雷也才十一歲,還不到講究男女有別的年紀。

夜裡聽見劉嫣抱怨,嶽雷迷迷糊糊地道:“城裡沒地方洗,還去山上洗唄。”

是啊!

第二日,劉嫣把嶽霖交給嶽雷,叮囑他不許嶽霖離開他視線範圍一步,接著就一個人揹著乾淨衣裳上了吳山。

劉嫣是怎麼也沒想到臨安城這麼大,她竟然在短短三日內又遇上了嶽海洋。

不!又遇上了林翊斐!

劉嫣對林翊斐口中的“有緣有緣!”不置可否,只問:“林兄上吳山做何事?”

林翊斐說他是來踏春的,劉嫣心裡飄過二十一世紀的彈幕:也就是這些南方有錢人家的郎君在這種國破家亡的年代還顧著享受人生,南朝金粉,說的就是你們。

林翊斐說,今日踏春,可真是不枉此行,剛才他遇到一位玉樹臨風的郎君,彼此一見如故,在半山玉章亭下對飲,從四書五經談到春花秋月,好不樂哉。

並跟劉嫣感嘆,可惜那李兄是跟家人一起來的,還沒聊盡興,他就走了,人生難得一知已,真恨不得把酒暢談它三天三夜。

劉嫣白了他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要這麼快上頭。”

“上什麼?”林翊斐反問:“我與劉兄同樣一見如故,那日我見劉兄對手足關切備至,令家中無兄弟的我甚是感動,難道我覺得劉兄為人重情重義,也不對嗎?”

劉嫣悻悻道:“獨生子啊,那真是。。。先恭喜咯。”

他們這個世界的人,獨生子可不多見,這林翊斐看起來家裡很有錢,以後沒人跟他搶家產,可不是要恭喜。

林翊斐覺得自已總是接不住劉嫣的話,“劉兄上山是為何事?”

“洗澡。”劉嫣想想,還是實說,這山上恐怕踏青的人不少,林翊斐也算個熟人,她準備叫他給她把風。

“啊!山湯滌塵。劉兄頗懂魏晉風流啊。”

“不是吧,這也能誇?”

“玉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林翊斐興致極高,“我知山中有處溫泉,願為劉兄引路。”

劉嫣有些猶豫,問:“那兒人多嗎?”

林翊斐驚呼:“劉兄不願與他人共浴,懂了,另有一處青潭,鮮有人知。”

“成,勞煩林兄引路。”

劉嫣被林翊斐引著在山道里繞了十八個彎,心裡叫苦,洗個澡著實不易。

終於,二人面前出現了一口青潭,潭水瞧著清涼誘人,劉嫣叫林翊斐在山道彎處替他把風,千叮嚀萬囑咐,萬一有人來,可千萬要攔下。

林翊斐見她如此緊張,只道,看見就看見了唄,還笑她像個小娘子。

劉嫣見林翊斐在山道一旁的石頭上坐下,就歡喜地到了潭邊,把身上的包袱放在幹石上,解衣前,先將腰間的荷包解下,四處看了看,選了個離潭水更遠的地方,將荷包小心翼翼地塞在了石縫裡,並另拿了一塊石頭蓋住。這才放心回到潭邊,脫下麻布長袍。

剛一下水,劉嫣還打了個激靈,漸漸適應了水溫,便覺得舒服至極,潭水被日頭曬得很暖,因此地偏僻,像是從無外塵洗滌,潭水清澈見底,劉嫣在水中游到一處梯石旁,坐上去恰好能背靠一塊光滑的大石,她將腦袋仰著,眯起眼睛,沉浸在漣漪水氣中。

許是太舒服了,劉嫣打了個盹兒,腦袋磕在了石頭上,瞬間清醒了,這時聽到有人攪動水波的聲音,她還以為是林翊斐。

“叫你不許過來的。”

劉嫣往聲音處看去,卻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郎君正蹲在潭水邊洗滌自已的絹帕。

糟了!

劉嫣站在水中,還好潭水淹沒到了她的鎖骨處,且她梳著郎君的髮髻,只要她夠鎮定,就不會露餡。

“兄臺!洗好了就回避一下。”

那郎君擰了一把絹帕,卻沒有離開,劉嫣見他把半乾的絹帕放在了石頭上。

就是她放乾淨衣裳的那塊大石頭!

“喂,別碰我衣裳。”

那郎君望了望劉嫣,面無表情。

“我等帕子曬乾,不碰你衣裳。”

劉嫣打量了一番那郎君,看那衣裳材質紋樣,和腰間佩玉,想必是比林翊斐還富庶的子弟。

臨安城閒的沒事幹的富二代怎麼這麼多啊!劉嫣心裡罵著,無奈只好躲在一塊凸石後頭,等那郎君離去了趕緊上岸穿衣裳。

堂堂大男人,娘們唧唧的,洗什麼帕子。

那郎君倒沒有失言,他坐在那兒等了一會兒,摸摸帕子,見幹了,便揣回袖中,起身離開了。

劉嫣三下五除二換好了衣裳,那郎君忽然又出現了。“你怎麼沒走啊?”

劉嫣被嚇得一驚一乍的,拍著胸口,鎮定了一會兒,去搬開石頭,取出荷包系在腰間。

“李兄?你怎麼在這裡?”

前方林翊斐本想來問問劉嫣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好,卻恰好看見他方才結識的玉面小郎君。

“林翊斐,你是怎麼放風的?”

那郎君道:“林兄剛才打了個盹,我路過他時不想打擾他。”

劉嫣白了一眼,他不打擾他,但是打擾到她了。

本來她還想多泡一會兒。

“來來來,我來介紹。”林翊斐十分熱情,一手拉著那郎君,一手拉著劉嫣。

“這位是方才與我一見如故的李兄,李伯琮。”

“這位,是前日與我一見如故的劉兄,劉嫣。”

劉嫣看看林翊斐熱情的臉,又看看李伯琮冷淡的臉,只覺得林翊斐口中的“一見如故”都是單方面的。

劉嫣敷衍地對李伯琮行了插手禮,李伯琮同樣敷衍的回了禮。

“李兄,你的家人呢?”

李伯琮淡淡道:“這會兒日頭有點烈,她們躲在林子里納涼。”

林翊斐興奮道:“那正好,長輩們自已消遣,咱們年輕人在一起才快活。”

林翊斐此刻望著青潭後方的瀑布,忽然吟了一句:“爭知不是青天闕,補下銀河一半來。”

誰知李伯琮又吟了一句:“溪澗焉能留得住,終須大海做波濤。”

“好美!好美!”林翊斐不斷感嘆著。

劉嫣只覺得今日白眼都要翻累了,她身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美術特招生,文化課都慚愧,別說是國學了,要比背詩,她僅限於。。。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她就是這個程度,好歹也算湊上了。

“今日豔陽高照,此間景色瑰麗,咱們三人又不約而至,實在難得,不如就對著這銀河,結拜做兄弟。”

劉嫣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獨生子女的情感缺陷。

劉嫣立刻退了一步:“二位結拜,我就不了吧。”

林翊斐立即拉過她:“一個都不能少,我欣賞李兄博學,也欣賞劉兄灑脫。”

劉嫣勉強道:“結拜和成親一樣,講究門當戶對,還是二位般配些,你們看我這衣裳,站在二位身邊,有礙瞻觀。”

林翊斐面色不悅:“劉兄怎能這麼說,昔日劉關張桃園下,還不是有賣豆的和賣草鞋的。”

劉嫣聽林翊斐這麼說,忽然有些恍惚,在那個世界,嶽海洋最喜歡的就是英雄,整天圍著她不是念叨三國,就是念叨金庸,劉嫣沒有看小說的愛好,她聽到嶽海洋講到喬峰段譽虛竹結拜為兄弟的時候,曾皺著眉頭問,就這麼就結拜了?古人太草率了吧?

當時嶽海洋就反駁她,這是英雄豪傑,至情至性。

劉嫣覺得眼前的林翊斐很像嶽海洋,忽然多出了三分溫馨。

林翊斐以為她是被說服了,於是拉著兩個人面朝著瀑布。

“來,咱們在此地下跪。”

李伯琮自始至終也沒發一言,表情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劉嫣不願意,她問:“在這兒?還是換個地方吧。”

她剛才在這潭水裡洗過澡,現在怎麼看這潭水,怎麼都覺得是自已的洗澡水,她一個十五歲的小娘,和兩個大男人對著自已的洗澡水結拜,算怎麼回事兒。

林翊斐說,“此潭水氤氳繚繞,此瀑布雄渾有力,一剛一柔,世間少有,此地最好。”

劉嫣瞥了一眼李伯琮,見他不給回應,只好放棄。

結拜就結拜吧,拜完大家趕緊散。

於是三個人,對著瀑布拜了三拜,相互報了年歲,李伯琮十九,林翊斐十七,劉嫣十五。

林翊斐建議從此以大哥二哥三弟相稱。

這時候李伯琮開了口:“還是叫名字吧,不顯得那樣迂腐。”

劉嫣嗤地笑了一聲,這麼沉悶的人,還嫌別人迂腐。

“小嫣有何看法?”林翊斐問。

這就叫上小嫣了?劉嫣驚了一下,道:“我的看法,是時候不早了,大家趕緊散吧。”

李伯琮附和道:“我也要去和家人匯合。”

林翊斐很不捨得,“小嫣,昨日你不是還說,只遠遠瞧了一眼那福國長公主,看的不真切,我聽說今日她和宮裡頭的幾位官家娘子也在這山中吃茶賞花,咱們何不去再看她一看?”

劉嫣聽到這個,倒是有些心動,她瞥見李伯琮眼底閃過一絲慌張,隨即又掩飾住了。

“事不宜遲,宮裡頭的貴人一向喜愛在南山頭賞芍藥,咱們去看看那福國長公主,是不是真有那麼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