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才結拜了的“三兄弟”,一個虛頭巴腦的、一個半推半就的、還有個不情不願的,貓著腰躲在高處的奇山怪石中。

林翊斐和劉嫣兩個腦袋擠在一起,從石縫往遠處看,李伯琮似乎對長公主什麼的不感興趣,貓在後頭提醒道:“小心那四個巡邏的,侍衛司步兵營的人眼尖著呢。”

林翊斐道:“咱們躲在這兒他們看不著。”

劉嫣頭也不轉,小聲問:“你怎麼知道是侍衛司的人?”

李伯琮道:“腰上佩著劍,你們偷窺的那些可是禁中娘子和官家的妹子,在她們面前能佩劍的,只能是侍衛司。”

劉嫣嘖了下嘴:“看不見臉啊。”

福國長公主和吳昭儀、張婕妤、徐娘子、王娘子幾個是圍著坐的,從這三人的方向看去,恰好是吳昭儀和徐娘子面對著他們,張婕妤和王娘子他們能看見半張臉,獨獨福國長公主是揹著的,只留給他們一個曼妙的背影。

林翊斐道:“咱們可只能在這兒,別的地方藏不住,真叫侍衛司的人看見了,要進天牢的。”

劉嫣吐了吐舌頭,又一一去瞧著官家那幾位娘子,

“好年輕啊,做皇帝真是好。”

李伯琮在後頭皺了皺眉,沒說話。

林翊斐以為自已是這裡頭最瞭解的,不由自主顯擺起來:“你看,對著咱們的那位吳娘子,貴為昭儀,除去遠在五國城的聖人娘娘不說,吳昭儀是如今宮裡頭身份最高的娘子,今日,定是官家囑咐她,領著剛回來的長公主與各位娘娘熟絡熟絡。”

劉嫣瞥了他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不是跟你說了麼,我表叔和大表哥都是在朝裡做官的。”

貴人們此刻正聊的熱鬧,熱鬧的主要是幾位娘子,她們正輪流跟長公主介紹著來到行在後發生的大小事情,也介紹官家的喜好,還聊前朝的那些大臣,以及大臣府上的娘子們。

劉嫣因瞅不見長公主的真容,只把腦袋縮回來抵在石頭上,漫不經心地聽著,林翊斐忽然說他要到後頭方便方便,劉嫣露出嫌棄的表情,叫他走得遠一點,林翊斐騰出了位置,李伯琮擠了上來。

“李伯琮。”劉嫣見他全程冷著臉,也不愛說話,就打趣他,“世人都說福國長公主是趙宋第一美人,你怎麼不感興趣?”

李伯琮看了一眼劉嫣,“好歹是結拜了,連個大哥也不會叫。”

“嘿,誰剛才說要喊名字,不要那麼迂腐的。”

李伯琮目光落在前頭長公主的背影上,“不感興趣。”

劉嫣撇撇嘴,她是外來物種,早就抱定了在這個世界自已過好自已的打算,可他是純種臨安小郎,都十九了,按理說到了討媳婦兒的年紀了,怎麼不感興趣?

“誒~李伯琮,那四位娘子,你覺得誰最好看?”

李伯琮將眸子一垂,“官家的人,還是不要議論了。”

嘖嘖嘖,小小年紀怎麼這麼謹慎。劉嫣不屑道:“又沒人聽得到,要我說,吳娘子和徐娘子更出色些,徐娘子更甜美更年輕,吳娘子更精緻更婉轉,我看還是吳娘子更勝一籌。”劉嫣下了結論,又問李伯琮:“不過你們男人,都只看得見年輕的吧?”

李伯琮似是對這話十分厭惡:“不要扯上我。”

劉嫣切了一聲:“你不是男人嗎?”

忽然,娘子們七嘴八舌的談話裡,“嶽宣撫”三個字傳到劉嫣耳中,她頓時安靜了,似乎李伯琮也有了些好奇,兩人腦袋齊齊往石縫處擠,擠在了一處。

娘子們原本是在跟長公主吹噓,近些年啊,前線最威風的就是嶽宣撫,官家也常常感嘆,果然是青出於藍,那些女真野人,從前最怕宗爺爺,如今則最怕嶽宣撫。

說這話的是張婕妤,徐娘子立刻提醒她,可不能一口一個女真野人,叫官家聽見了,要給臉色的。

張婕妤反駁,“怎麼不是野人?你們都看見那個來訪的金國使臣了,怎麼不是野人?”

接著幾位娘娘都笑了,似是又忽然意識到,長公主是從金人那裡逃回來的,頓時又都有些尷尬。

王娘子趕緊將話題扯回去,她說最近官家因為嶽宣的事情十分不高興,前幾日下的了詔書命嶽宣撫前往西京輔助張樞密抗金,被嶽宣撫以為母守喪為由給拒絕了,昨日,官家又下了第二道詔書,要以天子之名免了嶽宣撫的守孝,這回不讓他直接赴西京了,要他先來行在面聖,再出發。

徐娘子說,“官家肯定是咽不下這口氣,哪有臣子要天子下兩道詔書的,我看官家是要當面訓斥嶽宣撫了才放他去打仗。”

張婕妤說,“嶽宣撫老母親剛走,也可以理解吧。”

只有吳昭儀不議論,只淡淡應和:“君臣的事情,哪能叫咱們無知婦孺看出名堂。”

李伯琮這時哼了一聲:“她才不是無知婦孺。”

這一聲恰巧給方便回來的林翊斐給掩蓋了,劉嫣沒聽到。

林翊斐卻注意到了劉嫣的臉色。

“小嫣?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可是中暑了?”

劉嫣不是中暑,是聽到了噩耗,嶽爺要下廬山了,下廬山不是去西京,而是來行在。

她這下完了!

“我突然想到還有事,二位,我得先走了啊。”

劉嫣說罷就往山石背側去。

“林翊斐,你送送她。”李伯琮道。

林翊斐還沒玩盡興,不大想這麼早回。

“不用了吧,青天白日的,又不是小娘子,有什麼好送的。”

李伯琮道:“你送送吧,我也要去找家人了。一會兒你落了單也無趣。”

林翊斐這時見正往下爬的劉嫣差點跌倒,看來是得送送。

“嫣弟,小心點啊,等等我。”

等到林翊斐與劉嫣徹底離開了,李伯琮才從山石上慢悠悠地下來,下來後徑直往幾位娘子的茶圍走去。

吳昭儀看見他招了招手:“一上山就不見了你人影,跑到哪裡去獨自逍遙?”

李伯琮有口難言,總不能說在隔壁山頭和兩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鬼拜了把子。

徐娘子在一旁看著這俏面郎君吟吟笑道:“普安郡王就是愛清淨。”

吳昭儀曬笑:“我看他是嫌和咱們待著悶。”

吳昭儀親手斟了盞茶遞向李伯琮。

“瑗兒,吃口茶。”

“謝謝母妃。”

李伯琮是趙瑗用來偽飾的名字,也不算全然作偽,七歲之前,他還沒有被官家領養時,原叫趙伯琮。

趙瑗恭敬接過茶盞,在吳娘子身邊的一把竹椅上坐下來。

送茶入口的瞬間,他餘光察覺到福國長公主正含笑打量著他,似乎也打量著他和吳昭儀的母子關係。

李伯琮自昨日第一次見這福國長公主,就覺得她和別人不同,要說具體哪裡不同,他又說不上來,但肯定不是因為她長得特別美。

前方傳來一陣匆匆腳步聲,又一個十七八歲的小郎君喘著大氣跑來,小郎君和李伯琮一樣生的唇紅齒白,一身簇新的硃紅錦緞長袍襯的腰間佩玉熠熠生輝。

“母妃,喝死了。”

小郎君在吳昭儀另一旁的竹椅坐下,方才李伯琮是因那張竹椅離吳昭儀距離太近才沒有坐的,不過現在看來,那距離對於他來說太近,對於這小郎君來說就嫌遠了。

“玖兒,過來些。”

小郎君拉著竹椅往吳昭儀身邊又湊了湊,吳昭儀從袖中掏出絹帕,一臉慈愛地給小郎君拭去頭上的汗珠。

張婕妤道:“恩平郡王就喜歡熱鬧。”

徐娘子道:“恩平郡王也不是喜歡熱鬧,是跟吳姐姐親近。”

李伯琮手中端著飲盡的茶盞,靜靜地在一旁坐著,不發一言。

突然,眼簾內伸出福國長公主執壺的玉臂,趙瑗抬頭,見長公主要給他添茶。

“謝謝姑母。”

趙瑗恭敬地舉高茶盞。

當晚,劉嫣叫嶽雷嶽霖排排坐在鋪子上,她挪了一個木敦子坐於他們對面,一臉嚴肅。

“下山之前,咱們可是說好了,回頭嶽爺問起來。”

嶽霖搶答:“是我和二郎要來臨安玩,私下裡求的阿嫣,阿嫣一點都不想來。”

劉嫣滿意地點點頭,轉向嶽雷:“三郎年紀小,這來臨安的主意,主要還是二郎你拿的,大丈夫敢做敢當,到時候二郎不可以臨陣怯場。”

嶽雷想了想阿爹生氣的樣子,心裡顫了一下:“知道了,不會連累阿嫣的。”

兩個小的很聽劉嫣的話,這都是她穿越後這兩年來的“教學成果”。

但劉嫣對他們並非全然有把握,主要怪自已穿過來的太晚,當時這個肉身已經十三歲了。

劉嫣在這個身體裡醒來後,就神奇地擁有原劉嫣十三年來的記憶,這給她行了很多方便,起碼不用模仿者電視劇裡那樣裝失意,劉嫣知道原先那個劉嫣本嫣是個乖巧溫順的可憐女孩,作為兩位小郎君的婢女,只做好婢女應盡的本分,因此現在的劉嫣對嶽雷嶽霖其實只有兩年的“馴化”,能做到如今這個成效已經很難得了。

劉嫣就這樣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又過了三日。

害怕的終究是來了,嶽宣撫攜李娘子和岳雲一道進了行在,將李娘子和岳雲安頓在順君府,就匆匆進宮見官家去了。

順君府是一座三品武將規格的府宅,是給那些在臨安城沒有宅邸的將領們短暫借居的。他們有的是來行在述職,有的是來商討抗金或剿寇策略,有的是接受官家恩賞,有的是領罪受罰,不論是好事惡事,只要順君府空著,就可以用作臨時下榻之處。

嶽宣撫不敢耽擱,一到行在就進了宮,卻派了副將楊再興到武學“抓人”。

劉嫣和兩位小郎君,就這樣被楊叔叔提溜進了順君府。

劉嫣見這回連溫順的李娘子都板著個臉,就知道自已完了。

也能理解,她拐著她兩個寶貝兒子到外面廝混,擱現代,兩個小的還沒成年呢。

對了,擱現代,她也沒成年呢。

李娘子倒是沒有打罵,只說了句,官人這回是真惱了,你們最好先有個態度。

劉嫣立即領悟了,拖著嶽雷嶽霖到堂屋門口跪著,等著嶽爺回來。

前些日子在吳山上聽那些娘子說,官家叫嶽爺拐著一趟臨安主要就是想當面罵他洩憤,嶽爺在官家面前受了氣,可不得發洩到他們身上。

劉嫣開始後悔來臨安了。

直到傍晚,嶽宣撫才風塵僕僕進了府,楊再興問他,怎麼在宮裡呆了這麼久,嶽宣撫說,官家進封了他為少保,又硬拉著他吃了頓飯。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吃的是哪門子飯。

嶽宣撫如今成了嶽少保,這是人人應當道賀的喜事,楊再興高興的合不攏嘴,李娘子卻是一顆平常心,劉嫣只盼著嶽少保人逢喜事精神爽,能罰的輕些。

沒想不是罰的輕,而是根本沒罰她。

但嶽雷和嶽霖兩個小的手掌都吃了戒尺。

看見只有六歲的嶽霖兩隻手心的肉墊被打的紅得發紫,劉嫣長久以來拼命遏制的生而為人的良知迸發了出來,她哭著在一旁求嶽爺手下留情,要是非得打下去不可,就打她吧。

嶽爺不會打她,只嘆了一口氣,道:“臨安不是你能待的地方,過幾天跟李娘子回鄂州。”

李娘子心疼兒子,也來求情,嶽爺終於罷了手,罰兩個小郎回房抄兵書,在離開臨安之前不可再出順君府一步。

劉嫣見好就收,忙拉著嶽雷嶽霖往門外走,出去後躲在房門外聽了一耳朵,她聽到嶽爺對李娘子說,兩個小的自已跑來臨安沒什麼,把阿嫣也帶著,會害了她啊。

李娘子勸慰道,好在咱們過幾天就走了,等回了鄂州就放心了。

夜裡,楊再興悄悄將在坊子裡買回來的點心送到嶽雷和嶽霖房中,一進門,看見劉嫣和兩個小的趴在一起抄,楊再興拿起劉嫣剛抄好的一張瞧了瞧,“阿嫣模仿霖兒這歪歪扭扭的字,模仿得可真像啊。”

“楊叔叔,咱們什麼時候走?”

劉嫣剛剛領略了臨安少許風光,她意猶未盡,心裡十分不捨。

楊再興道:“三五日後吧,中途路過鄂州你們回家,我們繼續往京西走。”

劉嫣嘆了一口氣,又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