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倒是聽話。

青年乖乖站到地上跟著他,手裡攥著他的衣服不放。

“慈舟,”裴念握住他還在發顫的手,“偶爾示弱也不要緊。”

慈舟抿唇沒說話。

從沒有人跟他這麼說過。

也可能是由於眼盲而格外強勢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在別人面前露出狼狽的那面。

他自以為習慣偽裝。

裴念是第一個握緊他手的人。

“出去吧。”

身後的神像沾上了些血跡,神奇的是那雙眼睛竟完全睜開了,遠看無悲無喜,像在注視著座前的兩人。

臨走前,裴念仰頭與那雙眼眸對視,片刻後神色平靜地移開眼。

“祂像是被困在了這裡。”慈舟忽然開口。

空洞的眼眸望著神像的方向,似乎真心實意地在為這片血色中唯一的留守者感到悲傷。

“別把神明想得太弱。”裴念揉了揉他的頭髮,意味深長,“人類總會受貪念驅使,卻無力承擔後果。”

慈舟眨眨眼:“那神明會不會心生貪念?”

裴念搖頭輕笑起來:“誰知道呢。”

對方的氣息太溫和,慈舟忍不住握緊兩人交握的手,默默道:“我也貪,先生接下來能不能陪我?”

“......”

“那紙人太笨了,”慈舟緩慢道,“愛發脾氣,老是咬人,還一直吃唔——”

話音被截斷,裴念收回手,“答應你。”

他拉著慈舟往外走,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這反應放在他人身上,慈舟肯定會忍不住打趣,但唯獨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麼,自已的耳根竟也會隱隱發燙。

分明臉紅的人應該是裴念才對。

太奇怪了。

“慈舟!”

姍姍來遲的隊伍守在門口,苗苗見他沒事,明顯鬆了口氣,“還有裴先生,你們沒事就好。”

“剛才那個人怎麼樣?”慈舟詢問。

“是徐尹,已經醒過來了,他說自已也在找阿秋。”

“他前不久跟村長說想和阿秋成親,結果村長不同意,父子兩個大吵了一架,然後他就被關起來鎖在了那座廟裡。”

慈舟蹙緊眉。

如果徐尹沒說謊,那就說明阿秋的失蹤跟他關係不大。

這時腦海突兀地傳來系統提示。

【徐尹..阿秋....我們曾經是朋友,我想起來了。】

【可徐尹...不是早就死了嗎?】

劇烈的疼痛侵襲大腦,耳鳴響起,慈舟捂住耳朵。

後背被人穩穩託著,裴唸的聲音傳來。

“冷靜。”

他倏地清醒。

隨即隱約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自已身上,他艱難開口:“徐尹在很小的時候就溺水死了。”

在場人明顯愣住:“那現在的徐尹....難不成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

有道不算熟悉的聲音插進來,慈舟意識到那個徐尹也在場。

他的記憶恢復得突然,所以也很快意識到對方的性格跟記憶中的樣子如出一轍。

徐尹嘟囔著:“我活得好好的呢慈舟,你別因為我比你更討阿秋喜歡就瞎說。”

“?”裴念捏了捏慈舟的手,結果被慈舟反掐了一把。

慈舟順勢開口:“那阿秋去哪了?”

“我不知道。”徐尹突然沒了脾氣,“我很早就被我爹鎖在這了,阿秋那時候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原本線索就斷在這。

邊上的阿祝忽然站起身,走到徐尹身邊:

“你在撒謊。”

徐尹聞言冷下臉,那被挖去眼球的眼洞黑漆漆的,像個無底洞似的,滲人得很。

“我沒有必要騙你們,我也想找到阿秋。”

“那他們為什麼要挖掉你的眼睛?”阿祝步步緊逼,“是不是你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胡說什麼?!”

徐尹劇烈顫抖起來,一把推開阿祝,“我看你們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幫我,大不了我自已去找。”

沉默了許久的趙醫生將人的後衣領拉住,談及專業知識滔滔不絕。

“那天村長派我去替你醫治傷口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不對,從眼上的傷勢分析,任何刀具,尖銳利器,甚至是鈍器都不可能造成這種極不規則而粗糙的傷口。”

“只有可能是徒手,而且從傷口癒合的角度來看,極大可能是你自已挖的。”

“問題是,你沒事挖自已的眼球做什麼?”

徐尹抬手慌亂地擋住眼睛,聲音咬牙切齒,帶著憤恨,“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刨根問底...”

趙醫生直白地問他:“你看到了什麼?”

被徹底無視自已的威脅,徐尹嚇得身體顫顫巍巍地倒在地上。

“你們...你們這群外來者,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了!”

說話間,白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伴隨而來的還有散發著腥臭的黑水。

徐尹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裡可是半山腰。

其他人正準備跑,阿祝轉頭看了眼無動於衷的裴念,而後對慈舟道:“哥哥。”

慈舟被他喊得心軟,腦海裡自動浮現出兔子蹭人的畫面。

裴念氣笑了:“.....當著我的面引誘我夫人?”

阿祝像是被他嚇到,怯生生躲到慈舟身後,但表情隱約帶著冷冷的挑釁。

裴念直接揪著他的兔脖子把人拎起來扔到邊上。

“想讓我幫忙就直說。”

他只回身望了眼白霧,那些詭異的景物便迅速消失在長路盡頭,連同半截身體陷在影子裡的徐尹也一併顯露了出來。

眾人儘管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還是急忙趕了過去,只有他們三人還站在原地。

慈舟沒動是因為看不見,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聽力敏銳,最先聽到的是裴念壓在喉嚨口的悶咳。

他臉色倏地蒼白,顫抖著手去摸裴唸的唇角,在觸及溫涼的液體時,眼眶通紅。

“先生,”慈舟顧不上禮節,慌亂地替他擦拭著唇邊溢位的鮮血,“很難受嗎?”

見真把人嚇到了,裴念意識到自已演得有些過,忙俯身將人攬住:“沒事。”

這話一出,那眼淚直接斷了線似的,哄都哄不好。

裴念抬眸,恰好跟對面幸災樂禍的人對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