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樓附近,老張頭面館,二樓靠窗的位置。

“蝦爆鱔面,兩碗~”

隨著店小二的一聲吆喝,熱騰騰的兩碗麵被擺上了桌。顧時雪頓時睜大了眼睛,宛如朝聖一般地看著那兩碗麵。

蝦爆鱔面是這家店的特色,別處吃不到,做法極為考究,需選用肥美的鮮活黃鱔,斬頭截尾剔骨後切成鱔片,素油爆,豬油炒,麻油澆,直至鱔片金黃酥脆。蝦仁則取當日的新鮮大河蝦,剝殼剔線洗淨之後裹蛋清上漿,清炒至白嫩,麵條以原湯熬煮,不粘不糊,吸盡鱔片鮮美。

雖然同樣是蝦爆鱔面,但此刻端上來的,一碗是湯麵,一碗則是拌麵。湯麵看上去較為清爽,麵條白淨,湯汁清亮,拌麵則裹著一層醬汁,濃油赤醬,極為誘人,而兩碗麵的相同之處,大概就是無論湯麵拌麵,用料都極為良心,鱔片和蝦仁鋪著厚厚的一層,光是看上去,都給人以滿足的享受。

顧時雪咕嚕嚥了口口水。陸望蹲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兩隻前爪搭在桌上,表情和顧時雪如出一轍,饞。

宋玉君笑眯眯道:“你想吃哪一碗?”

那當然是都想吃!顧時雪欲言又止,看了看面前的兩碗麵,很是糾結了一陣,終於指向那碗拌麵,這碗看上去更誘人。宋玉君哈哈一笑,將拌麵推到顧時雪面前,然後將湯麵拉回自已的前面,提起筷子,道:“其實湯麵才是這家店的真正招牌。”

顧時雪備受打擊,但仍是提起筷子給自已夾了滿滿一大口拌麵送進嘴裡,眼睛頓時瞪大。麵條剛剛進入嘴裡的時候,會給人以柔軟的感覺,但是真正咬下去的時候,透過牙齒卻能感受到面內部的勁道,醬汁和香氣在口腔中擴散來開,勾動著食慾。蝦仁嫩滑,鱔片酥脆,內部居然還保留著湯汁,舌尖上香濃的肉汁四濺,幸福的感覺便一路流淌到心裡。

顧時雪有些懷疑地看向宋玉君的碗裡,心想難不成湯麵還能更好吃?

陸望直勾勾地看著碗裡,宋玉君笑了笑,夾起一塊蝦仁來餵給他,陸望脖子一伸將蝦仁咬住,咀嚼了兩下就嚥下去。貓不能吃太鹹的東西,但是湯麵裡的蝦仁鹹淡正好,而且很對他的胃口。陸望嚼著蝦仁,忽然又有點兒心酸起來,在現實世界,他已經小半年沒吃過正兒八經的肉了,偶爾開開葷,奢侈一把,也就是吃點兒雞蛋火腿腸什麼的。

做人還不如做一隻貓舒坦。

陸望心中一嘆。其實在兩個世界來回穿梭的小說他也看過不少,但穿越之後居然連物種都變了,這是真的沒見過。當初他穿越過來,如果是個人的話,那能做的事情可比一隻貓要多得多,此刻說不定已經在九夏東郡搞到了第一桶金,就要踏上人生巔峰了......不過那樣的話,以他作為一個遊戲設計師的優勢,這個世界多半要被他玩壞。

算了算了,想這麼多幹嘛呢。陸望有一個優點,就是不會為自已沒有的事情想太多,畢竟這些事情又不是自已想想就能改變的,已經是隻貓了,有什麼辦法?與其想東想西患得患失,不如好好琢磨一下自已今後怎麼變成人......而且說實話,現在發現自已能穿越回去了,陸望心中變成人的渴望也消退了不少,更多的反而是對修煉化形的好奇,不然當只貓也不錯。

他抬起爪子,看了一下自已的粉色肉墊。那個可以讓他返回現實的標記還沒有出現,可能是因為對劇情的影響還不夠大,方才要是卡爾瑪真的死了,這個時候,他應當就已經可以穿越回去了吧......

陸望如此想著,忽然耳朵一動,聽見有聲音。他扭頭朝窗外望去,聲音是從金月樓那邊傳來的,動靜極大,聽上去像是有一群人在叫喊著什麼。麵館這邊和金月樓捱得很近,陸望豎起貓耳朵,仔細聽了一下,才勉強能辨別出幾個模糊的字眼,“工廠”“西洋”“夷人”什麼的。陸望熟知劇情,一聽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李行舟和金月樓的其他武人起衝突了。

陸望一回頭,顧時雪反應慢了點兒,還在呲溜呲溜專注於吃拌麵,滿臉的幸福,但宋玉君已經停下了筷子,有些擔憂地望著金月樓那邊。又過了幾秒鐘,顧時雪終於意識到氣氛有點兒不太對,抬起頭看了看宋玉君:“怎麼啦?”

“沒事兒。”宋玉君笑了笑,摸了一把顧時雪的小腦袋:“就是金月樓那邊好像出事兒了。”

“李先生是不是就在金月樓?”顧時雪頓時憂心起來:“不會有事吧?”

“不會。”宋玉君笑道:“我師父是什麼人?高手高手高高手!我比較擔心其他人會不會出事。”

話是這麼說,但宋玉君的眉頭一直微微鎖起,目光也時不時飄向金月樓那邊。過了一陣,樓上的吵鬧聲音漸漸停歇下去,又有片刻,兩道人影從樓內走出,宋玉君將身子探出窗外,招手道:“師父!庭樹!我們在這邊,一塊兒過來吃點兒吧!”

於是過了片刻,李行舟和韓庭樹便從樓梯處走了上來。宋玉君挪了個位置,自已坐到顧時雪的身邊,兩人因而在她們的對面坐下,韓庭樹笑道:“居然在這兒吃麵,也不給我們點兩碗。真羨慕,我和師父在金月樓,就吃了一肚子的氣。”

宋玉君問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行舟撣了撣衣袖,雲淡風輕道:“理念不同,起了點兒爭執。”

韓庭樹冷笑:“師父想說服各門派一起出資修鐵路,立刻就炸鍋了,這個說鐵路壞我九夏風水,那個說鐵路斷我九夏龍脈。一群蠢貨,本事不大,放屁倒是響亮。”

李行舟嘆道:“庭樹......”

“不行,我非得說!”韓庭樹越說越氣,直拍大腿:“師父也就是脾氣好,才被人家這麼罵。要是換成那位越姑娘今日在此,我看他們還敢不敢放一個屁!我看他們這些老派江湖人士就是茅坑裡的臭石頭,又臭又硬冥頑不靈,都什麼年代了,還不知道睜眼看世界.......時代早就變了!”

顧時雪有些不知所措地抱著碗,縮在角落裡。陸望伸了個懶腰,人立而起,趴在顧時雪的肩膀上喵喵喵地叫了幾句,顧時雪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陸望一張貓臉上寫滿認真,緩緩點了點頭,顧時雪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海沙幫富甲一方,就是因為和洋人通商,說是傳統武林門派,實則是買辦,在海外購置貨物之後傾銷內地。造鐵路的背後是九夏本國工業力量的發展,洪三泰自然不想聽到這些。本地的工業產品最好不要有,這樣洋人的東西才能賣得好,鐵路也不要用,這樣水路才珍貴。我看他不是冥頑不靈,恰恰是太聰明瞭。”

正在生氣的韓庭樹猛地一窒,有些不可思議地向她看過來,李行舟和宋玉君也凝眸看向她。顧時雪頓時有點兒緊張,李行舟溫和道:“你繼續說。”

“喵~”那隻黑白兩色的小貓趴在顧時雪的肩頭上,又叫了幾聲。顧時雪嚥了口口水,終於繼續道:“更何況......我父親曾經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最後卻被打為國賊,蒙冤而死。現在的人都認為,想學洋人的那一套,都是賣國,所以李先生在金月樓說那些話,其實一開始就錯了。”

李行舟默然。韓庭樹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雖然我一早就覺得洪三泰和咱們不是一路人,但沒想到原來那老匹夫打得是這主意......怪不得他先前還提起我辦紡織廠,和洋人做買賣的事情。嘖,這廝,可恨。”

顧時雪又道:“兩年前皇上頒佈欽定憲法大綱,說九夏往後要和西方看齊,逐漸改為君主立憲制,還新提拔起不少女官員。但即便如此,九夏的狀況其實並沒有改善。西學運動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我父親的想法就和李先生一模一樣,但光是學習西方的技術和制度,難道就能振興九夏嗎?”

李行舟沉吟片刻,沒有回答,而是問道:“這些都是你自已想到的?”

顧時雪顯得特別不好意思,眼神到處亂飄。貓兒伸出爪子在她腦袋上拍了拍,似是催促,但顧時雪仍是沒有說出來。不過李行舟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有些讚許地點了點頭,然後便轉而道:“這邊的醪糟也很不錯,我方才點了幾碗,你們一會兒嚐嚐。”

宋玉君笑起來:“就知道師父一定會點這個!”

宋玉君又道:“其實不光是你們,我們這邊也遇到了糟心的事情。”說著便將先前的故事講了一遍,說到那些巡警的時候,宋玉君忍不住咬牙切齒。不過韓庭樹的關注點完全不同,而是有些驚奇地看向陸望:“這貓居然這麼聰明,太通靈了吧!”

顧時雪與有榮焉地將下巴一翹,驕傲。

韓庭樹摸著下巴:“感覺這貓已經成精了,說不定真的能修煉,就可惜咱們這兒沒有妖類修煉的法門。嗯,虛玉山無雙宮號稱坐擁一座江湖武庫,藏書千千萬,裡面說不定會有這類東西,有機會可以去討要一本,萬一以後這貓真的修煉化形,變成嬌滴滴的小娘子來報恩......”

宋玉君沒好氣地打斷他:“是公貓。”

韓庭樹大失所望:“我還以為這麼好看一定是雌的呢。”

陸望趴在顧時雪的腿上,大翻白眼。顧時雪樂不可支,輕輕撓著陸望的肚皮,然後夾起一塊鱔片送到他的嘴裡,陸望便用兩隻前爪抱住鱔片開始啃起來,這一塊鱔片對他現在的體型來說有點兒大,一口塞不下。

師徒幾人隨意地聊起來。世上的煩心事很多,一件接著一件,但至少在此刻此時,在這張小小的桌子上,不用去考慮那麼多,讓人可以有片刻的安寧。

不多時,李行舟新點的小菜·麵條和四碗醪糟也端了上來。所謂醪糟,其實就是濁米酒,如果做成了點心,裡面就還會放上丸子、蛋花之類的,口感如粥,酒的滋味很淡,甜滋滋、熱乎乎的,喝上一口便叫人渾身頓生暖意。

夜色如同帷幕一般分隔開了天地,麵館裡點著的是老式的普通煤油燈,光線並不會顯得非常敞亮,但幾人在那張窗邊的小桌子上說說笑笑,光線淺淺地暈開,在昏暗的夜色下,卻頗有溫暖的意境。

不遠處的金月樓依舊燈火通明,不久之後,就會選出一位號令江湖的“武林盟主”。

桌上菜餚見底之時,宋玉君有些憂愁起來:“明日師父便要走了啊。這些年,咱們師徒幾個總是聚少離多。”

李行舟笑了笑,道:“此去羅莎,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過,等回來之後,應該能在國內多留一段時間。”

李行舟又看向顧時雪,道:“時雪,早上我問你為什麼要習武,你回答我的那些話,以後也不能忘了。這次我走得匆忙,來不及教你什麼,往後你便跟著師兄師姐好好習武,讀書。”

顧時雪猛地一愣,片刻之後,激動地渾身都在微微顫慄。

她聽出了李行舟的言下之意。

李行舟,收她為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