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半,裴予安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吵醒。

吵醒也不準確,天擦亮他才迷迷糊糊睡了會兒。

這會兒無暇琢磨形象,他昨天從浴缸裡出來後又灌了自已一瓶紅酒,頭髮也沒吹,從落地窗的反射依稀得見一個水腫的雞窩頭帥哥。

“別敲了。”

扶著抽痛的太陽穴,一喊才發現自已根本喊不出聲,裴予安簡直氣急敗壞,先拍了一下里面的門板才開的鎖。

門外是急匆匆趕來,亂糟糟的外表同樣不算雅觀的沈司卓。

好在裴予安留了個心眼兒,他沒拆防盜鏈,兩人只能隔著門縫交流。

“小安.....先讓我進去,有話好好說....我都能解釋,真的。”

滿頭大汗的男人哪還有一點兒精英模樣,沈司卓這副樣子即使被拍到傳到網上也沒幾個人敢認。他語氣極盡委屈的哀求,兩人的感情一夜之間降到了前所未有的冰點。

“你走吧。”裴予安音色冰冷,與被求婚那天晚上的可人兒判若兩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不能鬧得撕破臉那麼難看。一塊兒這麼多年了,也都是要臉面的人,難聽的話我不想說了。”

“小安你不能這樣!”

沈司卓瞬間急了眼,強勢地整個人擠在門縫間,雙手死死抵著大門,不自覺提高了音量焦急道,

“聽我解釋好不好,小安?我們不是才決定要結婚的嗎?為什麼你連我的解釋都不想聽,我們之間就這麼一點信任嗎?昨天那個人根本就不——”

“我不在意。”

裴予安將他的話打斷,相比沈司卓逐漸歇斯底里,他的平靜更有震懾力。

沈司卓動作一滯,眼神微黯,從乾澀的唇間擠出一句,你說什麼。

裴予安最討厭不體面的事兒,現在的情況一心一意信任愛護了多年的人疑似出軌,並且證據確鑿地背刺他,熱處理的話實在棘手,麻煩死了。

“我說,我不在意。”

裴予安無奈地闔眼嘆氣,多說一個字胃裡都犯惡心。

疲憊感生怕漫出一點兒痕跡,再大阻力的防護牆也頂不過驚濤駭浪陣陣上岸的拍打。

連日來奔波的疲憊加上兩天之內大起大落的情緒,鬥小鬼罵小三熬夜宿醉頭疼早起,裴予安現在才真正理解什麼叫快碎了。

可沈司卓不依不饒,裴予安越懶得理人他越來當狗皮膏藥,那一句不在意直接觸碰到了他的逆鱗似得,羞惱上頭的男人再次拔高了聲音:

“是!你從一開始就不在意!高高在上的裴少爺想要什麼沒有?當然不會在意我這樣處處不如你的人!”

“裴予安,你知不知道就你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最討厭,我哪次跟你吵架不是因為你這種不作為的態度!”

“就你一個人冰清玉潔拿得起放得下是吧?我們都活該不如你,活該生活在你裴大經紀的光環下看不見希望!”

二人之間的氣氛從未如此熱烈過,卻是積攢已久怨懟的爆發,而非愛慕紛飛的火花。

沈司卓的情緒不太穩定,這件事裴予安早有察覺,但他絕不會當著外人的面顯露。

話說到這個程度,堪稱字字見血。

沈司卓激動悲痛到了極點,也將毫無保留的怨恨發洩到了極點。

幸虧裴予安還沒有傻到,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捨不得他的程度。

只是現實世界中的人非常彆扭,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也區分不出來完全的喜或悲。

哪怕沈司卓上一秒紅著眼叫囂著恨不得吃了裴予安,但見門內的人久久沉默著,他又開始心慌地軟了語氣: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只能看到裴予安微微顫抖的肩膀,隔著厚厚的門板急得抓耳撓腮,直到聽見微微的啜泣聲,沈司卓更加失措,揚起巴掌就往自已臉上狠狠招呼了好幾個,

“小安,小安你別哭!”

“我混蛋,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好嗎.....”

十幾秒而已,沈司卓的兩邊臉都腫了起來,卻沒換到裴予安的任何動作。

良久,那清冷平和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你走吧,我不叫保安趕你。”裴予安說。

沈司卓還想再說點什麼,這次卻被門縫裡甩出來的一份合同徹底定住了身,他趕忙翻開一看,如臨大敵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而來。

“我說過的話自已都記得,鼎興有今天是我們共同努力的結果,但有一天如果我們走到頭了,我只拿你當初借給我的一百萬。”

裴予安繼續說著,聲音又悶又啞,隔著門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分手吧,除了當年的一百萬和這些年的人脈資源,我在鼎興的職位和股份全都歸你了。”

“我家落難的時候你幫過我,現在我們兩清。”

寥寥數語說得很艱難,裴予安從未經歷過如此漫長的半分鐘。

他不願做任何關係的審判者,所以他只安排好了自已這部分。

裴予安覺得自已是生活沒有後顧之憂的男人,註定不會擁有下一代和傳統家庭的同性戀。

哪怕是他和沈司卓這樣,經濟關聯複雜且時間長,分個手就像離婚一樣麻煩的關係,他也不想因為錢再多拖下去,他不覺得少拿錢算吃虧,清淨就行。

沈司卓捏著被經年壓得平整的合同,最後一頁緊挨著的是他和裴予安七年前的簽名。

當時裴予安也狼狽,家道中落的擔子全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可仍是如今比不了的意氣風發。

最後沈司卓也沒能進門,失去了談判權的男人拖著沉重的身子進了電梯。

在電梯門合上的最後一秒,沈司卓的世界只剩下一立方米的白熾燈,和一扇嚴絲合縫的鋁合金門。

一種如臨大敵的,非常不祥的預感將他緊緊環繞。

————

“我們洵兒真沉得住氣,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可聽說鼎興那邊兒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啊,咱未來娛樂圈之星還在這兒打麻將呢。”

坐關洵對面說話的是段聞,左右兩邊分別是梁扉庭和許曉風,四個人從小到大廝混的地點十分多變,到了成年後梁扉庭接手了自家酒店才定了下來。

“哎老段你可別瞎說啊,咱就是練練手不玩兒錢的,我們溫庭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遵紀守法,打麻將打得也是綠色健康可持續發展的麻將。”

梁扉庭說著話眼神沒離開過牌,精明算計的神色藏都藏不住,與一旁只知道傻樂的許曉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說呢,我們梁老闆教訓的是,弟弟自罰一杯。”

段聞笑嘻嘻地喝了杯檸檬水,又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關洵,疑惑地湊近,

“不對,關洵,你有問題。”

“我有什麼問題?”關洵被他忽然放大的臉嚇一跳,嫌棄道。

許曉風也露出似是看透一切的眼神,跟段聞一起繼續逼近關洵:

“來,看著哥哥們的眼睛——”

“從坐下就時不時瞟一眼手機,剛剛我跟你說話你也沒多大反應......說,你在等誰的電話!”

關洵雙手環抱著自已向後仰,大聲控訴要梁扉庭管管這倆瘋子,但做賊心虛就是事實,連老天爺都在幫著佔理的一方打破砂鍋問到底。

被自已錄音訊威脅之後的第二天的下午五點十二分,

關洵終於等來了裴予安主動打來的電話。

“關洵。”

是裴予安的聲音。

“嗯,裴老師,是我。”在另外三個人屏息凝神的看熱鬧注視下,關洵努力保持鎮靜。

裴予安沉默了幾秒,他其實想說沒什麼事,但剛從鼎興孑然一身出來的他好像沒有更多的籌碼。

繼昨晚低血糖求助之後,關洵再次成為了他唯一的選擇。

“如果我背後沒有了鼎興——”裴予安眼睛一闔心一橫,“你還會覺得,我是最好的經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