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羅閣老府邸門前。
羅鴛著一襲青衫,因跟大臣們爭論,喝了點酒水解渴,宮廷酒水香甜,她不覺多喝幾口,便感覺有幾分頭昏腦脹起來。
馬車徐徐停穩,她扶著婢女的手,身子輕晃著下了地。
才要邁進門檻內,耳畔忽地聞得一陣破空聲,朝自已“咻”地射來。
她抬起眼眸,輕輕蹙起眉尖,眼中落下一點銀光。
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見眼前一暗,一抹身影擋在自已面前,她聽見利箭射入皮肉的聲響,伴隨著對方一聲悶哼。
“娘子……”蘊陽立刻扶住女子,抬眸望去,卻見正是那位清瘦的阿晏郎君。
青年身子猶如風中楊柳,纖瘦地輕晃幾下,支撐不住往後倒去。
他垂下雙眸,以為會跌在冰冷的地面上,可腰間卻扶上一雙手,將他放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去。
他鼻尖嗅到一股淡淡清香,眼睫輕顫著,用了些力道微微抬起來,映入眼簾的便是女人低垂著的雙眸,眸光中隱約映出關切之意來。
“……娘子。”他輕聲喚道。
薄唇輕輕蠕動一下,像是想說什麼,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羅鴛垂下眼睫,望著青年蒼白的眉眼,輕輕蹙起眉尖,冷聲吩咐。
“蘊陽。”
蘊陽應聲,連忙帶著人去追查那在暗處放冷箭之人了。
此事體大,為了遮掩訊息,羅鴛親自照顧因傷昏迷的青年。
她才將替他清理傷處的溫水端開,一回眼眸,便見已然清醒的青年,正抬起雙眸望著自已,眸光清軟。
室內寂然無聲,二人四目相對。
“……為什麼要這樣做?”羅鴛輕輕蹙起眉尖,語氣帶著一點緊繃的冷意。
“這樣……你會很容易死掉。”
他當初分明是,拼了命的活下去……可為什麼如今,卻情願冒著性命危險替她擋傷呢?
那面色蒼白的青年緩緩抬起眼眸,眸光輕輕落在她身上,薄唇輕抿,他的眼睫輕顫,低垂下去。
“娘子……應當知道的。”
他的心意……她總該是看得見的。
彼時他在她懷中,所想說的話語,也不過是一句“我還是有用的”罷了。
今日春和景明,一抹纖柔的粉白色身影,頭上戴著紗幕,緩緩步上茶樓二層走廊盡頭的廂房內。
她繞過屏風,緩步上前,伸出指尖將紗幕摘下,抬起一雙黑沉沉的眼眸望過去。
眼前人,著一襲青色長衫,腰間繫著手藝繁複精巧的香囊和荷包,烏髮被一絲不苟地挽起,用一枚青玉冠當做裝點,他眉眼溫淡,舉手投足之間,蘊含著上位者的寒氣。
羅鴛倒是不怕他,淡淡開口道:“姚六爺,貴人事忙,難得見你一面。”
那年輕郎君則只是輕揚眉,口吻平和:“這話該我說羅閣老大人……如今你可是天子倚仗的貴人了。”
話音落下,羅鴛微微冷笑一聲。
“六爺難得出山,有話不妨直說。”
姚青遠是如今姚氏諸郎君中年紀不大,輩分卻大的。
是原老姚國公的幼子,才生下來老國公便仙去了。他學富五車,十七歲時便考取狀元,被封爵位,獨立開府。先帝看重他,因此特地封了內閣首輔。
只是後來不知何種原因,他正風光之時,卻悄悄隱退了。如今不過掛著虛名,不怎麼摻和朝中事務。
但羅鴛不是傻子,清楚得很對方暗地裡鋪設勢力,才能穩坐高位至今。
姚氏全仰仗了他,才還能勉力支撐,否則早該在姚皇后身亡的時候一併倒臺了。
姚青遠也是個識趣的人,眉眼平靜,開門見山。
“前幾日晚上暗箭傷人的……是我的侄兒,姚國公府九公子。”
羅鴛聞言,不由得輕輕蹙起眉。她不記得跟這位九公子有什麼過節。
“羅閣老不必在意。”倒是姚青遠淡聲替她解了惑,“舒姚公主尚在世間,跟我侄兒可是表親姐弟。”
此言一出,羅鴛瞭然。舒姚公主是先皇后的親女,跟當今聖上向來有過節,是她慫恿姚九公子做的手腳,好除掉自已這個天子一手提拔任用的人,也算合情合理。
“姚家還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蠢貨。”羅鴛冷聲譏諷道。
年輕男人面上輕輕一訕,倒是並不在意她的評價,畢竟險些丟了性命。
“他是個十足十的蠢貨。”男人淡淡道來,“我已經讓人將他軟禁於府中,年歲見長,明年我會隨便擇個女家,將他嫁離京城千里之外,閣老放心。”
羅鴛聞言,倒是頗有幾分意外地瞥他一眼。
“你嫡親的侄兒……姚國公府竟捨得讓他嫁去女方家中入贅?”
姚青遠只並不在意道:“他愚蠢不堪用,留在家中只會礙我的眼。更何況,天子如今奉行男女平等團結,這樣,正合適不過……”
他既然捨得,羅鴛便也沒有得寸進尺地要求進一步懲處。
姚青遠接下來要跟她談的,才是今日約見的重點。
“我想請閣老……”他伸出指尖,將一件小巧的物件遞到她眼前。
女子垂眼望去,只見那是一枚用錦緞縫合而成的娃娃。畫了鼻子眼睛,是個小女孩的模樣,扎著麻花辮。手藝不錯,只似乎是陳年舊物了,哪怕主人十分精心儲存,仍然染上幾分舊色。
“替我尋一個人。”
所用的信物,便是被擺到她面前的這隻布娃娃。
羅鴛素白指尖隨意翻看一圈,委實沒看出什麼特別之處來,臉色有些微微的不好看。
“姚六爺……別是在耍我玩罷?”
男人輕輕眨了眨雙眸,滿臉無辜之色,“羅閣老怎麼會這麼想?”
羅鴛微微氣悶,只是這對她來說,也不算是很難辦到的事情,她拿起那娃娃,微微冷笑一聲。
“六爺,別忘記我們的約定。”
男人端坐於桌案前,戴著玉扳指的指尖捧起茶盞,朝她彎唇一笑。
“當然。”
所謂約定,便是羅鴛替他尋人。姚青遠則保證羅府的上下安全,不受侵害。
半月之後,羅鴛端坐於茶樓廂房之間,聽見門外傳來一道低語。
“霧娘子……請您進去。”
話音落下,門被緩緩推開。她抬起眼眸,便見一臉茫然的少女站在門口,瞥了二人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她呆住的時候,指尖不自覺地撫過腰肢間的佩劍,輕輕蹙起眉,神色警覺。
“嘩啦”一聲,是那原本神色從容的郎君再也忍不住了,罕見如此激動地站起身,上前去,伸出指尖想要觸碰對方。
“鶯兒……”
卻被少女靈敏地躲過了,她緊繃著小臉,冷聲道:“什麼怪名字……我叫霧月。”
那郎君被梗了一下,卻又不死心地溫聲解釋道:“你以前……就喚作鶯兒,姚鶯兒。”
他頓了頓,低聲補充:“這是我給你取的名字,你以前很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