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駕到。”

原本蜷縮在榻上的婦人聽見通傳聲,強撐著從榻上起身。

才要下拜,便被對方伸手攙扶了一把,她抬起雙眸,望進中年男人一雙深邃而略顯深情的眼眸之中。

男人伸出指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嗓音是刻意的柔情。

“前日之事,當著眾朝臣女眷的面……讓婉娘受委屈了,你心裡不會怪朕吧?”

天子雖年歲見長,但年輕時也算是俊美風華,她抬眸望向對方,二人已是二十多年來的夫妻,姚氏輕輕搖頭。

“臣妾知道,陛下是珍愛臣妾的……”

畢竟這麼多年,風風雨雨一路過來,皇后很相信夫妻情分深厚。

天子聞言,眼中劃過一抹輕蔑,卻繼續柔聲安撫。

“婉娘,你再多住些日子,朕便將你解了禁足,說你已經好了,那日的言行不過只是病中癔症罷了。”

姚氏心頭一軟,輕輕依偎到對方懷中去。

“是……陛下可要多來探望婉娘。”

天子垂眼,恰好瞥見姚氏眼尾處的一道細紋,流露出細微的嫌惡神色。

“朕會的。”

從鳳儀宮出來,天子緩緩來到一座宮室之內,聞見一股脂粉香氣,伸手撩開紗幔,一位美婦人轉過頭,一面抿口脂,一面朝他嬌柔一笑。

“陛下……”

天子的眉頭舒展開來,伸手攬過美人的肩頭,美人柔弱無骨地趴在他身前。

那美人年輕貌美,一雙眸子嬌柔,塗著鮮紅色蔻丹的指尖把玩著天子衣領間的穗帶。

“陛下又去看望皇后了?”她聞見對方身上一股淡淡的藥香,忍不住低聲問道。

天子抓住女子的柔夷,放在唇邊落下一吻,似笑非笑道:“朕的姿兒吃醋了?”

那姿娘便愈發撒嬌撒痴地黏附在他懷中,含羞嗔怪:“哎呀,陛下……”

天子稍正色,“皇后代表了皇家臉面,朕去瞧瞧她,免得她跟朕離心……”

自然,不止是這個原因,還有別的。夫妻本是一體,二人私下做了不少除掉異敵,戕害潛在威脅的事情……天子必須品德高尚,這些事情一點也不能露出風聲去。

聞言,那姿娘似乎不懂,輕輕哼了一聲,哀怨道:“那姿兒呢?陛下什麼時候才給人家一個名分呀……”

年復一年地跟天子悄悄廝混,見不得光,也不是長久之計。

天子拂過她髮絲間的指尖卻不由得微頓,隨即收斂眉眼。

倒不是為別的,只是雲姿四年前出嫁,已然是安國公府的二太太了。只是夫君命薄,次年便戰死沙場,這嬌滴滴的美人不就守了寡。

後來進宮赴宴,天子在推杯換盞間一抬眼眸,驚為天人,從此便廝混到了一起。

“姿兒別急……”

他也只好嘴上安撫著懷中美人,承諾道:“近來是多事之秋,待這陣子過去,朕便封你做妃子,堂堂正正地站在朕身邊。”

聞言,美人眉眼間方才展露出歡喜之色,二人嬉鬧到榻上去了。

“陛下可要封姿兒做貴妃呀!”

“好好好,你還不知道麼,朕最愛的女人就是你了……”

直到次日天矇矇亮起之時,一輛馬車方才悄悄地離了宮。

雲姿夫人回房中撲上脂粉,遮掩住脖頸間的深淺痕跡,方才過來正院待客廳。此間已然門庭若市,諸府女眷都來了。

今日是安國公老夫人的八十壽宴,往來如梭,熱鬧非凡。

“安二太太。”

她正望著窗外的一株牡丹花出神,便聽見身後有人輕喚自已。

轉過眼眸,只見是一位身段纖柔,著一襲淡青色羅裙的少女,眉眼俏麗,只是她還有幾分陌生。

“我是寧王柳側妃的孃家侄女。”少女見她不解,低聲介紹一下自已,方才帶上幾分羞澀地道出來意,“我有些餓了,找尋不見席位在何處……”

原來是個饞嘴的小丫頭片子。雲姿並未放在心上,帶她去了開席處,兩人挑了處席位坐下。

很快便上了菜式,安國公府財大氣粗,各色各樣的海鮮羊牛肉應有俱有。

女人漫不經意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羊肉,放進唇齒之間。

一口羊肉才下口,她便覺得喉間一陣嘔逆感,心口翻騰不已,連忙拿羅帕將東西吐出來。

丫鬟連忙端上清水漱口,這時卻聽見一旁的少女輕聲問道:“二太太這樣,是不是有喜了呀?”

聞言,女人立時攥緊了羅帕,心口也微微緊繃起來。

“小丫頭可別胡說,”一旁的一位婦人聞言,笑吟吟地解釋道,“雲二太太守寡幾年了,品行高潔,怎麼可能有喜呢?”

她想了想,得出結論:“想必是近日春去夏來,寒熱交替,你有些食慾不振?”

女人面色蒼白,愈發給那婦人所說的解釋添色幾分,彷彿真是如此一般。

“……是,容夫人說得沒錯。”她眼睫低垂,虛弱地附和。

“劉大夫……”

女人倚靠在榻上軟枕上,伸出指尖,透過紗幔盯著那白髮蒼蒼的老大夫。

“你直言便是。”

那大夫面額生汗,連忙跪下磕頭,聲音顫慄道:“夫人……夫人此為喜脈,腹中已有三個月的胎兒了。”

雲姿聞言,立時坐起身來,神色一時複雜莫測。

“太太,”還是端著燕窩的一名青衣婢子進屋來,替她打圓場,“劉大夫,此事不可外揚,若是有半點風聲,我們太太自然不會放過你的!”

那劉大夫雖然是個市井醫者,也算有些見識,知曉這情況,連忙跪下磕頭。

“小民不敢!”

他退出去之後,丫鬟上前替婦人端上燕窩,卻見對方緩過神來,立時咬牙切齒地吩咐:“……命人悄悄地除掉他。”

“是。”丫鬟不動聲色地餵了一口補品給雲姿,隨即輕聲細語地道來,“如今卻還好瞞著,不過除一兩個知曉內情的下人也就是了……可過不了幾個月,您這怎麼藏得住呢?”

婦人有喜,必定會顯懷,再寬大的衣衫也難以遮掩。

雲姿未必想不到這一點,她如今心緒煩亂,一時不知該怎麼是好了。

“說起來……”那婢子察言觀色,嗓音愈發的輕緩,“那宮中皇后也只不過才一位皇子,便被立為太子。天子膝下唯有此子,或許別無選擇才立的他……主子如今腹中也是皇子,到時生下來,焉知不能做上那個位置?”

她這一番話,卻恰好落到女人的心坎上,如今別無他法,眉心微微一動,道:“你是說……”

天子聽完女人一番如泣如訴的低語,沉默著站起身,來到她面前,伸出指尖,攥住她的下巴。

雲姿驚訝抬眼,便聽得男人寒聲開口,語氣幽深。

“姿兒,拿著這筆銀錢,回去把此胎墮掉……你還是朕心愛的女人。”

她雙手無措地抱著一袋銀錢,倒是出手闊綽,這筆錢恐怕足夠她下半生衣食無憂了。

只是比起她想要的東西……這自然不算什麼。

女人伸出指尖,勾住天子的袖角,柔柔弱弱地低泣起來。

“姿兒不要這些……”她糾纏不清道,“姿兒只想光明正大地陪著陛下,陛下……皇后年老色衰,太子也不過沉迷女色……”

這一段話,卻像是打天子的臉面一般,太子是他親生子,若太子無德,那自已又成什麼?

他忍耐著心底翻湧的怒氣,讓人將女人送回去。

“朕……”到底擔心醜事洩露出去,他還是抿緊薄唇,道出虛無縹緲的承諾,“朕過些時日再見你,到時候封你為妃。”

馬車搖搖晃晃的,婦人本就有孕不適,心口更添幾分氣悶。

她嬌氣地斥罵道:“都是幹什麼吃的?還不好好地趕車,摔了我你們賠得起命麼?”

話音落下,卻見婢子撩起車簾,驚訝道:“主子……您瞧,是太子。”

雲姿抬眸,透過車窗的間隙往外看去,便見歌舞昇平的花樓門前,肥豬一樣的太子正左擁右抱,跟幾個小舞姬調著情。

女人在心底冷笑,暗罵了一聲。竟然這樣巧,才出宮便見到這位留連花叢中的太子。

她冷聲吩咐:“停車。”

女人扶著婢女的手,緩步走向那位太子面前,瞥了他迷醉的神色一眼,唇瓣間溢位一聲冷笑。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太子殿下,臣婦勸一句,您也該把心思放在正經事上,免得人都說,咱們王朝太子……是個不學無術的風流色鬼!”

一番話說得頗不客氣,按理來說她的身份,這些話輪不著她說。只是如今雲姿還沉浸在即將為皇后的美夢中。

那太子喝得爛醉如泥,聽了這些話也並不在意,倒是眯起眼眸看美人如花,嘻嘻地笑著便要伸手來拉扯她。

“呦,這是哪裡來的美人兒啊……讓本太子一親芳澤……”

她退開些許,面色愈發陰沉,拂袖而去。

“下作胚子!”

“太子當真荒唐,”婢子一邊替她擦拭袖角被對方沾到的口水,一邊忿忿不平道,“有這樣的太子,等日後他登基,恐怕這天底下哪還有太平日子……”

雲姿眯起眼眸,眼底劃過一抹深沉的寒意,似下定決心。

“你說得不錯……”

她指尖撫過自已已經看得出些許隆起的小腹,深深地撥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