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氣派高檔的寫字樓裡孔維石安安靜靜地運籌著泰興和的國際貿易,國內外若有若無地還有幾處分公司、辦事處和在工廠規劃。

或許各行各業的市場是相通的,能成功地簽下這家公司及後續為工廠訂購的辦公傢俬,電腦訂單的業務員想必所賺不菲,有的還成了這家公司的女婿,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一個頗富敬業精神的推銷員不知從什麼渠道蒐集到了這一資訊,於是計劃拿下這家公司至少未來一年的印刷業務,時不時登門拜訪,當然起初能見到的只是在前臺的林梅,留了名片,公司手冊,還留下一幅做工設計都十分考究的《世界風光》攝影作品掛曆。

中午吃過飯,林梅笑嘻嘻地衝著來接水的滕潤安招招手,於是兩個腦袋湊在一起,一頁頁翻著看,滕潤安喜歡得不得了,

“哎,這個地方我去過,真得好美啊!”她指著林梅剛翻到的一頁開心地說。

林梅轉過頭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問,“北海道,你什麼時候去的?

“前幾年跟我姑姑一起去玩了一趟,呃,附近的幾個國家,日本,印尼,新加坡之類的。”滕潤安微微一笑,謙遜地說。

“呃,我最遠就來過廣東。”林梅臉一紅,低下頭。

“我也是都到了十來歲才離開過廣東,之前一直以為我讀高中的寶安縣城是天底下最大、最了不得的大城市呢!”

滕潤安很好玩地望著林梅爽朗地笑著說,引得了兩個人會心得笑起來。

前邊嘰嘰喳喳的聲音引得秦嶺也出來看看熱鬧,接過掛曆翻了翻,“哈哈哈,黃石公園,我可在這裡玩過哦!

”哦,莉蓮去過美國的,好羨慕啊!“林梅出神地望著秦嶺,又看看滕潤安,似乎眼望著無限的風光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曾經開眼的經歷。

“我記得小時候我們那裡常常有人開車去碼頭拉一整車的魚回來分給村民,我們小孩子挎著籃子,提著桶子排很長的隊去領魚,運氣好的時候還有海蝦、螃蟹,海星、海膽什麼的,可好玩了,那個場景要算是最熱鬧、最快樂的。”

“接下來的幾天,你們就有口福了?”秦嶺心直口快,一句話直奔主題。

“對呀,人都說我們廣東飲食清淡,又有營養,所以這裡出了很多長壽老人,既使在很多地方都吃不飽肚子的時候,我們這裡一星期也能混上一頓海鮮,”滕潤安回想起小時候的生活,臉上浮現出喜氣洋洋的神情,“我曾經以為我們這裡面朝大海,有的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資源,絕對的風水寶地。一朝跟家裡人吵了嘴,發誓再也不回來了,可是上完大學,兜兜轉轉,該回來的時候還是回來了。”

滕潤安神情變得有些無奈地說。

“什麼事啊這麼開心?來讓我看看。”這時候黃靜婉聞聲端著飯盒跑出來,歪著腦袋,看了看掛曆上的圖片後有些不屑地說,”切,就這個啊?我以為你們笑什麼呢!“

”人家黃靜婉,哦不,人家黃如花,在外國可是玩了不少地方!“秦嶺搞笑式地板起臉,故作嚴肅地打量著黃靜婉說。

或許是精力過剩,秦嶺心血來潮時喜歡給人起綽號取樂,黃靜婉長得俏,戲稱她黃如花。黃靜婉被這個惡俗的名字逗得“噗嗤”一笑,悄悄作了一個嘔吐的鬼臉回應她。

“要說好地方啊,我還是覺得濱洲好,一年四季,瓜果飄香,我們那裡的人也很好,又聰明又孝順,哪像深圳這麼亂,人都那麼狡猾,連孔先生都說湖南、湖北這些地方的人很壞。” 黃靜婉從遠方的家鄉說到眼前的城市 ,臉上的表情從喜悅轉向了抱怨,為了增加說服力,不忘拿孔老闆曾說過的名言加以佐證。

林梅垂下了眼睛,微微撇撇小嘴,細聲慢語地說,“不會啊,我覺得我們宜陽的人滿好的,你說的那種壞的、狡猾的是在城市裡的吧?我們農村長大的人才不會呢!“

一旁的滕潤安有點忍俊不禁、嗤嗤地笑得咧開了嘴。秦嶺裝作好奇的樣子問,“你笑什麼,滕似玉?”

滕潤安一愣,黃靜婉聽了,拍著手叫好,回過頭不甘示弱地回敬,“秦金枝,你有何吩咐?”

“好人都在你們農村,壞人都在城市裡,那你來城市幹嘛,來解放他們嗎?”秦嶺友好地拍拍林梅的肩膀說。

林梅看了看秦嶺,覺得自己說得也不完全對,羞澀地笑著點了點頭。

“哦,還有一個林玉葉,齊了”幾個人嘰嘰喳喳地笑成一團,”泰興和四大美女,金枝玉葉,如花似玉,哈哈……”

戴小姐比較贊成黃靜婉的說法,她倆一致認為她們濱州市有著上千年曆史,物產豐富,做生意的人一貫比較講規矩。

滕潤安轉了轉眼珠想了想,用疑惑的口氣說,

“咦,我怎麼聽著都在誇自己啊?在座的家鄉都是好地方,山美水美人更美!壞人都沒來,可以隨便損!“

秦嶺見她們各執一詞,覺得有點逗,思考片刻,有幾分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深圳這個城市,天南海北哪裡的人都有,跟自己不一樣的人有的時候能發揮更大的作用,要不怎麼說國際化的大都市更能讓人成長呢?”

戴建軍最近有點反常,很少去碼頭,既使有事去一次,辦完事馬上回公司,也很少一個人呆在宿舍,而且晚上不出去玩,如果要出門總是拉上小包——儘管小包並不情願。

像往常一樣,這一天他躲在後面會議室,百無聊賴地睡著了,忽然被前面一陣大笑聲吵醒。他睡眼腥松,搖搖晃晃地走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沉魚,你睡醒了?”秦嶺看見戴建軍,決不肯放過奚落他的任何機會,裝作一臉嚴肅,半是關心半是責備的樣子問。

戴建軍一時摸不著頭腦,但總覺的秦嶺又在捉弄人,六神無主似地低聲嘀咕了一句,

“我又不姓陳。”

這時包長雄興沖沖地從外面回來,戴建軍一見,匆匆拉著他出了門,,小包見戴建軍神色不寧,等著他開口。

戴建軍給小包遞了一支香菸,從褲袋裡掏出打火機,給小包點著了煙,自己也點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來,這才定了定神。出了電梯,戴建軍帶著小包進了一樓的日式餐廳裡坐下,點完餐後,小包見他還是不說話,只好問道,

“什麼事啊?”

“最近我有些麻煩,遇到事一定幫我攔一下。”戴建軍見小包狐疑,又怕丟了面子,半遮半掩地說。

包長雄冷眼旁觀,知道他沒說實話,公子哥最近總是鬼鬼祟祟的,估計在外面惹事了。他送戴建軍去碼頭的時候,曾遠遠地見過幾個滿臉兇像的人,看樣子不是什麼善茬兒,探頭探腦地跟著他,在一臺貨櫃車箱底下,不知嘀咕些什麼,戴建軍回來嚇得臉都白了。因為前次告狀的事,包長雄裝聾作啞,並不多問。

下午,秦嶺出去辦事,戴芳菲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跟黃靜婉悉悉索索地說著貨款的事,滕潤安在核對工廠和寧波、溫州幾個外埠辦事處傳過來的費用支出報表。外面大辦公室裡幾個跟單的文員在做著各自的發票,裝箱單,計算損耗,跟客戶討價還價。

哦,順便介紹一下,這間辦公室裡三不五時的還會出現一個叫陳小東的人,他長得清瘦利落,中等身材,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鼻直口方,留著平頭,頭髮幾乎是直立著,經常穿著一件卡琪黃的夾克外套,下身一條水墨藍牛仔褲,腳上穿雙波鞋。他不是泰興和公司的人,但在公司裡幫助維護電腦,公司按月付給他服務費,是黃靜婉的朋友。

他來深圳最初是宏基電腦公司的業務員,在當年宏基最新配置的系列產品陸續擺上泰興和公司的辦公桌上以後,他辭職開了一間電腦公司,幫人安裝、維護或修理電腦,有時也寫程式,總而言之,正像其他出來創業的年輕人一樣,只要有錢賺,什麼都幹。

今天他正在辦公室裡前前後後地拉網線,裝區域網。任何一個人稍微留意,都能看出他這個做事認真,專注,話不多,如果你請教他電腦應用方面的問題,他態度誠懇,前後邏輯嚴謹,滴水不漏地認真回答你,當然,這個辦公室的每個人都是他的顧客。如果覺得他太過嚴肅,沒事時順便逗他玩一下,問他晚上去哪裡泡妞之類,他臉上也會現出開心的表情,一閃而過,繼續做他的事。有時候,如果老闆不在,幾個人聊前一天晚上看的《鹿鼎記》關於韋小寶的軼事,正在不聲不響幹活的陳小東會突然插一句,

“他是挺可愛的,好多人都喜歡他,唉,太羨慕他了。”他眼睛盯著電腦螢幕,臉上帶著難得快活的神情,讓人看著有趣。

“羨慕,為什麼呢?”旁邊一個業務員看了看這個一臉青澀的IT小夥子,覺得有點意思。

“大被同眠啊,男人都羨慕他。”他一邊做事一邊不假思索、坦然地說,眼睛並沒有離開他的工作,顯然這種問題他早已思考過,聽起來八成又是金庸的鐵粉。

“呵呵,難怪過去的男人都娶三妻四妾,原來都好這一口?”

陳小東說完了感興趣的話題,又恢復了一貫的沉默,長時間地專注於自己的事情,把思考題留給別人而毫不在意。他在做電腦技術方面的工作時,習慣沉浸在一種天然的,全神貫注的自我意識裡。

“大被同眠?都被點了穴位,跟死人似的有什麼好玩?“滕潤安從小辦公室裡出來倒茶,經過他身旁,好奇地問。

“哎呀呀,你一個女孩子跟他們說這些幹嘛?也不害臊。“

黃靜婉笑著白了一眼滕潤安說道。

“那有什麼?“滕潤安嘟著嘴,一幅無辜的樣子。

黃靜婉臉一沉有些無奈地不說話了。

小包這個點等著送老闆回家,和戴建軍還有兩個下午回辦公室的業務員圍在一張桌前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可能是無聊提不起精神,不由打了個哈欠,一個業務員也跟著打,很快桌子上一圈的人就哈欠連天起來。

“那個莉蓮啊,英文專業八級,真是厲害,我到現在26個字母還沒認全呢……”一個肩膀壯碩的業務員,貌似憨厚,懶洋洋地找到一個話題,看看左右是否有興趣聊。

“哎,她姐姐更厲害,美國州立大學攻讀博士後。也難怪,人家父母都是老師,教子有方唄,培養出兩個女兒個個有料道。”另一個身量瘦削一些的插了一句。

“北方人身材真是好,該有的都有了!“小包忽然來了精神,得意地臉上放光,幾個人即刻也興奮地笑起來,相互對視的目光,好像是一天最有興致的時刻,焦點不落到女人身上便不會散場,如果加點桃色、隱私之類就更過癮,

“泰興和波霸嘛,那還用說?”戴建軍擠著一對小眼睛,臉上顯出淫邪地笑容,這會兒他似乎忘了頭先的焦慮。

小包在辦公室呆得時間多,爆料時總顯得一馬當先,

“兩大愛好,一是愛買衣服,她的衣服多得四個大衣櫃裝不下,深圳家裡兩個衣櫃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香港,有時候想找件衣服想不起來在哪國的衣櫃裡,哈哈……”

“那還有呢?”一個業務饒有興致地扭轉腦袋望著小包,好奇地追問,

“另一個屬於不良愛好。”小包小聲說,見林梅在旁邊,露出十分厚道的表情,“晚上在寢室經常抽菸,有心事嘍,早上五、六點鐘打澳洲長途,一聊就是一、二個鐘頭,你們沒看見,(她)有時候早晨到公司了,眼睛還是紅紅的,哭過了,”小包停了一下,意興未尤,“還有啊,那個進出口公司姓羅的一直在追她,唉,可惜是個備胎……”

“噢 ,這樣啊,前段時間不是說,她準備去美國,她姐給她介紹了一個男朋友嗎?”戴建軍對這類傳說,早有耳聞,有些不以為然地說。

“噢,那個,聽說好像是沒成,唉,總之啊,年輕時挑別人,過不了幾年就成剩女了,一不小心就是一齊天大聖,哈哈……”小包做了一個手打涼棚的鬼臉,笑得更得意了。

“你怎麼知道的?”林梅抿著嘴,看著小包細聲細氣地將了他一軍,見他不作聲,搖搖頭無耐地走開了。

小包愣了一下,從興奮,過癮的狀態裡回過神來,還有點意猶未盡,不好意思說是道聽途說加想象合成的。

“這個死小包……“黃靜婉從戴小姐辦公室出來,早就一個耳朵聽戴小姐說話,一個耳朵聽外面的閒聊,興災樂禍地望著小包開心地笑起來,她清楚小包懷著幾分報復的心思,但嘴上隻字不提,兩雙眼睛對視,各自收穫了幾分得勝的喜悅。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低,聽起來較適合私人聊天的內容,可忽然在這個時候,辦公室變得靜悄悄的,對這類話題,幾乎每個人都屏心靜氣,豎起耳朵,唯恐漏掉一個字,儘管是嘀嘀咕咕對話,悉悉索索的笑聲,卻足以清晰地傳到每一個角落。

他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但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喜歡獵奇熟人的笑話,末了形像生動地描述給另一個不在場的熟人,以共享其中的趣味,或是一個人無聊時可以饒有興致地在腦子裡回放幾遍,“卟叱”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好笑。

“哎,不是說澳洲男朋友嗎,怎麼又是美國男朋友啦?”一個業務笑得額頭通紅。

“花多眼亂,女人花起來比男人厲害,哈哈哈……”幾個人爆發出一陣沉悶有力的笑聲。

“你們懂什麼?腳踩幾條床(船),那才有意思呢,多存幾個備胎才有身價啊!”戴建軍一邊笑,一邊操著不流利的普通話說,他今天也要等小包的車送戴芳菲和孔維石回家後,再一同回宿舍,箇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最近跟他同車的人都誇他乖了很多,彷彿人一到了某個年齡,自然就懂事、有用了。

“喂,是船還是床,你搞清楚哦。”小包把頭湊近戴建軍跟前,饒有趣味地說。

“他故意的。”另一個業務員半是討好,半是玩笑地看著戴建軍說。

“別看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戴建軍馬上裝作一本正經,油滑地拉高了音量說。

“哈哈哈,歐!“小包面色通紅,五官扭在一處,激動地發出一聲怪叫,才覺得盡興。幾個人相互指著對方,彼此會意,終於放聲大笑起來。

對一些人來說,時間有時過得太慢,日子總是嫌太長了,只能靠這類笑話才能提起精神。林梅住秦嶺的寢室對門,這些內容她早就瞭解,

“背後說人是非的男人真濫!”但終於沒說出口,她猜到小包可能是幸災樂禍。

這時滕潤安笑嘻嘻地走上前,裝著煞有介事地樣子打斷小包:“管他齊天大聖毛事,什麼時候喝到你的喜酒是正經。“

“想喝酒還不容易?隨時,“小包有點懵,他跟滕潤安不是很熟絡,她突然插這麼一句分明是想挑事,與她有什麼相干?

“還是喜酒滿月酒一起擺啊?“滕潤安把臉湊進小包面前,挑釁似盯著他問。

小包本能的上身向後靠,腦袋向後仰了仰,有些狼狽又不便發作,想爭辯卻不知說什麼好,再糾纏下去總是對自己不利,一張臉由通紅變成黑青,只得站起身藉故去衛生間了。滕潤安輕蔑地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又低頭冷冰冰地的看了看其餘幾個自知理虧、低頭不語的人,這才傲慢地揚起下巴,若無其事的回她的辦公室了。

林梅在一旁看了這一幕,頓時心生佩服:“太帥了!簡直像個女俠,我怎麼就不敢呢?”衝著滕潤安遙送了一個讚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