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出身弘農楊氏,世代簪纓,自震至彪,四世太尉。
自楊震受學於大儒桓鬱,研究《歐陽尚書》就成了弘農楊氏的家學傳承,四世太尉及家學傳承給弘農楊氏培育了大量的門生故吏。
倘若楊修有袁紹袁術的野心,這世間怕是又會多一個逐鹿的名門世族。
天生富貴且又自幼聰慧,讓楊修養成了恃才傲物的脾性,就如同陳紀的兒子陳群一般,名門世族的出身加上不俗的才智讓楊修陳群對老一輩的德行和行事風格頗為不屑。
陳紀有德行,與其父陳寔和弟弟陳諶並稱“三君”受人敬仰;楊彪善養德望,為人處世老成持重,不會輕易逾矩。
反觀楊修和陳群,皆不如其父能容人能處事,又因博覽群書知識淵博而多了幾分讀書人的清高,大有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姿態。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倘若盛世,憑藉家世和才學,如楊修輩亦可登臨三公九卿;然而亂世,家世和才學雖然重要,但待人處事和機遇更重用。
清高,不會令人心悅誠服。
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鄭牧虎步而行,來到主位坐下,姿態儀容在楊修眼中頗為不雅卻又自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凜威。
仔細打量了楊修的神態,鄭牧這才徐徐下令:“既是太尉子,自然就不是探子了,給楊縣令鬆綁!”
吳敦沒想到楊修竟然真的是太尉楊彪的兒子,連忙抽出短刀割斷繩索,嘿聲笑道:“恕小將眼拙,還請楊縣令勿要怪罪。”
楊修雖然心中忿忿,但也不敢真的去怪罪吳敦。
待得繩索被解開,楊修略微整理了儀容向鄭牧施了一禮,維持世族貴公子的風度:“北海國危急,還請將軍發兵相助!”
鄭牧劍眉微挑,淡然開口:“楊縣令說的北海國危急,莫非是指劇縣、營陵、平壽和都昌四縣皆舉旗響應高柔和沮授?”
看著眼前坐如蟄虎、目光如電的冠軍將軍鄭牧,此刻的楊修心中多了幾分震驚。
沂源距離朱虛不遠,然而朱虛眾人包括楊修在內誰也沒能猜到鄭牧藏身沂源;而鄭牧卻能清楚的知道北海國近幾日的情報!
再聯想到吳敦在沂水運糧,不難猜出鄭牧藏身沂源的目的。
換而言之,青州的局勢變化盡在鄭牧掌握!
楊修更不敢小覷,言行舉止也變得更謙恭:“如將軍所言,四縣響應高柔和沮授,下密、膠東、即墨等縣亦有響應跡象。臧刺史擔心青州全境皆沒,故而遣下官來向請將軍發兵!”
鄭牧目光如炬:“妄殺劇縣令的人,是如何懲罰的?”
楊修硬著頭皮道:“革去督郵一職,即刻押送許縣交由陛下處置。”
“誰的提議?”鄭牧微微眯眼,這個懲罰太輕,名仕去了許縣基本不會有太大的懲罰。
楊修偷看了鄭牧的表情,見鄭牧肅容冷眼,心中難免多了幾分忐忑:“是趙騎都提議的。”
鄭牧盯著楊修看了許久,在楊修的心彷彿要跳到嗓子的時候才徐徐開口:“既是子龍的提議,此事就揭過了。”
楊修暗暗鬆了一口氣,心中更是驚駭莫名:好凶惡的眼神,倘若這不是趙騎都的提議,禰正平恐怕難逃死劫了。
禰衡犯下大錯,若留在青州必死;可若去了許縣,憑藉其名仕的身份,即便會有懲罰亦不會太重。
雖說律法森嚴,但名仕卻自帶一層保命光環。
楊修不敢多言,只是靜靜的作揖而立,準備聆聽鄭牧接下來的指令。
“素聞楊縣令學識淵博,本將亦是佩服有才學的賢士。”鄭牧再次打量楊修,心中盤算著如何善用眼前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太尉子。
楊修不知鄭牧用意,不敢在鄭牧面前自矜才學,謙恭而道:“下官不敢在將軍面前稱智。”
見素來恃才傲物的楊修也說出這等謙恭的話來,鄭牧大笑而道:“楊縣令頗有太尉幾分風範,令本將驚訝。楊氏四世太尉,楊縣令定然也是通曉軍務的。本將尚缺一主簿,不知楊縣令是否有興趣出任?”
鄭牧開府,府中設長史、司馬、功曹史、主簿各一人,如今長史是魯肅、司馬是典韋、功曹史是徐晃,唯獨掌管文書的主簿尚缺人擔任。
原本鄭牧承諾主簿會從麾下參軍中提拔,然而上回對陣曹操時,最有希望出任主簿的參軍章誑戰亡。
其餘參軍如牛金、徐盛、於茲、宋憲、曹性、橋蕤,都不具備出任主簿的資格,眾參軍亦不想轉為文職。
以至於魯肅這個長史身兼數職,多次希望鄭牧能提拔一個主簿來分擔文書諸事。
然而這主簿要撰寫文書,首先是要識字,其次是得懂文書的規範寫作,還得靈活的運用文字的魅力,不是輕易能提拔的。
既然無法從軍中提拔,鄭牧自然就將目光放眼到了軍外。
鄭牧最屬意的就是諸葛瑾的天才弟弟諸葛亮了,若不是諸葛亮尚且年少求學更緊要,鄭牧必然會將諸葛亮抓來當主簿。
如今見到楊修,鄭牧決定退而求其次。
雖說鄭牧跟楊彪等朝中公卿有或大或小的恩怨在,但鄭牧用人向來都是不拘於常理。
能用則用,不能用則棄,以利益為基本導向。
楊修頓時遲疑,雖說楊彪希望楊修跟著鄭牧混軍功,但楊修是要準備去當劉備的主簿的,這當了鄭牧的主簿還有機會離開嗎?
冠軍將軍府的主簿可不是個小職,掌管文書就意味著會真切的瞭解到冠軍將軍府的任何兵備情況,包括且不限於將士身份、步騎人數、武器鎧甲、糧草軍械等機密資訊。
這些機密資訊一旦被掌管,還能輕易的離開冠軍將軍府嗎?
楊修可不認為鄭牧會是個心慈手軟且輕而無備的尋常武夫。
“看來楊縣令是瞧不上冠軍主簿啊!”鄭牧的眼神多了幾分凌厲:“楊縣令不願,本將也不會勉強,還請楊縣令返回朱虛回稟臧刺史。就言本將軍中缺少主簿故而暫時不能發兵,請臧刺史勿必守住北海國,待本將南下襄陽尋一賢才出任主簿後,定然會揮兵青州助臧刺史破敵!”
楊修沉默。
去襄陽尋主簿?
且不說尋主簿要花時間,即便去襄陽待一天就返回至少都得半個月,這託辭也太假了!
“將軍,並非下官有意拒絕,只是這冠軍主簿掌管的多為機密文書,下官又豈能沾染?”楊修斟酌理由。
鄭牧大笑:“原來楊縣令是擔心這事,本將還以為楊縣令恃才傲物瞧不起本將這等只會廝殺的武夫呢!本將忠於朝廷忠於天子,素無二心,然而許縣多有流言構陷本將,諸如‘擁兵自重’‘行事乖戾’‘專橫跋扈’等等,令本將頗為惱恨!楊縣令身為太尉長子,替本將掌管冠軍將軍府的機密文書,亦是在替太尉監督本將,有楊縣令在,想必許縣的流言也會因此而消弭。”
鄭牧目光深邃的盯著楊修,這許縣的流言是怎麼一回事鄭牧也能猜到,不是源自於袁紹就是源自於許縣的公卿。
讓楊修來當主簿,於私而言是分擔了冠軍將軍府的文書雜物,於公而言亦是在震懾許縣散佈流言的人。
總不能再傳流言來構陷太尉的兒子跟鄭牧沆瀣一氣吧?
至於冠軍將軍府的機密文書,誠如鄭牧說的一樣,鄭牧忠於朝廷忠於天子又無二心,這文書自然就不會有任何對劉協的不敬。
雖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若是無人見證,這清者亦難自清。
鄭牧的軍中有機密,但這些機密讓楊彪知道了也無傷大雅,楊彪反而會因為楊修在冠軍將軍府擔任主簿要職而不得不去考慮對鄭牧的態度是不是得稍微有改變。
若鄭牧被構陷,楊修亦脫不了干係!
見鄭牧好話歹話都說直白了,楊修深知若不出任這冠軍主簿鄭牧是不會輕易發兵,仔細權衡了利弊,楊修最終還是屈從了現實:“下官楊修,願為將軍效力。”
鄭牧起身近前,將楊修扶起:“能得德祖相助,遂牧平生之願啊!”
楊修連忙回禮道:“將軍過謙了,能為將軍效力,是修的榮幸。”
什麼遂平生之願?客套話若信了,楊修也就真蠢了。
鄭牧又向冠軍將軍府眾人引薦楊修,長史魯肅、司馬典韋、功曹史徐晃、門下督許褚,以及參軍牛金、徐盛、於茲、宋憲、曹性、橋蕤六人,紛紛與楊修見禮。
楊修早就耳聞鄭牧麾下能將不少,今日親眼目睹魯肅、典韋等眾,這心中亦是難免驚訝。
“楊主簿,以後這府中文書就交給你了。”魯肅笑眯眯的,看向楊修的眼神多了幾分熱切。
楊修不敢小覷眼前這個體魄魁梧的冠軍長史,一個長得人高馬大的武將,其身份卻是冠軍長史掌管文職事務,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必然是個文武兼備的奇才。
“修初來乍到,凡事還請魯長史多指教。”楊修謙恭的回答,不謙恭不行啊。
這冠軍將軍府個個兒都不是善茬,魯肅文武兼備,功曹史徐晃亦是如此!
司馬典韋和門下督許褚,這二人的相貌體魄更是非人類一般,兇惡且令人戰慄。
六個參軍,各自的履歷亦是不凡。
尤其是曹性,看似相貌平平,卻是整個冠軍將軍府戰績最顯眼的一個。
射瞎夏侯惇夏侯淵又射殺袁譚荀彧,這樣的戰績很難想象是眼前如此不起眼的一個參軍擁有的!若非曹性箭術以外的能力不足,就不會僅僅出任參軍一職了。
待與眾人問禮後,楊修也沒忘記這次來尋鄭牧的目的:“將軍,不知何時能發兵前往北海國?”
鄭牧不答反問:“為何要前往北海國?”
楊修欲言又止,將要脫口而出的話給嚥了回去。
四世太尉的楊家雖然主治《歐陽上書》,但能出任太尉自然不可能是軍事白痴,楊修亦對兵法有涉獵。
以朱虛令的身份行事,楊修自然是希望鄭牧越早前往北海國越好,可以冠軍主簿的身份行事,這想法自然就有所不同了。
治兵如治水:銳者避其鋒,如導疏;弱者塞其虛,如築堰。
對敵作戰,就如同治水一般:敵人勢如洪峰的時候就要避其鋒芒,如同開渠分流;敵人弱如細流的時候就要一網打盡,就如同築堤截水。
眼下沮授駐兵臨淄城,劇縣、營陵、平壽和都昌四縣又舉旗響應,沮授的兵鋒就好比洪峰一般兵勢浩大,這個時候去北海國跟沮授正面對抗是很不明智的。
鄭牧雖然有精兵悍將在手,但也不會蠢到去沮授提前部署的主場作戰。
若前往北海國,鄭牧的一舉一動都能被沮授提前覺察,那麼藏兵沂源就沒任何的意義了。
“將軍欲往何處?”楊修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遂又問道。
鄭牧沒有為難這位新任的冠軍主簿,令人搬來了木鼎沙圖,將一部分的戰略意圖呈現在木鼎沙圖上:“沮授屯兵臨淄,以兵威脅迫平原國、樂安國、濟南國和齊國諸縣長吏,又以說客遊說諸縣長吏及世家豪強,以達到兵不血刃、以大勢定青州的目的。”
“原本沮授此舉是很難奏效的,以臧洪在青州的名望、孔融在北海的名望,爾等同樣只需要以說客遊說就能安撫北海國,若諸縣長吏及世家豪強忌憚沮授兵鋒,爾等也完全可以假借牧的威名。”
“諸縣長吏未必會表態支援臧洪,但也不會真心擁立高柔,決定青州歸屬的始終在於誰的兵鋒更甚一籌。”
“然而,爾等在北海國的時候,不僅不想假借牧的威名震懾諸縣,反而更怕牧搶了爾等的功勞。”
“自古以來,遊說之術皆要以兵威為輔,否則就是空中樓閣,虛有其表。”
“禰衡不識大勢妄殺劇縣令,不僅讓劇縣、營陵、平壽和都昌四縣皆舉旗響應高柔和沮授,亦讓北海國其餘諸縣人心惶惶。以沮授的行事風格,必然也會將禰衡的惡行在平原國、樂安國、濟南國和齊國諸縣宣傳。諸縣長吏及世家豪強本就是受迫於沮授的兵威才不得不順服,結果禰衡搶先殺劇縣令,即便有想擁護臧洪的人也會重新權衡利弊。”
“這簡直就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沮授都能睡著了都能笑醒。”
楊修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羞慚。
如鄭牧說的一樣,若願意借鄭牧的兵威,沮授又如何能輕易的遊說諸縣長吏及世家豪強?
而禰衡的魯莽行事,又加劇了諸縣長吏及世家豪強偏向高柔和沮授的力度。
“是我等行事魯莽,請將軍指教。”楊修羞慚垂首,不敢跟鄭牧的目光對視。
鄭牧在臨朐城立了一面旗子,又道:“雖說如今局勢對沮授更有利,然而青州的歸屬終究還是得在軍爭上決勝負的。”
“軍爭贏了,諸縣長吏及世家豪強能改旗易幟的支援高柔,同樣也能改旗易幟的再支援漢家天子。”
楊修敏銳的聽出了鄭牧話中的隱藏深意,改旗易幟支援的不是臧洪而是漢家天子,這是否意味著臧洪已經被鄭牧放棄了?
雖然有這個猜測,但楊修不敢在這個時候試探鄭牧的深意,只是靜靜的看著立在臨朐城的旗子,一邊揣測鄭牧的用意一邊聆聽鄭牧的下文。
“兵者詭道,共敵不如分敵,敵陽不如敵陰。牧欲先取齊國的臨朐城,再分兵西取三十里外的廣城以及齊國西南部的般陽城和昌國城,以分沮授在臨淄城的駐兵。”鄭牧道出了可以讓楊修知道的部分戰略意圖。
齊國有六城,以臨淄城為中心,分別西北部的西安城,西南部的昌國城和般陽城,東南部的廣城和臨朐城。
沮授的駐兵大部分都在臨淄城,其餘五城的兵馬幾乎諸縣防備強寇而設的縣兵。
若遇鄭牧大軍拔城,沮授若不救則臨朐、廣、般陽、昌國四城皆失,若救則會引兵出城。
作為進攻方,分敵兵勢、誘敵出城是克敵制勝的上策,若沮授集結重兵固城而守,想要拿下臨淄城就得多費時日了。
然而,當一個主將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依舊不敢出城作戰而只敢龜縮在城池中,守軍計程車氣未戰就得先崩潰一半。
鄭牧料那沮授不會如此的怯戰。
楊修見鄭牧對青州局勢的瞭解遠勝於朱虛城眾人,亦是早早的就定下了作戰計劃,心中震撼的同時也多了幾分僥倖。
“家父常言,將軍用兵可為天下冠冕!將軍人不在青州,卻早已對青州瞭若指掌。臨朐、廣、般陽、昌國四城,估計早就被將軍的探子滲透了。”楊修暗暗驚歎間,亦是拱手對鄭牧表示欽佩。
鄭牧大笑:“袁譚死於牧手,牧又豈會真的對青州不聞不問?且看牧如何發號施令。”
當即。
鄭牧召來了張飛和臧霸孫觀尹禮四將,準備奇襲臨朐城:“臧洪遣使求援,我等也該對青州動兵了。”
張飛聞言大喜:“子武,這先鋒印俺就先拿了!俺願親往臨朐,如若不勝,請斬俺頭。”
鄭牧輕笑婉拒:“益德驍勇,牧亦深敬。殺雞焉用宰牛刀,此戰就交給丹陽銳士了。”
張飛也不爭執。
雖說過去兩年多了,但張飛對鄭牧掌軍的嚴厲亦是記憶猶新,那鞭笞的記憶還在呢!
鄭牧肅容召將:“典韋!許褚!”
典韋和許褚精神抖擻,慨然出列。
鄭牧取出軍令:“你二人各引步騎,明日一早奔赴臨朐城。黃昏前,本將要得到臨朐城改旗易幟的捷報!”
“得令!”典韋和許褚慨然領命。
楊修聽得心驚膽戰:“將軍,沂源距離臨朐城有百里之遙,朝出夕至未必能到,如何能在黃昏前讓臨朐城改旗易幟?莫非臨朐城有內應?”
鄭牧大笑:“小小臨朐城何必用內應?倘若內應反水,反壞了後續布計。昔日魏武卒負重行軍,半日行百里尚且能征戰攻城,丹陽銳士雖然不如魏武卒,但要在黃昏前傳回捷報亦是不難。”
見鄭牧鎮定自如篤信非凡,楊修的內心更是震撼。
冠軍將軍練兵,竟然對比的是昔日吳起所練的魏武卒?
鄭牧又道:“德祖一路疲憊,不如先用膳休憩,待明日我等引兵同往臨朐城。吳校尉,好好款待德祖,切莫怠慢了。”
楊修本就疲憊,但因重任在身故而一直強撐著疲憊聆聽鄭牧發號施令,此時得到鄭牧的許可這疲憊感也越來越重:“修就不耽誤將軍議事了。”
吳敦領命,遂引楊修自去用膳休憩。
待楊修退下,鄭牧又取軍令:“益德,你統本部兵馬,前往淄水上游的萊蕪城。多準備船隻木筏,依舊亮出呂布的旗號,在準備木筏的同時,趁夜奇襲般陽城。”
萊蕪城屬於泰山郡,距離沂源七十餘里,距離般陽三十餘里,沂源、臨朐、般陽三城,就如同一個等邊三角形一般。
萊蕪城又在淄水上游,距離臨淄城百餘里,順流而下一日就能抵達。
張飛聽得有些懵:“既然要奇襲般陽城,為何還要準備木筏?”
鄭牧笑道:“若不準備木筏,又如何迷惑沮授?得了般陽城,即刻傳檄安民,哪怕你多納幾房小妾也得將般陽城給守住了!”
張飛見要迷惑沮授,遂不再多想:“要守般陽城,何須納小妾?俺又不是色中餓鬼。”
鄭牧輕笑:“你不是,但呂布是啊!你好歹打的是呂布的旗號,到了般陽城不好女色,誰又會信你是呂布?”
張飛摩拳擦掌:“既然子武說要納妾那俺就納妾,本以為子武不讓俺去當先鋒就沒仗打了,沒想到子武竟然讓俺直接去打般陽。”
鄭牧只告訴了楊修部分的戰略意圖,雖說楊修不至於愚蠢到出賣鄭牧,但戰事兇險、小心謹慎一些才能常勝。
......
臨淄城。
莊毅而寡言的沮授,仔細的閱覽諸縣傳回來的情報。
雖說高柔是青州刺史,但自沮授在臨淄城駐兵後,青州境內諸事,事無鉅細沮授都會過問。
這次統兵來青州,沮授承受的壓力也是很大的,不僅要奪回青州,還要守住青州。
臧洪等人,從一開始就未被沮授視為對手!
雖說禰衡的愚蠢讓沮授成功的策反了劇縣、營陵、平壽和都昌的長吏及世家豪強,但沮授不敢有半點兒掉以輕心。
青州,始終得由軍爭來決定最終的歸屬,這個道理鄭牧明白沮授亦明白。
腳步聲響起,帶有幾分儒雅氣的張郃來到署中,向沮授彙報了最新的情報:“北海國傳來訊息,臧洪麾下的督郵禰衡被押往了許縣,臧洪正傳檄諸縣試圖挽回民心。”
提到這個情報的時候,張郃的語氣多了幾分嘲諷:“民心丟了,又豈是傳檄就能挽回的?臧洪不夠果斷,倘若郃是臧洪,定然要先殺禰衡以正法度。”
在河北諸將中,張郃雖然是武夫卻喜歡跟儒士交往,即便是在軍營中,也會跟儒生吟詩作對投壺遊戲。
耳濡目染下,張郃也在河北諸將中脫穎而出得到韓馥的賞識受領軍司馬一職。
袁紹謀奪韓馥的冀州後,張郃識趣的率兵投效了袁紹,袁紹以張郃為校尉令其攻打公孫瓚,頗有戰功,遷為寧國中郎將。
寧國中郎將屬於戰時特有的名號中郎將,其名號的寓意和各種名號將軍一樣,更側重於主君的期望和賦予的榮耀,如朱儁的鎮賊中郎將,張燕的平南中郎將。
這些戰時設定的名號中郎將有一個鮮明的特徵,那就是這些名號中郎將是有私兵部曲的!
袁紹雖用張郃,但也防備張郃,就如同防備田豐沮授一般。
田豐沮授代表的是冀州世家大族,張郃則是代表了冀州有私兵部曲的豪強。
張郃知巧變也識趣,知道袁紹的忌憚,故而跟沮授走得很近。
俗話說,朝中無人難做官,對於豪強出身的武將而言,若無人庇護,或許幾句讒言就會被誣陷為謀反。
鄭牧讓劉備坐鎮許縣亦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若是朝中無人震懾宵小,這在外統兵的大將難免會受到懷疑和猜忌。
沮授對張郃頗為欣賞,平日裡閒暇了也會指點張郃兵法道理。
張郃雖然也讀書識字,但歷代傳下來的古籍大多晦澀難懂,若無人將其用當前時代普通識字者能聽懂的話來註解,無異於看天書。
譬如司馬遷的史記中有記載孫臏的故事,其中孫臏對田忌說:夫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捲,救鬥者不搏撠。批亢搗虛,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
若無人註解,這句話的每個字都認識,但要理解其中的深意卻是極難,表面意思都不能理解又如何理解暗藏的兵法道理?
鄭玄作為東州名儒能受到天下人尊敬,連賊寇都要繞道而走,便是因為鄭玄善於註釋古今名篇,能將古今大智慧者留下來的道理以通俗的話來告訴世人,甚至於連身邊的侍女都能吟誦幾句。
沮授向張郃指點兵法道理亦是如此,每每張郃不理解兵書上晦澀難懂的用語時,沮授都會耐心的給張郃註解。
見張郃嘲諷臧洪對禰衡的處置,沮授遂放下手中雜物,提點道:“儁乂,名仕是不能輕易斬殺的。人言可畏,即便殺名仕的道理都有,但對於以訛傳訛者,只會謾罵你妄殺名仕,而不會去深究這名仕是否犯了律法軍規。”
“昔日曹操在兗州時,邊讓時常辱罵曹操,對曹操的政令亦是明知故犯,甚至還有煽動吏民拒不執行的舉動。”
“於曹操而言,邊讓觸犯了律法理當問罪,故而殺了邊讓亦是為了捍衛律法;可對兗州計程車民而言,邊讓只是在忠言進諫,曹操連名仕的勸諫都聽不進去,必然是奸臣惡賊,殺了邊讓更是十惡不赦。”
張郃悚然:“這些人難道不分好歹嗎?犯錯了還不能懲罰了?”
沮授閉上雙眼,揉了揉又些發脹的眼皮:“能懲罰,但不能殺。若只是降罪懲罰,名仕不僅能得到忠言進諫的名聲,若施罰者醒悟後還能再赦免其罪行,嘉獎其德行。可若殺了,那就等於不留餘地了。”
“儁乂,你要記住。有時候不是你認為對就對,而是世人認為對,你才不會犯錯!”
“這也是為何,沮某要費心盡力的遣人遊說青州諸縣的長吏及世家豪強。”
“只有青州士民都認為文惠是青州刺史,文惠才是真正的青州刺史。”
張郃雖然不太能聽得懂,也不是全部認同沮授的觀點,但這心中亦多了幾分明悟: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名仕!
沮授揉了片刻,再次端詳北海國的情報,腦海中亦快速的推演青州的局勢。
良久。
沮授又翻出了半個月前的一份情報:泰山賊攻打沂源城,呂布率兵征討。
“臧洪只是鄭牧部署在青州的一顆棋子,亦或者是一顆棄子;如今臧洪在青州失勢,作為執棋人的鄭牧也該到了出手的時刻了。”
“呂布在沂源城剿滅泰山寇後就未曾有訊息離開,是準備奇襲臨淄城嗎?”
沮授暗暗揣摩鄭牧的意圖。
在袁紹面前喝斥許攸是為了肅清內患,不代表沮授會小覷鄭牧。
鄭牧奇襲範縣擒曹操文武家眷、斬殺顏良那一戰,河北眾人進行過多次的模擬和推敲,沮授亦是對鄭牧的每一戰都進行過分析和總結,包括許攸和曹操最近的一場敗陣。
然而越是分析,沮授就越覺得鄭牧的可怕!
在兵者詭道上,鄭牧彷彿開了天眼一般,總是能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中抓到有利的戰機。
“如今北海國勢危,臧洪必然會去向鄭牧求援;若沮某是鄭牧,決不會讓兵馬出現在北海國,而是直接進兵臨淄城。”沮授將心比心,用鄭牧的思維來揣測鄭牧的用兵意圖。
雖然能猜到鄭牧的用兵意圖,但沮授卻猜不到鄭牧具體何時會進攻,鄭牧不動兵,即便拿下了北海國全境沮授都不敢返回鄴城。
這也是為何沮授在青州大勢將定的時期也要堅持留在臨淄城的原因,沮授怕自己前腳一走後腳鄭牧就引兵來青州了。
“儁乂,臨朐和般陽可曾有情報傳來。”沮授再次揉了揉額頭,做賊可千日,防賊難千日,這時間就了人就容易疏忽,而這個時候又往往最容易被賊人尋到機會。
張郃搖了搖頭:“尚未有異狀,郃每隔三日就會遣人去臨朐和般陽打探情報,告誡兩城長吏用心佈防。”
“即刻起,改為一日一遣。”沮授隱隱有猜測,鄭牧要進兵就在這幾日。
張郃提議道:“監軍既然擔心鄭牧會來,為何不分兵駐防?諸縣互為拱手掎角,嚴加防守,鄭牧又如何能討得好處?”
沮授不答反問:“臨淄城有步騎萬餘,若是分兵駐防,每城就只能分到兩千步騎。倘若鄭牧不打齊國,而是孤軍入濟南國和樂安國,我等是追還是不追?若要追,是讓哪一城的駐兵去追?倘若鄭牧折道返回,見哪一座城池缺兵就趁虛而入攻打哪一座城池,我等是救還是不救?”
“分兵駐防,我等調兵遣將皆會受制於鄭牧,再加上傳訊途遠,若是鄭牧沿途截殺信使或假傳情報,又會中其詭計。”
“沮某將大部分兵馬都駐紮在臨淄城,便是要以不變應萬變。只要沮某的兵馬還在臨淄城,鄭牧就不敢孤軍深入,而是會設法分沮某兵勢。”
“如此,沮某就能去揣摩鄭牧的用兵意圖,決定救或不救,分或不分兵。”
張郃疑惑道:“鄭牧孤軍深入,就不怕我等斷其糧道嗎?”
沮授面容冷峻:“鄭牧奇襲範縣時,一路輕裝簡行不帶糧草,缺糧了就向地方豪族借糧。有敢不從者皆以叛逆論處,若我等因此而認為鄭牧軍中無糧,反會中其詭計。連儁乂都認為可以斷鄭牧糧草,若鄭牧據此用計,諸將誰是鄭牧敵手?”
“儁乂,顏良是怎麼死的,沮某希望你能引以為鑑,時刻謹記:你的對手擅長詭詐和欺騙!”
張郃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若無沮授提醒,張郃若見鄭牧孤軍深入濟南國或樂安國,必然會認為鄭牧糧草維持不了幾日而輕兵追趕。
“是郃疏忽了。”張郃面色一凜,不敢再有小覷心思。
......
臨朐。
城門口計程車卒抱著武器來回巡視。
臨朐令對張郃的告誡不以為然,如今青州大局將定,臨朐又豈會有兵禍?
更何況。
即便真的有兵馬來襲,臨朐令也篤信能固守待援。
“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早一點關城門,我想回家陪俺妻。”一個抱著長槍的城門衛卒,打了個哈欠。
另一個城門衛卒卻是嘲諷道:“還回家?你吃得消嗎?瞧你那眼眶都深陷成什麼了。你可真廢物啊,就娶了一個就受不了,哪像我,家裡有三個!”
“還三個?是三個歌舞坊的舞姬吧?兄弟我勸你,有錢別去歌舞坊,那是銷金窟,再多的錢也留不住。有那錢不如存起來娶妻生娃。”打哈欠的城門衛卒鄙視而勸。
“今日有酒今日醉,我等都是刀口舔血,指不定哪天就死了,留那麼多錢幹什麼?我雖死,但我卻享受到了貴人們才能享受的歌舞,你若死,你妻兒就得跟別人。”這顯然是個嘴毒的。
打哈欠的城門衛卒忽然臉色一黑,眼神中多了幾分驚駭,雙手也變得顫抖。
嘴毒的城門衛卒以為對方是氣的,連忙道:“喂喂喂,戲言而已,往日裡又不是沒說過,怎麼今日就這般置氣?”
“敵,敵,敵襲,敵襲!快吹號!”強忍內心的戰慄,打哈欠的城門衛終於喊出了心中的話。
然而下一刻,這個城門衛就被飛來一箭射穿了脖子。
“趙四!”嘴毒的城門衛喊出了這個亂世中可悲的小人物名字,語氣也多了幾分驚恐。
雖然嘴上說著及時行樂的話,但沒人真的會想死!
號角聲響起,城內驚覺計程車卒快速的穿甲戴胄拿起武器,準備抵禦這忽然到來的敵軍。
然而,這群士卒動作雖然快,卻快不過沖殺而來的丹陽銳士。
臨朐令終究還是吞下了輕敵的惡果。
當許褚撞開尚未合攏的城門時,就註定了臨朐城的陷落。
“你這縣令還有點兒本事,我等差點就要完不成軍令了。”許褚將臨朐令一把揪起來:“報上名來,或許本將還能饒你一命。”
臨朐令嚇得兩腿發軟:“下官,下官,下官——”
“話都說不清,看來也是個廢物,不值得舉薦給將軍。”許褚將臨朐令扔下,讓軍士拷問情報。
典韋則是迅速的派兵把守四門,一面遣斥候報捷,一面緊閉四門出榜安民。
斥候一路策馬而行,百餘里的距離並不算疲憊,當即就奉令返回沂源。
斥候剛行到一半距離,就遇到了鄭牧立的營寨。
丹陽銳士早晨出兵,鄭牧押後了一個時辰,一路上亦是令兵馬倍道而行,在沂源和臨朐的中途安營立寨休憩。
見到斥候送來的捷報,楊修徹底震驚了:“竟然,真的百里行軍拿下了臨朐城?”
鄭牧卻是不太滿意:“說好了黃昏送來捷報,這都晚了一個時辰才送來。在襄賁城溫柔鄉待久了,都快成軟腳蝦了。”
楊修見鄭牧竟然不滿意這個捷報,心中不由泛起異樣,這要求也太高了吧!
百里行軍就已經令人震撼了,結果非但沒有得到鄭牧的誇讚反而受到了斥責!
斥候不敢多言。
作為既得利益者,斥候在襄賁城亦是娶了一房嬌妻,自然而然的,斥候清楚為什麼這群銳士會差點完不成軍令。
溫柔鄉久了,這腳力自然就軟了。
“回去告訴眾人,此戰賞賜減半。若再犯錯誤,就不是減半賞賜懲罰了,你們也別想家中嬌妻了!戰時犯錯,本將不斬你們,你們也得死在戰場上!到時候別怪本將沒提醒你們,對於犯錯而死的將士家眷,襄賁城是不禁止改嫁的!”鄭牧直接令斥候帶口訊去臨朐城。
斥候打了個寒顫。
犯了錯,人死了,妻改嫁,兒認義父,想想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小人這就返回臨朐!”斥候不敢有絲毫怠慢。
楊修的眼神更是複雜:“將軍,你這樣帶兵,就不怕軍心不穩嗎?”
鄭牧目光灼灼:“功是功,過是過,賞罰必須分明!既然延誤了時辰,就得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