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明曉青州大勢,深知青州士民飽受戰禍苦楚,故其平定青州的戰策以攻心為主,兵威為輔。臧刺史等人,以名仕自居卻不知民心,不思撫民卻想在兵威上跟沮授比個高低,未戰先敗啊!”

待夏侯蘭離開,魯肅的眼神逐漸變得凌厲。

跟隨鄭牧戰東城、奪潁川、擊李郭、迎天子、平兗州、定汝南,魯肅增長的能為不僅僅是統兵作戰亦有對大局大勢的判斷。

小覷對手是會致命的。

沮授能監統內外、威震三軍,除了其在冀州的出身家世外,亦有沮授因才而顯的名望。

運籌帷幄,權略多變,堪為當世菁英。

沮授針對青州而制定的戰策無疑是十分優秀的,攻心為主、兵威為輔,二者相輔相成,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就讓臧洪及楊修陳群等公卿子陷入了舉足無措的被動局面。

若真的奇襲臨淄城,沮授估計都能笑醒。

白日做夢都不敢想的情況都能成為現實,任誰都能興奮得睡不著。

鄭牧令親衛搬來木鼎沙圖。

在襄賁城的這兩個月,鄭牧對青州的情報探查一刻都未懈怠過,即便趙雲不遣人送信,鄭牧對青州的情報亦是清晰。

青州六十五縣,境內的山河地理、諸縣長吏、世家豪強、山賊水寇等情報,皆有探查。

木鼎沙圖中密密麻麻的插滿了旗幟,呈現出了青州六十五縣大致的勢力面貌。

“沮授駐兵臨淄城,巨洋水以西的諸縣長吏皆受懾於沮授的兵威而不敢妄動,諸縣世家豪強受沮授安撫又不信臧洪有擊敗沮授的能為,故而不敢改旗易幟支援臧洪。”

“沮授為了安撫北海國民心承諾秋忙時節不進兵,陽謀攻心,北海國一戰可定。”

“要破陽謀,唯有在秋忙過後,以兵威力挫沮授銳氣,方可令北海國計程車民不敢輕舉妄動。”

鄭牧徐徐的分析青州的局勢,那深邃的雙眸中忽然多了幾分嘲諷:“連楊彪都懂得倚仗牧的兵威,楊修陳群等人卻是一個個自命不凡不肯放下身段,未經磨礪,縱有天賦亦是平庸。”

兗州有關羽,徐州有鄭牧和張飛。

但凡臧洪等人心氣低一些,早早來信邀鄭牧助陣,又豈會被沮授壓制兩個月而束手無策?

既想在劉協及眾公卿面前表現出能為不凡以作晉升之資,又不願屈就借勢,如何能爭得過沮授?

將一面小旗立在琅琊國北部、沂水最上游城池沂源,又將一面小旗立在齊國南部、巨洋水上游城池臨朐城。

沂水是由北向南匯入泗水,巨洋水則是由南向北入渤海。

鄭牧道出了心中的計劃:“沮授以攻心策拿下北海國,我等也不能懈怠了。可藏兵沂源,伺機取臨朐。”

藏兵沂源是避免被沮授覺察到意圖,伺機則是靜待臧洪等人服軟。

沂源隸屬琅琊國,即便鄭牧藏兵沂源被識破,也不意味著鄭牧就會出兵青州。

臨朐在巨洋水上游,隸屬齊國,距離沂源僅有百里,若臧洪服軟求援,鄭牧就能朝出沂源夕至臨朐。

尉繚子有攻權篇,集結兵力時千里路程期限為十天,百里路程期限為一天。士兵會齊,將帥趕到,立即深入敵方腹地切斷交通要道。然後兵臨城下,使得敵人登上城樓陷入窘困危險的處境,讓其城內老幼層層設防,各自都被地形所迫,再攻擊對方的軍事要塞。

只要速度夠快,趁著渡口橋樑未被拆毀、要塞工事沒有修築、城市關卡沒有設立、渠答障礙沒有佈置,即便有城防也跟沒有設防一樣。遠方的堡壘沒有撤退入城,駐防在外的部隊沒有返回歸來,即便有人也跟沒有人一樣。牲畜沒有集中、莊稼沒有收割、物資沒有徵收,即便有財貨也跟沒有財貨。哪些城市空虛而且財貨耗盡,就趁虛進攻。

雖然也有“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的說法,但這種說法大抵針對的是尋常兵馬。

以健卒成軍的丹陽銳士,雖然還達不到魏武卒半日行百餘里的水準,但要朝出夕至百里外亦是能輕易達成的。

這亦是鄭牧組建精兵的原因,唯有精兵才能真正的實現兵貴神速。

試想尋常兵馬一日行三十里就得停下來,百里距離得走三天,三天的時間足夠臨朐的守軍探得情報部署固守了,又如何能兵貴神速攻其不備?

魯肅仔細盯著木鼎沙圖看了一陣,道:“沮授非顏良文丑能比,呂由募兵尚未返回,是否要徵調下邳的兵馬?”

目前駐紮在下邳的,有張飛的兩千丹陽步騎,有臧霸孫觀吳敦尹禮的四千泰山步騎,有陳登的陳氏家兵六千餘人。

如今袁術已滅,南部雖然還有廬江的劉勳、巢湖鄭寶、會稽孫策等勢力,但這些勢力是不敢進犯下邳的。

在下邳屯兵萬餘人亦顯得有些多餘了。

若是對上顏良文丑自然是不需要徵用下邳兵馬,但對手是沮授,只以襄賁城現有的丹陽銳士,未必能取得優勢。

進攻和防守是不一樣的。

若是防守,鄭牧可以選擇在野外對敵,發揮出丹陽銳士在野外的強悍戰力。

若是進攻,戰場就不一定能順鄭牧心意了,倘若沮授令諸城固守,鄭牧兵少就難以成事了;反觀沮授卻能主動的選擇據城死守還是出城作戰。

鄭牧攻略兗州的時候,亦是以呂布張揚為誘餌迫使曹操分兵才能達成奇襲範縣的目的。

鄭牧點頭:“牧亦有此意,三日前牧已給益德傳信,令其調麾下兵馬及臧霸等人來襄賁城,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正說間,鄭甲自南城門而來:“家主,東海相求見。”

鄭牧大笑:“說益德,益德就來了,速請來此!”

不多時。

張飛與臧霸孫觀吳敦尹禮齊齊到來。

見到鄭牧,張飛熱情近前,大笑:“子武,一得到你的傳訊,俺連夜就帶著兵馬來了。本以為會在下邳無聊的待上幾年,沒想到剛歇息沒幾個月,子武又要打青州了。聽兄長來信說子龍也去了青州,俺與子龍多年未見,到時候定要跟其喝個痛快。”

臧霸孫觀吳敦尹禮不敢如張飛一般,紛紛抱拳行禮,語氣都頗為恭敬:“我等奉命來此,謹聽將軍差遣!”

雖然在陶謙時期,臧霸跟鄭牧都是聽調不聽宣,一個治襄賁城如侯國,一個治開陽如侯國。

但自興平元年鄭牧一鳴驚人後,就以摧枯拉朽之勢掃除了擋在前路的障礙,如今更是有了迎奉天子的大功,受封獨一無二的冠軍將軍、襄賁縣侯、開府、假節,連鄭牧的正妻蔡琰都受封東武君!

政治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暢通無阻!

反觀臧霸孫觀四人,雖在討伐袁術時皆有封賞,臧霸更是因為呈上傳國玉璽而被封為列侯,但相比於鄭牧的權勢威名卻是天壤之別。

單就軍權上,鄭牧有假節權,而臧霸不僅要受張飛節制亦要受有假節權的鄭牧節制。

在鄭牧面前,臧霸不敢有半點列侯的得意和猖狂,有的只是如履薄冰的小心謹慎。

雖說鄭牧的假節權不能斬殺臧霸這樣的兩千石武職,但要將臧霸的羽翼全部折斷亦是能辦到的。

臧霸的羽翼可沒有兩千石,真要殺人的時候,任何的理由都是能尋到的。

鄭牧對臧霸四人的態度是很滿意的。

既然臧霸四人識趣知進退,鄭牧就不介意給四人立功的機會。

“既然都來了,那就一起聽聽有關青州的部署。”鄭牧讓臧霸四人也參與了軍議。

雖說臧洪尚未遣人求援,但正如魯肅給夏侯蘭說的一樣,即便臧洪將北海國丟了,鄭牧也能將其奪回來。

有沒有臧洪求援都不影響鄭牧針對青州的部署,唯一的差別就是臧洪及楊修等人會不會向鄭牧低頭。

臧霸孫觀四人盡皆大喜,能留下來聽有關青州的部署,就意味著鄭牧對四人多了信任。

這次張飛帶來了兩千步騎,臧霸四人帶來了四千步騎。

鄭牧在將麴義的五百餘先登士編入丹陽銳士後,又將輜重營部分驍士編入作戰部曲中,同樣湊整三千步騎,輜重營中缺少則在襄賁城中招募了部分勇夫補足千人。

張飛和臧霸四人的部曲中亦有輜重民夫,鄭牧皆將其一一整頓,最終編成戰兵八千人,輜重營兩千人。

戰兵分別由許褚統率騎兵千人,典韋統率步卒兩千人、張飛統率步騎兩千、臧霸孫觀尹禮各率步騎一千,於茲和吳敦則負責輜重營兩千人,十輛武剛連弩車在補足了弩矢後依舊藏於輜重營中。

鄭牧和魯肅則負責全軍的部署和調動。

對於這樣的安排,不論是張飛還是臧霸四人都未有異議。

張飛在鄭牧面前不想帶腦子,而臧霸四人則是不敢有異議。

“沂源距離泰山不遠,宣高、仲臺、盧兒,爾等三人假扮泰山寇搶佔沂源,益德則打著剿匪的旗號與輜重營同行,先將糧草運往沂源。”鄭牧將各將的任務下達。

臧霸四人本就是泰山寇出身,對於假扮泰山寇自然是輕車熟路。

張飛則是有些不解:“俺若去剿匪,這旗號一亮出來,那沮授恐怕就會覺察到意圖吧?”

鄭牧笑道:“自然不能量益德的旗號,從現在起,你的名字叫呂布?”

“啥?俺要冒充呂布?”張飛瞪著大眼睛,雙眸中更是迷惑。

鄭牧解釋道:“兵法虛虛實實,即便藏兵計被識破,沮授猜不到牧的兵力部署也不敢輕舉妄動。不妄動就意味著會遲疑,只要沮授遲疑,牧的藏兵計就奏效了。”

“雖然益德驍勇,但論名氣卻比不上呂布,以呂布的往日威望,足以令沮授遲疑多想。”

能配合王允誅殺董卓且讓曹操兗州基業盡失的核心人物,不論其人品如何,名氣必然是比現在的張飛大的。

藏兵計若不會被識破,鄭牧的計劃可以更順利執行;若藏兵計被識破,呂布出現在沂源就必然會令沮授起疑,摸不清鄭牧的真實意圖。

鄭牧破兗州逐曹操的時候,亦是以呂布張超為疑兵奇襲了範縣,以沮授的謹慎必然會更加的關注這忽然出現在沂源的呂布軍。

要麼藏兵讓沮授疏忽關注,要麼就讓沮授關注過甚,在真正的殺招未顯現的時候,任何的表象都是用來迷惑對手的。

兵法虛虛實實,便是此理。

鄭牧的介入令呂布沒機會奪徐州,張飛對呂布的印象也不深,對假冒呂布的牴觸心理也不大。

在鄭牧解釋後,張飛遂同意了鄭牧的部署,冒充呂布而已,只要能立功,冒充誰都可以。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兗州作戰的時候,鄭牧可以沿途徵用世族豪強的糧草,不服的都被抄家,但那個時候是佔大義,不服的罪同曹操,自然可以恣意。

而如今的青州卻不能如此施為,倘若行抄家策略來補給軍需,就等於將青州的世家豪族全都推向沮授。

沮授都不用部署太多,只要振臂一呼就足以號令青州諸縣的世家豪強一同抵擋鄭牧的兵鋒。

故而鄭牧這次用兵是要對糧草補給進行綜合考慮的。

部署結束,臧霸孫觀尹禮率三千步騎先行沂源,於茲和吳敦亦是將輜重糧草裝船,準備走沂水直上沂源。

張飛未見到小鄭治,遂問道:“小治兒怎不在城中?”

作為兄長劉備的準女婿,小鄭治在張飛的心中亦是分量極其重要的。

“治兒在棲遲巖接受康成公的啟蒙了。”張飛知根知底的,鄭牧自然不擔心洩露了小鄭治的行蹤。

張飛頓感遺憾:“俺本來還給小治兒帶了禮物的,得從青州回來才能給了。”

鄭牧大笑:“益德,你若真喜歡兒子,多納幾個小妾能生一大堆。”

張飛眼一瞪:“俺又不是豬,生什麼一堆?”

鄭牧心中卻是琢磨:這曹氏和夏侯氏都被殺得差不多了,益德還能遇到夏侯家的女兒嗎?

閒聊一陣,鄭牧返回內院。

雖然小鄭治去了棲遲巖,但蔡琰有侍女大小喬作伴,又有府中雜事要處理,倒也不會太無聊。

蔡琰見鄭牧神情就有了猜測:“鄭郎又要出征了嗎?”

仔細一算,自從鄭牧在襄賁城一戰成名後,就跟蔡琰聚少離多了。

然而這是難以避免的,鄭牧既然選擇了以軍功立足世間,就註定不能跟蔡琰有太多的兒女情長。

蔡琰也並非不知輕重的女子,鄭牧不在的時候,襄賁城的內務諸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盡顯其大家閨秀的才華。

故而許多事,鄭牧也不會隱瞞蔡琰:“青州局勢有些變化,牧若不往,臧洪等人難以穩住局勢。”

“此戰非同小可,若敗則天子威嚴受損,四方勢力亦會彰顯不臣心;可若勝了,定河北的機會也就出現了,這天下間的戰禍至少能少個十年!”

“待天下平定,牧亦不用再奔走四方了。”

輕輕摟著蔡琰的嬌軀,鄭牧的眼中亦是多了幾分柔情和愧疚。

生逢亂世,身不由己,想兒女情長、想闔家團圓、想庇護妻兒,即便是如鄭牧這般位高權重的也難以十全十美。

和平安穩,是所有人內心的渴望。

蔡琰柔情似水的雙眸跟鄭牧的目光對視,那股本能的愛意即便是平日裡會羞澀今日也變得洶湧。

鄭牧亦是心中觸動,情由心生,又何必拒絕。

內院中,低吟的琴聲響起,大小喬各撫琴絃,和絃伴奏。

......

朱虛城。

夏侯蘭將鄭牧親自提筆的竹片遞給趙雲,那“不服者斬”四個遒勁有力的細楷,隱隱間彷彿有殺氣縈繞其中。

饒是趙雲在戰場廝殺多年,也忍不住有些手抖。

如今朱虛城中掌權的不是名仕就是公卿子,這是能輕易斬殺的嗎?

夏侯蘭看出了趙雲的遲疑,遂道:“子龍,不必太在意臧刺史等人的身份,守住北海國才是重中之重。內政諸事子龍可以不理會,但這軍務上不能有不相干的人胡亂插手!”

趙雲亦是知道其中輕重,若讓禰衡等人來插手軍務,不僅北海國難守,麾下這兩千兵馬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活下來。

“冠軍將軍可還有其他交代?”趙雲沉吟一陣,又問道。

夏侯蘭遂將見到鄭牧以及過程中鄭牧和魯肅的話都向趙雲陳述了一遍。

魯肅那句“即便北海國真的丟了,冠軍將軍也能將其再奪回來。”,更是讓趙雲動容。

“冠軍將軍竟然不在乎北海國是否被沮授搶佔?”趙雲心下更是驚疑。

夏侯蘭道:“冠軍將軍用兵素來詭詐莫測,這話只是魯長史說的,未必就是冠軍將軍的真實想法。”

趙雲沉吟片刻,將竹片貼身藏好:“子虎辛苦了,先回營休憩吧,等過了這個秋忙時節,戰事就要開啟,趁著這段時間,朱虛城的兵馬得多操練。”

時光飛逝。

秋忙時節過得很快,而焦躁和不安也縈繞在了朱虛城臧洪等人的心頭。

眾人苦思冥想了十餘日,也未能想出應對沮授的策略來,而沮授反而遊刃有餘的遣人遊說北海國的長吏及世家豪族的代表。

而巡視諸縣的禰衡又幹了一件愚蠢事,劇縣令被斬了!

劇縣位於北海國西部最前沿,劇縣令亦是沮授第一個遣人遊說的北海國長吏。

劇縣令被斬,瞬間打破了臧洪苦心維持的平衡,幾乎是同一天,劇縣、營陵、平壽、都昌的長吏及世家豪族盡皆改旗易幟支援袁紹任命的青州刺史高柔。

這四縣的長吏及世家豪族不少人都被沮授遣人遊說過,本來還搖擺不定。

結果劇縣令還未有改旗易幟的舉動,只因被禰衡查到了跟沮授的書信來往就被斬殺,這讓四縣與沮授有書信來往的吏民心中惶恐。

禰衡也被四縣皆反給整懵了:“禰某隻是想殺一儆百,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若臧洪在青州搶佔優勢,殺一儆百的確能震懾人心。

就如同鄭牧在迎天子的時候會以武力震懾不服,這本就是解決問題的一種直接且有效方案。

禰衡雖然自詡通曉天文地理諸子百家三教九流,卻不識因地制宜和因時制宜,任何的方案都有地域性和時效性,只看到前人的成功而不去分析是否能因地制宜和因時制宜,只能是紙上談兵、東施效顰。

如今臧洪在青州本就不佔優勢,別說劇縣令只是跟沮授有書信來往並未改旗易幟的想法,就算劇縣令真的有這想法也是不能斬殺劇縣令的。

即便是跟禰衡為友的楊修,也不知道該如何替禰衡辯解了。

若不是禰衡的名仕身份,臧洪甚至都想將禰衡軍法處置以安四縣民心了。

臧洪強忍怒氣:“諸位,劇縣、營陵、平壽和都昌都響應了沮授,下密、膠東、即墨等縣必然也會相繼響應。若只剩下朱虛縣,我等也難以在青州立足,眼下應當如何挽救,都拿個主意吧!”

縱觀整個北海國,劇縣、營陵、平壽、都昌到下密、膠東、即墨等縣就如同東西一條直線,而朱虛縣則是偏南的一隅。

劇縣、營陵、平壽和都昌皆響應沮授,就意味著沮授已經切斷了臧洪對下密、膠東、即墨等縣的掌控,不僅如此,沮授還能再驅兵東進將東萊諸縣也納入掌控。

僅有朱虛城孤城的臧洪,這個青州刺史也就等於名存實亡了。

禰衡自知犯下大錯,低頭不語,楊修陳群等人亦是面面相覷。

眾人其實都明白,若殺了禰衡或許能安撫諸縣延緩沮授對北海國諸縣長吏及世家豪族的遊說,可若殺禰衡同樣也會寒了眾人心。

就在楊修陳群等人沉默不語的時候,最角落處的趙雲徐徐開口:“臧刺史,雲有一策,或可應對當前劣勢。”

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趙雲,但大抵都是不相信的目光。

區區一個騎都尉,能有什麼良策?

臧洪的目光中也有驚疑,但如今眾人都束手無策,臧洪心中亦有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遂問道:“趙騎都有何良策?”

趙雲無視了眾人質疑的目光,自來青州兩個多月,趙雲見慣了這群名仕公卿子的嘴臉,這心態也變得平和。

“禰督郵擅殺劇縣令,導致四縣皆反,若不責其罪行,難以令北海國諸縣吏民心服。可革去督郵一職,即日起押往許縣交由天子懲罰,臧刺史再傳檄諸縣罪己,可挽救北海國民心。”趙雲話語剛落,禰衡就已經暴跳如雷了。

本就因為辦錯了事而煩躁的禰衡,如今見趙雲不僅要問罪將自己押往許縣,還要讓臧刺史傳檄諸縣罪己,那就等於讓禰衡這個名仕從此遭受萬人唾棄。

這堪比“社死”的懲罰,比殺了禰衡還難受。

“趙子龍,你不過是一介武夫,怎敢羞辱禰某?”禰衡已經維持不住儀態了,臧洪若真的同意了那這一輩子就完了。

名仕最重名聲,有了名聲就有榮華富貴以及青史留名,可若名聲臭了,不僅榮華富貴沒了這青史留名也成了萬載罵名。

更何況,禰衡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劇縣令跟沮授有書信來往,那就是反叛,身為督郵斬殺反叛者合理合法!

楊修陳群等人也被趙雲的問罪給驚住了,殺人不過頭點地,趙雲不殺禰衡卻要讓禰衡身敗名裂,這對名仕而言更甚於被殺!

“趙騎都,禰督郵雖然行事有失偏妥,但劇縣令也的確跟沮授有私信來往,若因賊人反叛就殺禰督郵,豈不是令天下人恥笑?”楊修趕緊出聲替禰衡辯解。

陳群亦道:“若要問罪,殺了禰督郵就可以了,壞其名聲非君子所為!”

趙武等名仕公卿子也紛紛出聲維護禰衡,矛頭紛紛指向了趙雲。

更有甚者,將責任都歸咎於趙雲,認為趙雲這個騎都尉不稱職,打不過沮授的兵馬才讓眾人陷入瞭如今的困境。

臧洪默然,既不表態支援也不表態反對。

平心而論,趙雲的對策是很適合當下的困境的,即便禰衡是督郵也沒資格殺劇縣令,既然犯了錯那就得認罰。

然而楊修陳群等人盡皆替禰衡作保辯解,臧洪也不敢得犯眾怒,否則這青州刺史也就當不下去了。

趙雲靜靜的聽完眾人替禰衡的辯解以及無端的指責,然後徐徐自懷中取出了竹片遞給臧洪。

臧洪一看竹片內容,頓時臉色大變:“趙騎都,你這是何意?”

趙雲冷眼而道:“雲並無他意,只是希望刀口能一致對外,而不是去殺自家人。”

楊修陳群等人未聽懂趙雲話中的深意,見到了竹片內容的臧洪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倘若鄭牧在此,壓根不會讓禰衡去許縣,必然是直接就砍了,讓禰衡去許縣反而是趙雲在救禰衡的命。

“趙騎都,你應該明白,這事臧某很難辦。”臧洪盯著趙雲,艱難的開口。

趙雲遂將竹片取回,語氣多了幾分肅殺:“臧刺史若覺得難辦,雲可以代勞。雲受前將軍所託來青州助陣,倘若青州丟了,雲也無顏回見前將軍了。臧刺史若丟了青州,還有顏面回見陛下嗎?”

臧洪心中一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有了決定:“武士何在?”

門口兩個武士仗劍上前。

臧洪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掙扎,但還是肅然下令:“將禰衡拿下,革去督郵一職,押入囚車送往許縣,交由陛下發落!”

禰衡大驚失色:“使君,你真要將禰某送往許縣?”

楊修亦是大驚失色,心中亦是驚疑不定,臧洪見了趙雲的竹片就態度大變,難道趙雲還暗懷密令不成?

“使君,就算要押禰督郵去許縣,也得有個理由吧?難道還有什麼事是我等不能知曉的?”楊修進步逼問道。

陳群等人亦是不能理解的看向臧洪。

臧洪見群情激憤,不由暗歎一聲,一邊看向趙雲一邊道出了實情:“冠軍將軍給趙騎都下令,‘不服者斬’!”

冠軍將軍的軍令?

眾人紛紛驚立當場!

禰衡只是個小小的督郵,有假節權的鄭牧是可以直接斬殺的!

同樣,得了鄭牧軍令的趙雲,同樣有資格斬殺禰衡!

不服者斬,這四個字就是鄭牧賦予趙雲的斬殺權,趙雲只是讓禰衡去許縣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只不過趙雲似乎低估了名仕對名聲的看重,有時候死比活更難令人接受。

“禰某不服!”禰衡怒而大呼:“青州的事何時需要鄭牧一個武人來摻和了?臧刺史才是青州刺史!”

然而這次,連楊修陳群都未附和禰衡,趙武等公卿子亦是變得沉默。

若只是趙雲,眾人還可以替禰衡辯解,甚至將眼下的困境歸罪於趙雲。

可面對鄭牧,這是楊修陳群等人父輩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

陳群擔心又被陳紀關禁閉,又不敢跟禰衡的目光直視,索性垂下了頭。

楊修欲言又止,此刻終於想起楊彪的囑咐。

楊彪是想讓楊修在朱虛混政績、跟著鄭牧混軍功,以政績軍功給劉備當主簿,再創楊氏代代公卿的輝煌。

換而言之,楊彪私下裡是叮囑楊修不能跟鄭牧唱反調的。

想到這裡,楊修也有些羞慚的避開了禰衡的目光。

見眾人聽到鄭牧的名字就嚇得不敢多言,禰衡心中那個氣啊:“我等皆為名仕,豈能因為一介武人就變得小心翼翼?難道那鄭牧還敢效仿董卓妄殺名仕公卿嗎?”

沒人敢回答禰衡的提問,禰衡是因為孔融來許縣後舉薦的賢士,而楊修陳群等人是父輩就在許縣當官的,其中大部分又是跟著天子東歸的。

這些公卿子是見過鄭牧迎天子東歸的神威的,這私下裡附和眾人指責鄭牧彰顯不趨炎附勢的態度就行了,真要面對鄭牧的時候該認慫還是得認慫。

不認慫?

趙雲手中還拿著“不服者斬”的軍令,就算被斬了,這許縣的父輩還得去給鄭牧賠禮道歉。

至於向劉協哭訴?

劉協現在的思維方式就是:冠軍將軍怎麼會有錯?這一定是敵人的離間計!一定要嚴查!

錄尚書事的陳紀跟鄭牧關係匪淺,平尚書事的劉備跟鄭牧更有兒女親家的姻親情誼在,光祿勳沮俊又是鄭牧舉薦的且鄭牧對沮俊還有救命大恩。

這還怎麼查?

連楊彪都只敢私下玩些散佈流言的小伎倆而不敢正面硬剛鄭牧。

許縣公卿中希望鄭牧失勢的人十個有八個,但敢正面跟鄭牧硬剛的除了幾個被推出來當棋子的小官外,全都是老銀幣。

禰衡見激將法都沒用了,這心中的絕望也泛起。

名聲一旦被毀,這輩子的仕途就完了!

當武士將眼神變得頹廢的禰衡押下,臧洪再次看向趙雲:“趙騎都,冠軍將軍可說過何時出兵?”

趙雲搖頭:“冠軍將軍說,臧刺史才是青州刺史,若無臧刺史的信使,冠軍將軍不能輕易插手。”

趙雲已經說得很委婉了,真按鄭牧和魯肅的原話,臧洪估計能氣得吐血。

臧洪再次沉默。

不插手?

不插手你給趙雲下達軍令?還用威懾力十足的“不服者斬”?

“這是要讓我等向鄭牧低頭啊!”臧洪暗歎。

陳群等人的面色也不好看。

尤其是陳群本就跟鄭牧有舊怨,這次來青州亦是想要證明下自己的能為,結果還是得讓鄭牧來青州穩定局勢。

陳群的才智是有的,又跟劉備有不小的緣分,若陳群願意放下豪門貴子的身份沉澱且與劉備鄭牧結善,青州刺史就不會是臧洪而是陳群了。

陳紀對陳群的不滿也在於此,陳氏以前也只是個小門小戶,歷經幾代人才有如今的名門出身,結果陳群沒有學到“陳氏三君”的德行,卻多了豪門貴子的孤傲驕矜。

祖上分明連寒門都不如,結果子孫卻瞧不起劉備鄭牧這樣的奮鬥者。

楊修見狀,心中已經有了明悟。

相對於陳群等人,楊修雖然同樣恃才傲物,但這處世之道還是要強上一些。

“使君,修願親往襄賁城,請冠軍將軍出兵!”楊修的反應很快。

既然臧洪都選擇讓武士將禰衡押下去了,那麼果斷的選擇親近鄭牧才是上策。

即便要救禰衡,那也得在鄭牧跟前有所表現才行。

臧洪見楊修肯出使,頓時大喜:“有德祖前往,臧某也能心安了。”

不需要多言,臧洪也明白楊修的用意。

臧洪要留在朱虛城主持大局,是不能親往襄賁城的,司徒陳紀的兒子陳群跟鄭牧有舊怨拉不下臉,司空的兒子趙武分量低了些,唯有太尉楊彪的兒子且又有才名的楊修去見鄭牧,才有希望讓鄭牧統兵助陣。

否則,鄭牧極有可能會等朱虛城破了再統兵來戰沮授。

而事實上,臧洪的猜測也幾乎就是鄭牧的方案之一,北海國是否全丟鄭牧並不在意,鄭牧唯一在意的就是如何擊敗沮授。

若臧洪識趣,那就去救朱虛城;若臧洪不識趣,那就只能讓臧洪跟朱虛城共存亡了。

就如同在兗州利用呂布一樣,曹操雖然戰敗退出了兗州,但呂布的精兵悍將也被打光了!

借敵人的兵威來削弱內部隱患的事,鄭牧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潁川和譙縣的部分世家豪族,還被鄭牧利用汝南黃巾給洗劫過呢,鄭牧又豈會真的在意臧洪等人的生死?

得了命令的楊修,遂帶上兩個護衛往襄賁城而去,但剛抵達沂水,楊修就被人給綁了。

綁楊修的是泰山四將的吳敦,吳敦本在沂水押運糧草,正好被楊修撞見,於是吳敦理所當然的將楊修當成了賊人的探子。

任憑楊修如何解釋,吳敦就是不信,而是直接將楊修給押到了沂源城。

十餘日的時間,沂源城的“泰山寇”已經被剿滅,鄭牧亦是悄然來到了沂源城。

得知吳敦抓了個探子,鄭牧遂讓吳敦將探子帶來。

楊修一路上被扔在船艙內,不僅頭髮蓬亂,面色也變得飢黃,極為的狼狽。

如今終於見到主事的,楊修疾呼大喊:“修乃太尉長子楊修楊德祖,不是賊人的探子!”

魯肅大聲喝斥:“竟敢冒充太尉的長子,先掌嘴!”

楊修聽見魯肅的話,心中更急:“將軍息怒!修真的是太尉的長子楊修楊德祖,也是青州北海國朱虛城的縣令。這次是奉臧刺史的命令來向冠軍將軍求援的,還請替修準備船隻快馬,修要去襄賁城報訊。”

就在楊修焦急自辯的時候,淡然的聲音自楊修身後響起:“子敬,掌嘴就不必了。掌了太尉的長子,牧今後可就難以在許縣立足了。”

楊修如蒙大赦,聞聲回頭,見到印象中的面容,楊修內心的焦躁也終於安穩了不少:“下官楊修,見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