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出兵前,鄭牧就將十輛武剛連弩車偽裝成輜重車藏在輜重營中,由參軍於茲秘密押運。
平日裡,這十輛武剛連弩車用於運送糧草軍械等物資,遇到突發情況時,武剛連弩車就會就地拋棄物資,恢復其戰車的本來面貌。
鄭牧駐兵陽穀城時,輜重營秘密駐紮在城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鄭牧信不過麴義。
不論麴義是真降還是詐降,最核心的軍械機密是不能有任何的閃失的。
這也是為何,鄭牧會不留一兵一卒的將陽穀城交給麴義守備的原因,鄭牧壓根就不擔心麴義會在陽穀城叛亂!
狡兔尚且有三窟,更何況鄭牧的用兵習性就偏向於詭詐。
曹操的出現,雖然讓鄭牧有些許意外,但也讓鄭牧堅定了心中的判斷。
不論麴義是真降還是詐降,這河北是回不去了。
麴義被視為棄子被拋棄了!
鄭牧並不可憐麴義。
麴義雖猛,但其心卻似呂布,有羌人的習性亦有羌人的反覆無常。
桀驁不遜、恃武而驕、又不會做人,註定是會被各方勢力拋棄的。
鄭牧不會留下呂布,亦不會留下麴義。
軍中將領若有桀驁不遜者,必然會令諸將不和,將若不和又如何能如臂指使?
鄭牧在意的是麴義那五百餘先登死士,僅此而已。
原野中,步兵列陣,騎兵穿插,鄭牧有條不紊的下達攻守指令。
即便有不幸的銳士中箭倒下,也會有新的銳士補上。
袍澤的傷亡未讓士氣減損半分,反而讓剩下的銳士血氣更甚。
更艱難的戰場環境都活下來了,又豈會因為曹操的到來而心有膽怯和退縮?
手下敗將,何以言勇!
鄭牧雖然人少,但步騎間諸將士配合頗為默契,曹操雖然人多,但這五千將士組建時間不長未真正打過惡戰,諸將士間的配合相對生疏,需要曹操用更多的精力去指揮。
曹操的五千騎兵面對鄭牧這三千步騎並不能打出優勢!
這樣的結果,曹操並不意外。
昔日有死戰精銳在手,亦不能勝鄭牧,更何況這群組建不久未打過惡戰的騎兵。
在曹操心中,有一個連許攸都不知道的計劃:這五千騎兵,最核心的目的就是用來消耗丹陽銳士的,哪怕是以二換一,亦是死得其所!
當精兵越打越少,其戰鬥力就會下降。
而曹操則不同,這五千騎兵丟了,返回河北還能再輕易地招募五千騎兵。
兵馬打光了,去找袁紹要,袁紹有錢有糧,這就是曹操的底氣!
既然俯首當了袁紹的家臣,自然就要將袁紹的錢糧用於爭勝。
許攸猜錯了。
現在的曹操並無背叛袁紹自立的想法,五千騎兵不足以讓曹操自立,只會讓曹操陷入更深的絕境。
更何況,這五千騎兵是來對付鄭牧的,且不說能不能贏,即便贏了這五千騎兵也剩不下多少,又如何能在兗州自立?
曹操這次南下本就存了兩種心思,能勝則勝,不能勝則儘可能的消耗鄭牧的銳士。
箭矢縱橫,刀槍齊鳴。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戰場上倒下的勇卒也越來越多。
然而不論是鄭牧還是曹操,都未因此而有半分動容。
慈不掌兵,這不是簡單的四個字,更是對戰場主將的心路考驗:是為了憐憫將士的傷亡而選擇退讓,還是心如鐵石的繼續死戰。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鄭牧不會因為銳士的戰損就退讓,曹操同樣如此!
主將不退,雙方的將士亦是死戰不退。
戰場上,刀劍無眼。
沒有不死的悍卒,也沒有不死的勇將。
第一個陣亡的冠軍府參軍是章誑!
這個早早就追隨了鄭牧的丹陽悍將,在騎兵穿插時被夏侯淵一箭射中眉心。
章誑的陣亡激怒了許褚,作為冠軍府的門下督,許褚來的時間短但軍職卻比章誑高,章誑也並未因此有不滿,心甘情願的協助許褚統領騎兵。
許褚跟章誑的私交亦是不差,甚至還將族中女子介紹給了章誑。
如今見章誑慘死,許褚本就因為銳士不斷陣亡而滋生的怒氣更上一層!
首當其衝的李乾被許褚一刀劈死,驚見族叔死亡的李典目眥欲裂,揮刀來戰許褚。
然而李典雖然年輕驍勇卻遠非許褚對手,交手一個回合就讓李典的虎口皸裂,握刀的右手彷彿要散架似的。
宋憲與侯成在穿插中遇上夏侯惇和夏侯淵,這兩個呂布麾下的驍將,有幷州人的武勇和血性。
即便武力不如夏侯惇和夏侯淵,其氣勢亦不弱兩人半分!
夏侯淵箭法高明,故技重施的騙過侯成的眼睛一箭射向侯成的眉心,侯成大叫一聲跌落戰馬。
來不及悲憤的宋憲,被夏侯惇尋到機會近身,宋憲奮力的抵擋夏侯惇,未能發現夏侯淵的弓箭已經瞄向了自己。
章誑和侯成的先後陣亡,讓鄭牧的內心多了一絲觸動。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
一個能征善戰的武將,不僅僅是為了方便統兵,亦是可以作為親信來培養的。
雖然章誑和侯成,一個曾經跟隨陶謙,一個曾經跟隨呂布,但二人加入鄭牧麾下後盡心盡力並無半分懈怠,故而鄭牧會將二人提拔為冠軍府參軍,便是為了今後能重用。
雖然心中憐惜二人的陣亡,但鄭牧並未因此而動搖心志,依舊是有條不紊的指揮步騎作戰。
就在宋憲也陷入危機的時候,亂軍中忽然響起一道驚絃聲,隨後一聲痛呼隨之而起。
卻見夏侯淵的右眼被箭矢射中,若不是夏侯淵反應快及時抓住了箭桿,這一箭能將夏侯淵的腦門給射穿!
“妙才!”
夏侯惇驚呼,遂放棄了宋憲去救夏侯淵。
射箭的正是鄭牧軍中最善射的騎將曹性,昔日曹性一箭射瞎了夏侯惇的左眼,今日又射瞎了夏侯淵的右眼,曹操的夏侯雙傑皆因曹性而盲目,可謂是緣分不淺。
“曹性,宋某欠你一條命!”宋憲與曹性匯合,心有餘悸。
若非曹性射中了夏侯淵,宋憲自問是難以活下來的。
“冠軍將軍有新的命令下達,立即衝曹操的左翼!”曹性只是象徵性的點頭,又眼尖的看到了鄭牧身邊的旗官打出來的旗語。
驚見夏侯淵被射中右眼,曹操的拳頭也下意識的握緊了。
李乾的陣亡,夏侯淵險些喪命,饒是心如鐵石的曹操也險些被憤怒衝昏了理智。
見曹性侯成穿插左翼薄弱處,曹操遂讓曹洪樂進前往攔截。
從午後到黃昏,鄭牧的三千步騎已經摺損超過一千,而曹操的騎兵折損也超過了兩千。
若是尋常兵馬,這樣的折損早就讓軍心動搖了,然而不論是丹陽銳士還是曹操的騎兵,都在咬牙堅持!
鄭牧能打硬仗,而沒了政務諸事紛擾精力的曹操同樣能打硬仗。
“將軍,曹操不惜代價,這是在故意消耗我軍軍力。”魯肅回到鄭牧身邊,喘著粗氣,衷甲的戰袍已經被鮮血染紅。
這個八尺高的大漢,明明嚮往的是文職,但跟著鄭牧總是得去彰顯武勇。
“牧知道!”
鄭牧言簡意賅。
曹操的目的鄭牧能猜到,正因為能猜到,鄭牧才會在這裡跟曹操惡戰。
曹操太危險了!
蟄伏一年,就拉出了一支敢戰騎兵。
曹操想要消耗鄭牧的軍力,而鄭牧同樣想要殺掉曹操的麾下諸將。
沒了夏侯惇夏侯淵等這些百戰餘生的宿將在,曹操個人統兵能力再厲害也難以練出精銳。
勇卒,亦是需要悍將來維持勇氣的!
夜幕降臨。
縱觀全域性的曹操,雙眸冷冽的盯著前方的鄭牧,心中有了判斷:“鄭牧並無援軍,這是篤信能將曹某留在此地了!真以為,你能跟曹某玩消耗戰嗎?”
“曹某的兵沒了,本初會立即將兵馬送到曹某軍營;可你鄭牧的兵沒了,你只能自行去招募!”
“這,才是真正的大勢!”
就在曹操認為鄭牧只是想在這裡死戰到最後一刻時,於茲部的武剛強弩車也抵達了戰場。
低沉的號角聲響起,這是在向鄭牧傳遞訊息。
“反擊的時候到了!”
鄭牧的嘴角泛起笑意,旗官打著旗語,讓穿插和廝殺的步騎返回本陣,作出要跟援軍合兵一處的假象。
“想合兵?”
“哼!曹某怎會給你機會!”
曹操直接放棄了繼續進攻鄭牧,轉而先打後方的於茲。
以二換一,讓曹操也明白了新組建的騎兵跟鄭牧步騎的差距。
若讓前後兩軍合兵,曹操就只能撤兵了。
趁著鄭牧騎兵少步兵多且步兵機動差,曹操果斷的選擇了先打於茲。
然而曹操未能料算到的是,鄭牧的目的就是讓曹操去打於茲!
武剛連弩車雖然如陸地坦克一般,但騎兵機動力卻比戰車的機動力強,若騎兵分散而擊,戰車是很難發揮出攻擊力優勢的。
鄭牧那傑出的戰場指揮天賦在這一刻顯得淋漓盡致,連曹操都未能覺察到鄭牧有意合兵只是假象!
當曹操的騎兵向於茲衝來,於茲部前方的銳士忽然散開,藏在中間的武剛連弩車也出現在了曹操的騎兵眼前。
“戰車?”
曹營諸將皆是一頭霧水,都什麼年代了還用戰車?
當騎兵開始主宰戰場的時候,戰車幾乎就被淘汰了。
這也是為何,鄭牧想要打造個武剛連弩車只能比著圖紙來研製。
若有實物在,鄭牧直接就“借”來用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武帝時期對匈奴作戰的軍械,大多都湮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而再往前的強秦軍械工藝,亦是在戰火中遺失了大半。
如秦弩三菱箭頭有現代子彈工藝,引弩而射,射程近千步;但鄭牧自陳氏得到的床弩,大木作弦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射,射程也才千餘步。
復原的武剛連弩車,讓曹營諸將都感到陌生,壓根不將這武剛連弩車視為威脅。
“戰場只是靶子,近前射殺!”曹洪策馬挽弓,瞄準於茲部銳士開始了騎射。
曹操得知前方彙報有戰車出現心頭瞬間一緊,下意識的想起了襄賁城的床弩。
“立即鳴金!”
曹操敏銳的覺察到了不對勁,急令鳴金召回最前的曹洪等將。
然而鳴金的聲音還未響起,武剛連弩車就已經開始了殺戮。
論機動力,戰車不如騎兵,但論攻擊力,戰車能將騎兵吊打。
大矢如雷,小矢如雨。
曹洪彷彿再次身臨襄賁城下,兩年前的恐懼再次浮現在眼前。
“這是?”
驚駭在心底泛起,疑惑在腦間停頓。
首當其衝的曹洪的意識在這一瞬間飄到了剛剛習武的那一年......
弓與弩,戰場的殺伐利器。
當弩矢破開戰甲的那一瞬間,就註定不會有人能逃得性命,曹洪也不行!
“子廉!”
後方的夏侯廉驚呼,但入眼的只看到了被數十根小矢射穿的曹洪難以置信仰面而躺。
“中計了!”
得知曹洪被射殺,曹操再也維持不住鐵石心腸。
成敗往往取決於細節,當曹操誤判了鄭牧的意圖,認為鄭牧會在這裡死戰時,就註定了曹操的失敗。
如果曹操能更謹慎一些,在得知有援兵到來時就及時抽身離開戰場,曹洪就不會被射殺。
然而,戰場沒有如果!
本來就瞬息萬變的戰場容不得曹操想太多,不論是曹操還是鄭牧,戰場上的任何一個決定都不會在腦中思考超過三秒鐘。
比的就是誰更警覺,誰能先判斷出對方的真實意圖。
曹操誤判了鄭牧的意圖,壓根就未想過鄭牧會有武剛連弩車這樣的戰場殺戮利器!
而曹營諸將也未想過還會有人用戰車這種老古董作戰。
這就是專業和非專業的區別了,專業的用兵者深知戰車十死地八勝地,故而在部署的時候會針對敵方的兵種去人為的選擇或製造戰車的勝地,而非專業的就只會道聽途說的認為戰車機動力很差是個被淘汰的戰場軍械,用戰車對騎兵就是純粹的找虐。
隨著曹洪及衝向戰車的百餘騎的慘死,本就折損過半的曹營將士,士氣不再如方才一般亢奮了。
武剛連弩車雖然少,但一輪射擊就讓百餘騎慘死,連驍勇善戰的曹洪都被射殺了。
這樣的威力足以讓剩下的騎兵不敢輕易近前,勇歸勇,不意味著會跟傻子一般的明知會死去送死。
而後方的鄭牧,也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戰機,死戰剩下的千餘步騎,向曹兵發起了最後的總攻。
鄭牧亦是策馬挽弓,親自加入了戰場!
曹操臉色劇變,原本想用這五千騎兵儘可能的消耗掉鄭牧的銳士,但現在的局勢卻是在急速逆轉。
若繼續死戰,這剩下的將士都得全部折損掉!
普通的騎卒死了就死了,曹操在意的是夏侯惇等戰將。
李乾和曹洪戰死,夏侯淵又右眼被重創亟需救治,再不撤,曹操都不敢去想這群悍將還能剩幾個!
若無夏侯惇等戰將在,哪怕袁紹還能給曹操兵馬,曹操也難以真正的掌控袁紹給兵馬。
“退!”
曹操咬牙切齒,不敢再跟鄭牧死戰。
鄭牧沒有追擊。
騎兵要逃,戰車和步卒是追不上的,鄭牧剩下的騎兵並不能對曹操構成絕對優勢。
宋憲抱著侯成的身體,心中悲慼不已。
曹性雖然也是呂布的降將,但曹性是河內人以前跟著郝萌混的,而侯成跟宋憲一樣都是幷州人。
在冠軍府,宋憲跟侯成的關係也是最要好的。
呂由同樣心中悲慼的給章誑清理戰袍,呂由是章誑引薦給鄭牧的,昔日陶謙麾下的丹陽將如今也只剩下呂由了。
牛金和於茲都屬於鄭牧自丹陽兵中賞識提拔的虎將,而章誑呂由原本就是陶謙的屬將,這其中亦是有區別的。
“將悲傷和憤恨都藏在心底吧,丹陽銳士,為國而死,雖死猶榮。”
鄭牧安撫諸將,就地掩埋戰死的丹陽銳士,立碑祭奠。
另一邊。
袁譚文丑引兵來到範縣,探得了荀彧等人的行蹤,又南下大野澤迎接。
荀諶見到袁譚,這心中的擔憂少了許多:“譚公子,文將軍,事不宜遲,速往倉亭津。若待關羽到來,我等就走不脫了。”
袁譚笑道:“不必憂心關羽,麴義已經去奇襲鄄城了,關羽聞訊必然會折返。”
汪昭在麴義出兵後,就迅速來到了範縣與袁譚匯合。
有曹操跟鄭牧死戰,又有麴義去奇襲鄄城,袁譚自然不太擔心。
荀彧卻是凝聲道:“不可大意,可速往倉亭津!”
袁譚知道荀彧的才能,與文丑商議了一陣後決定不在範縣逗留,而是連夜前往倉亭津。
如許攸預料的一樣,在得到昌邑令王陵的急報後,關羽的確率騎兵去攔截荀彧等人。
途中又探得麴義正向鄄城而行,唯恐鄄城有失的關羽只能惱怒的折道去攔截麴義。
麴義也不傻,見關羽來攔截也不死戰,見勢不妙詐敗就走。
雖然殺鄭牧的任務由曹操在執行,但麴義自認為這次應該有首功!
要領功勞自然也得活著才能領功勞,麴義不想這剩下的先登死士再次折損。
故而在詐敗後,麴義又原路返回陽穀城,準備天明後去倉亭津跟許攸匯合返回河北。
然而,麴義顯然小覷了關羽。
鄭牧提議讓關羽當兗州牧,不僅僅是因為關羽是劉備最信任的戰將,亦是因為關羽善兵事。
“麴義本降子武,如今降而復叛偷襲鄄城,苦心詐降卻又不與關某死戰,麴義一路應該只是疑兵,目的是為了牽制關某;袁譚和文丑,定然是去牽制子武了。”
“演了這麼多戲,就是為了讓荀彧等人去河北,哼,未免也太小覷關某了。”
“既然爾等兵馬齊出,那麼倉亭津應是無多少兵馬駐守!”
“你敢偷襲鄄城,關某就不敢奇襲倉亭津嗎?”